“花姐姐!”慕容婉兴致勃勃地向她冲来的同时手里还攥着一张榜纸。

    “花姐姐,我中啦!”

    受惯性的作用她来不及啥抽,一把扑到花晚秋的怀里。

    陆易闻声也向她投去欣喜的目光,“如何?”

    慕容婉努了努嘴,下撇的嘴角彰示着她的不满意,

    “高中探花,其实我是想考个状元的。”

    花晚秋双手接过那张榜纸,搜索着她的名字,随后抬眸瞧了瞧位列之上的两个名字。

    “已经很好了。”她欣慰地笑笑,拍了拍慕容婉的背安慰道。

    “要知道大周王朝不曾有过女人当仵作的先例,你能够超越那些男儿已经很不错了。”

    “更何况超越你的仅有两人,而他们专攻仵作,你却既能医活人又能验尸首,你比他们多一技之长,自然是不比他们差的。”

    慕容婉转悲为喜,粲然一笑:

    “花姐姐你说的的确有道理!武帝陛下还封我为太医博士呢!”

    “婉儿,”花晚秋一改往日称呼,颇像个善解人意的邻家大姐姐,“你可为将来做过打算?”

    “不曾……”她眼里闪烁着的细碎星光黯淡下去,眼角眉梢的喜意也化为惆怅迷茫,

    “我家世代习医,我却偏偏爱与死人打交道……”

    “婉儿,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便好。”

    花晚秋看穿她的焦虑,柔声安抚道。

    “的确,像你花姐姐那般便好。”陆易接过话茬儿,嬉笑道,

    “可莫要学她那般凶狠得连男人都打,女人还是温柔些为好。”

    花晚秋眉眼一凛,回怼道:“你不也打女人?男人还是怜香惜玉些为好。”

    他一脸正经,“我自然是怜香惜玉的,而且我从来不打女人。”

    “陆御史可是忘了那日桥头与我互殴?”她好心提醒道。

    谁知陆易却贱兮兮地笑道:“你不算女人。”

    花晚秋就快将无语写在脸上了,男人当真是无聊至极。

    她看了一眼陆易贱嗖嗖的神情,反思起来自己: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傻子了?

    一旁的婉儿仍然困惑,对于二人的打情骂俏浑然不知。

    “真正想做的事情?”她一头雾水。

    根据发展心理学家埃里克森的理论来说,只有建立自我同一性,才能找到将某件事情继续下去的动机。

    “通俗点来说,你是谁,你来自哪里,又想去哪里?”花晚秋收起怒火耐心地解释一番。

    “我好像是个怪人……”慕容婉心虚地瞟了她一眼,“无论过去将来,我都只想验尸查首。

    我考取仵作功名,也只是想向那些说我不行的人证明我可以。

    可是如今我已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该去做什么事情……”

    花晚秋深知她的困惑,那双圆润的杏眼凝聚着引领的光芒,

    “婉儿,如果我说,即使你已考取第三名的成绩,对于仵作之道仍然也只是刚入门,你会怎么想?”

    “我明白的,”她点点头表示认同,“学海无涯,我所习得的确实仅仅皮毛。

    不过仵作名师皆为男人,或不收女徒弟;或男女有别;或以仵作之业繁忙困苦非女子所能忍受为由皆将我拒之门外……”

    慕容婉沉重地长叹一口气,“种种原因之下,我也不知该如何精进我的技术。”

    “婉儿,你可知我也略通仵作之术。

    也许对于这些你闻所未闻,不过我皆为纸上谈兵,从未上手实操罢了。”

    一旁的陆易见缝插针地刷起存在感,小心眼地学着她的腔调阴阳怪气地报复道:

    “没想到你也懂得还挺多的,我还以为你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瓷花瓶呢。”

    “不多,懂的比你略多一点。”花晚秋虽然不耐烦但是也抽出空来回复他。

    “嘁。”陆易哑然无声,没想她竟不学那日自己的回复以报仇。

    不知如何回怼的他只得冷哼一声以表不屑。

    那双眼眸之中又重新亮起了繁星,眼下的两尾卧蚕也随之膨起,

    “此言当真?怪不得那日大理寺狱中你也知晓榉柳可用来伪造伤痕。花姐……”

    她连呸两声,欲要行大礼,“花师父,受我一拜!”

    花晚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扶起,怎么谁都要给我磕一个?

    “你我二人早已生死与共,不必如此多礼。”

    她笑着扶起萝莉法医徒弟,权当默认了她的拜师。

    ·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禀告县令,草民王福之侄王鼎与草民二子媳违背伦理,藏有私情。

    犬子将其二人捉奸在床,立斩其二人之首,以泄心头之愤恨。”

    位于其旁的花晚秋紧紧地打量着他手中的两口黑布袋,其中一口袋之见血迹将口袋染成了更深的颜色,另一口袋却不时地有血滴从中渗出滴落在地。

    “这两人可是同时死亡?”

    花晚秋敏锐地察觉到一些端倪,紧紧地盯着王福手中攥着的两个布袋。

    王福狐疑地瞪了她一眼,而后避之不答不屑道:

    “堂堂县衙乃律法严明之地,岂容一女子胡作非为。”

    “哦?”花晚秋义正词严,先礼后兵道,“依你之言,本官未曾及时告知于你本官谁何,倒是本官的错了。”

    她身着一袭浅绿色衣衫,形制与普通老百姓有所不同,仔细一瞧,便能分辨出其与男人的官服并无太多差距。

    束起的纤纤长发没有太多的珠光宝钗簪于其中,仅仅一根朴素的木簪,而后便是一顶与男子同款的官帽将发丝包裹于其中。

    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谓君子正其衣冠,何况为官为吏,自然不可披头散发。

    连同鬓边的碎发也被一丝不苟地捋到耳后,并无擦脂涂粉的脸上略显疲惫,然而眼中的坚定却是从未熄灭。

    “本官乃武帝钦定的朝廷命官侍御史花晚秋,所谓不知者不罪,”花晚秋话锋一转,锋利的眼光也冲他斩出一刀,

    “可你方才所说的胡作非为又是何意?”

    “是我忘了跟你介绍,”王县令将王福拉到一旁,唇齿嗫嚅说着悄悄话,

    “这位是武后钦点的女官,还是莫要出言冒犯为好。”

    王福依旧不依不饶,到底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仍然嚣张:“武后钦点又如何,王县令早在武后登基之前便是王县令。

    你既是前辈,又是前朝旧臣,怎的能被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黄毛丫头夺了场子?”

    花晚秋见其一副刁蛮野民样猖狂跋扈,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王县令姓王,这状告之人也是姓王,这二人之间定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

    “你们二人同为王姓,依我看……”

    花晚秋边说边踱步走向桌案,拂起宽阔的袍子后便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王县令不如回避此案,以免落个亲亲相隐的狼狈名声!”

    王县令一瞧自己的位置被别人坐了,先前的和颜悦色瞬间被黑云密布所替,

    “花御史,先且不论官场,我便是你前辈,本县令这位置,你又如何坐得?”

    “县令此言差矣,本官坐了又是如何,难道坐你堂椅还要挑日子不成?

    更何况官场之道何来论资排辈之说。”

    她食指轻轻拨点着膝盖,好似在弹奏优美的乐曲。

    花晚秋的目光落在对方的官服之上,慵懒地将手肘搁在桌案,拳峰顶着颧骨以支撑沉重的头颅。

    “何况县令乃七品,本御史也乃七品,大家平起平坐,谈何前辈?”

    话音刚落她便正了正身姿,先前的慵懒不再,随之而来的是优雅无可替代。

    “无耻小儿,莫要嚣张!”王县令啐了一口唾沫,

    “年纪轻轻倒是信口雌黄,你莫要以为今日坐了这县令的位置,便可同本县令平起平坐了。”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王县令可要多加勤政,以免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花晚秋嗤笑一声,拢起的眉毛不再显清冷,“本御史与王县令自然是不可能平起平坐的……”

    她的唇角微微向后拉扯,脸颊上也随之绽放一个小小的梨涡,

    “毕竟本御史初入官场便升至七品,王县令勤政十余载,仍然也只是个七品官,可见一斑。”

    “你……你!”他找不到别的理由反驳,只得气急败坏地念念有词,小声咒骂道,

    “武后钦点又如何,竟敢到本县令的地盘撒野,本县令定要在武后面前参你一本!”

    花晚秋如释重负般叹了一口气,一脸轻松道,“悉听尊便。”

    她忽地站起,双臂环胸,俨然一副防备的姿态,眉头微蹙道:

    “所谓居其位,谋其政。

    既然本御史乃专为女人鸣冤之官,本案亦有女人牵涉其中,本御史定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王福飘忽着眼神将县令拉至一旁,小声商议道:

    “此人看来非同小可,若是让她查个明白,你我二人下场将是凄惨无比。”

    王敬了然他挑起的眉头所为何意,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后鞠躬弯腰,泛着油光的脸上拧起一个扭曲的笑容。

    “花御史,方兄有请。”王福弯腰摊出一掌,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指向县衙后院。

    开元通宝外圆内方,故得“方兄”一称。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钞能力放在任何时代背景都是通用货。

    她将计就计随之走向后院一偏房之中,眼看着王福嚣张气焰不再,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银票。

    “花御史,方才是小的有眼无珠,特此向您道歉。”

    花晚秋看着他献媚时与王敬颇为相似的那张脸,这两人果然是一根藤上结的瓜。

    她强行将喉头涌上来的那股酸涩压制下去,顶着恶心收下那沓银票。

    见她完完整整地收下,王福终于放下心来,深深一鞠躬道:

    “事成之后,再邀花御史府上一叙。”

    花晚秋将银票点了点后放入荷包之中,讥笑道:

    “婉拒了哈,今日之事想来并非你初次贿赂,本御史暂且保管这沓银票,以作日后呈堂证供之用。”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作何挽回局面。

    “本御史也定会向武帝参上一本,以敬王县令。”

    她微微拢起的眉眼之中泄露出一丝挑衅,话音刚落便志在必得地扬长而去。

    二人望着花晚秋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突生一丝阴翳。

    “王县令,如今我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若是此时东窗事发,保不住小命的可不止在下一人。”王福话音刚落一掌掴便落在他的脸上。

    “你是在威胁本官?”王敬双手背在身后,咬牙切齿道。

    他捋了捋下巴上的灰须,“有些事……本官可不好出面。”

    “小的明白。”王福脸上的五指红痕仍未消散,舌尖狠狠地摩挲着牙膛。

    这一巴掌,他势要变本加厉地还给罪魁祸首。

    ·

    王福意手捏杯盖,拂了拂滚烫的茶沫,随后啐了一口茶,意有所指地语重心长道: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报恩的机会来了。”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义父的养育之恩,我们再难相报,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嗯,如此甚好,总算是没有白养你们。”

    王福将茶杯置于桌面,起身而去时衣角不小心将其绊倒,地上瓷片四溅,他看了一眼便悠悠离去。

    只撂下一句嘱咐,“可要收拾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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