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弥属实不是热衷于这种运动的性格。

    不能理解,难以理解,无法共情每个在球场上蹦蹦跳跳,为了抢一只篮球弄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也曾在九校联考后,汪星瑶奖励自己的方式是:兴奋拉越弥去操场看校队训练,可坐了不到五分钟,越弥觉得很无聊,从汪星瑶怀里拿回自己的包:

    “你继续看吧,我要回去了。”

    汪星瑶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独占了小风扇,惹她生气,忙把东西双手奉上:

    “是这里太热了吗,我把小风扇还你。”

    越弥扁嘴:“不是。”

    “那怎么了。”

    “好没意思。”越弥简直匪夷所思莫名其妙:“学校又不是没有经费,明明去年和前年都在修教学楼,寒假还翻新了塑胶跑道。为什么要这么多人抢一个球,就不能多买一个,每个人发一个,自己玩自己的吗。”

    汪星瑶先是消化这番话,跟着大笑。还不是那种轻笑,笑得直拍大腿气震河山,左右前后的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越弥觉得好丢脸,汪星瑶却是笑完,捏了捏越弥的脸:

    “弥弥,你怎么这么可爱。”

    就像现在,耳边都被同班同学的大叫声挤满,女生声音又尖又利,越弥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充当裁判的体育老师吹了哨子示意中场休息,周遭的嘈杂声才消下去一些。

    伍嘉朗从赛场上小跑回来,他身上出了汗。额前的刘海和领口一圈衣服都被沾湿,倒是衬得一双眼睛亮晶晶,少年意气当头。

    “越弥,我刚刚进了四个球。”

    越弥就把水递给他,附赠一个友好微笑:

    “好厉害,那你辛苦了。”

    再往对面八班地盘瞥,越弥发现贺凛南神情挺慌乱,是在给宋蔚然递包着冰块的毛巾。

    等会,冰块?

    他怎么了?是受伤了?

    越弥遥遥看着,但此时两个班处在比赛阶段,什么友谊第一成绩第二,都是嘴上说说,这个年纪不服输才是真的,场面很热火,

    越弥能做的也不过是下半场没再走神,虽说她根本不知道比赛规则和计分标准,完全看不懂。

    但谁进球得了分,谁输了分,从两边啦啦队叫声不难看出。

    伍嘉朗今天格外卖力。

    如果说平时上体育课和外班打友谊赛,考虑到课后还有训练,打两场球赛的运动量,对比平时体育生日常训练量来说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大家都是朋友,伍嘉朗都是随便打打就浑水摸鱼混过去。今天就是格外勇猛,连贺凛南在场边都忍不住嘀咕:“靠!他们班今天怎么了?这是吃大力水手的菠菜了?”

    尤其几次带球过人,伍嘉朗觉得如果有人拿手机拍下,简直能当作自己的精彩大赛集锦。

    对比之下,宋蔚然状态就差多了。

    昨晚处理一些事情,熬了夜。加上杜晗杜女士根本不会照顾人,天气转冷也没想着给他添一床厚一些被子,不出意外受了寒,嗓子同样不太舒服。

    上场前,不止是贺凛南,几位同学也问过他要不要换人。

    宋蔚然的回答统统是“不用”。

    代价是没跑几步就头昏脑胀,好在打球的手感还在,上半场单宋蔚然一人就拿下了十二分。

    球场向来瞬息万变,被人一胳膊肘打中鼻子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宋蔚然都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贺凛南为首的人团团围住:“蔚然,蔚然,你流鼻血了,你千万别在这晕啊,能听得见我们说话吗……”

    于是好好一场球赛,因为一胳膊肘喊了暂停。又逐渐演变成一群人呼啦啦前呼后拥领着宋蔚然去校医室。剩下人照常比赛,只是连那一胳膊肘元凶自己都纳闷:

    他刚刚力气有那么大吗?至于被碰了一下就晕倒。

    校医见多了这种打球磕着碰着情况,在把一杯葡萄糖递给一旁低血糖女生,絮絮叨叨一阵不吃早饭危害,才慢悠悠掏了手电筒过来,先是扒开眼皮照了照眼睛,拿了两小团棉球给宋蔚然止血:“血已经止住了,当然,最好还是建议去医院照个CT。”

    这位校医也是出了名的态度差、不耐烦:“好像还有点发烧和感冒,待会测一□□温……不是,你们班怎么回事,除了他没其他男生了吗,生着病还硬叫人上场啊。”

    一群男生硬着头皮被骂,又在校医提醒他们:“愣着干嘛,用得着你们在这当壁花,现在去叫车啊。”简直如获大赦:“哦哦哦对对对叫车。”

    “我去吧我去吧,你们谁都不许和我抢。”

    跟过来越弥是看着进去是几个人,出来就是几个人,连理由都用不着费心找,悄然溜进去,踢了踢那张椅子。

    “喂,别装睡了,我知道你没晕。”

    从被围着进来开始就一直半靠着椅背休息宋蔚然,是在这时才睁眼看人:“你怎么知道我没晕。”

    “我不知道,随便乱说的。”

    “……?”

    越弥在他身边坐下:“也就你才信了。”

    “……”

    宋蔚然是把那两团沾了血棉花团了团扔进垃圾桶,听语气,是真的有点无奈:“越弥,我劝你别惹我,我现在真的没心情和你吵架。”

    越弥视线略过他,就真的安安静静坐在一旁。

    连带着风都好像静了下来。

    校医躬身在药柜前收拾码药品,给体温计消毒。而两人并排坐长椅后就是窗户,拓出一小块风景,是银杏叶在空中盘旋飞舞。

    只是很快,画面被又领着一群人呼啦啦回来的贺凛南打断:“蔚然,我叫了出租车开进来,就在门口,怎么样,我再叫个人一块陪你去医院吧。”

    就是在看见校医室里越弥,贺凛南先是纳闷:什么时候来的?

    宋蔚然态度同样极其反常:

    “你们就别去了,别因为我一个人都跑了,班里就真的没人了,回去继续比赛。”

    贺凛南当然是一百个不同意:“那怎么行,那也不能放你一个人去,多危险啊。”

    宋蔚然就指着一旁越弥:“有她。”

    越弥:“?”

    “怎么了,我可是病号。”

    -

    越弥真的是完完全全看在宋蔚然生病份上,才没出声怼他。

    连带着打车,排队挂号,找CT科室,越弥抱着临走时贺凛南递给她的包在门口等。所幸诊断结果是鼻梁骨没什么大碍,只是鼻头挫伤,轻微骨裂,自然修复即可。越弥是在发现宋蔚然仍脸色红得有些不太正常:“宋蔚然,你是不是还在发烧。”

    宋蔚然就用手背碰了一下额头:“没有吧,好像已经退了。”

    越弥很无语,刚刚那一下才碰了不到三秒吧,能碰出什么。

    “你在这等我,我去找护士要个体温计。”

    结果是三十七度九,低烧。

    医生开了点口服的退烧药。越弥也没敢让宋蔚然乱走,自己替他跑上跑下。

    越弥捏着病历单和一小塑料袋药会卡找宋蔚然,喊了两声都没把他喊醒,最后一下估计是力气大了点,宋蔚然揉着手臂:“越弥,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就一点点也好。”

    短短几句话,越弥愣了很久的神。

    也好在,宋蔚然说完这几句话就又睡下,越弥手里捏着那袋药,时而打成死结,打成蝴蝶结。

    他们来这家私立医院时,科室尚有进进出出病人。宋蔚然再次醒来时,偌大的候诊室只剩他们两人。

    “几点了。”这是宋蔚然的声音。

    越弥看一眼手表:“八点多了。”

    越弥继而交代他:“我手机没电关机了,你待会叫车,要先送我回去。”

    宋蔚然就抿唇说好。

    这天晚上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平和,没有争吵,也没有看不顺眼,简直可以载入史册。

    越弥是边收东西,边转述医生原话:“你回去后可以先洗个热水澡,吃过药睡一觉,最好脱衣服散热,多盖几床被子捂捂汗,应该明天就能好。”

    “不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生病了有什么好参加比赛的,医生都说你这种情况要多注意了。”

    “你现在嗓子还疼吗,要不要我再去倒杯温水。”

    宋蔚然只是打断她:“越弥。”

    “嗯?”

    宋蔚然声音很低也很轻:“我们和好吧。”

    -

    越弥第一反应是,他们什么时候吵过架。

    不对,是什么时候他们关系能用得上和好这个词。

    可两人这时不过就隔着一臂距离,越弥略微抬眼,就能看见宋蔚然没刮干净的胡茬,眼睛黑白分明。

    越弥也才发现宋蔚然是不太明显的内双,明明小时候眼睛很大,皮肤瓷白,睫毛也长,像只任人摆布的漂亮洋娃娃。能长成现在的狗脾气,始料未及。

    他们也都长大了。

    “好啊。”这是越弥的回答。

    越弥是到家洗完澡换上睡衣,是边往头发上抹护发精油,手掌和头发都是淡淡的山茶花香,边等着手机开机。

    这一过程,越弥无端想起了宋蔚然那句话,心海翻涌出波浪,又说不出是欣喜。

    还是遗憾。

    手机从能接收到信号开始就响个不停。

    越弥几乎是才按开消息,就预感到是汪星瑶出了事,几十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

    最新一条停留在一个小时前,那时,越弥才坐上宋蔚然给她叫好的车,宋蔚然说到家了记得给她发消息。

    瑶瑶:【弥弥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瑶瑶:【呜呜呜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拉黑我,又发过来一条没头没尾的消息,什么叫‘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很抱歉,就当作没有发生过’,他凭什么啊!凭什么他一句话就一笔勾销!】

    瑶瑶:【弥弥你到底上哪去了,我去找你好不好,我今天晚上社团聚餐都推了,你现在是在家还是在学校。】

    瑶瑶:【如果看见消息,能马上回我吗。】

    ……

    越弥是从头到尾把消息翻了一遍,连汪星瑶发过来聊天记录都没放过,才一个语音打过去:“瑶瑶你慢慢说,我在听。”

    宋蔚然拎着那袋药到家时,是正好撞见表格鬼鬼祟祟在冰箱里翻找食物。

    宋蔚然没忘记有个活生生的人还在家里等待投喂现实。

    这位表哥生在LA长在LA,也不过比宋蔚然就大了一岁,却是个实打实的宅男。加上昼伏夜出习性,宋蔚然平日里在家很难能和他碰上面。

    “别翻了,我爸不在,冰箱比你那兜都干净。”宋蔚然把提回来袋子推过去:“你吃这个。”

    宋蔚然看着他留过肩长发,头发油油,好似一礼拜没洗过,油得能下锅炒菜,嫌弃得很明显。

    如若不是杜晗杜女士交代要好好照顾这位亲戚,宋蔚然觉得依照他忍耐环境程度,自己都能活得很好。

    宋蔚然是揉了揉眉心,想着终于能摆脱这座大佛,和表哥确认了回LA航班信息,以及行李有没有收拾齐,表哥大咧咧:“知道了知道了,不会出错的,用不着你提醒我。”

    从日常相处,宋蔚然多少能感觉到表哥不太靠谱性格,是叹口气,又帮着核对了一次信息,走之前想起:“记得把我小号还给我。”

    表哥才住进来那段时间,宋蔚然是觉得怎么会有人只用邮箱交流,把自己基本上没用过的q/q小号借给了他用。

    -

    越弥一连请了一周假陪汪星瑶。

    高一课程尚且处于能力范畴内,而汪星瑶发泄情绪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租了近三十本,各类题材应有尽有小说,大半都可以归到虐文。捧一本书,抽一张纸巾擤鼻涕。

    越弥就在一旁听音乐,时而抬头看一眼汪星瑶状态,及时在阿姨端两碗陈皮红豆沙到门口,示意她小点声,把吃食端到她手边。

    汪星瑶三天看完了三十余本虐身又虐心虐文小说。

    越弥对待她态度也逐渐从小心翼翼变成习惯。

    第四天,越弥带上了卷子和课本,用一天时间刷完了四套卷子。

    下午五六点,是两人都很喜欢的日落时刻,别名蓝调时刻,云朵被染成橘红色。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就足够对得起这一刻。

    越弥一连收到了宋蔚然好几条消息。

    不是宋蔚然是狗:【你生病了?】

    不是宋蔚然是狗:【我问过了你们班的同学,没人知道你是为什么请假。】

    不是宋蔚然是狗:【看得见消息吗。】

    越弥借着这几天想了很多。

    越弥讨厌宋蔚然。

    也不光是讨厌他处处都和自己作对,半点不饶人,没点绅士风度。不论是吵架还是宣战,总能奇异对上脑电波。

    很默契,但成不了朋友。

    更讨厌他什么都能拥有:

    和睦美满的家庭,不扫兴的、事事有回应的父母,家境优越,好人缘编织成的关系网,不需要过多投入精力就能名列前茅的成绩。

    真的很让人讨厌。

    可又忍不住想靠近。

    越弥能够确信,宋蔚然同样是这么想的。

    -

    伴随着公交车司机一脚刹车,连车上最后两位老人都提着一袋子菜晃晃悠悠下车,730线司机是连按了两声喇叭催越弥:“姑娘,到终点站了。”

    越弥从回忆中收回思绪,下了车才发现身上礼服裙角都被她攥得皱成一团。

    而就是引力时空HR通知越弥入职前一天,越弥还在陪廖酌做晒伤的修复spa。

    廖酌才从游轮旅行回来,又是叫嚣好累,又是说自己晒黑了一圈,一定要越弥陪。

    越弥是穿着白色浴袍,在按摩床上迟疑很久,才给宋蔚然打电话,连拨了三通都被按掉。

    宋蔚然现在确实不方便接电话,即使背靠宋家,生意场上总有这样那样的应酬逃不掉。连回消息都是趁客户喝过一轮,借口上洗手间,发出去:“怎么。”

    越弥回得很快:“想见你。”

    “多久都等,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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