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越弥连着病了好几天。

    原本以为不过是一场普通感冒,吃点药休息一下就能好,没曾想病情愈发严重,睡不好也吃不下东西,拳头握在嘴边轻轻咳嗽时,抖动的肩头看起来凄美又楚楚可怜——当然,越弥是不可能承认这点的,大多数时候,越弥都是用毯子把自己裹紧坐在客厅,看着宋蔚然忙进忙出,又是给她倒水吃药,又是听她抱怨自己蒸的蛋羹不够滑,吃药的水太烫,恨不得当场把碗都给她掀翻。

    越弥同样生气:“宋蔚然,你这是什么态度。”

    宋蔚然作势要收碗:“你爱吃不吃,家里就这个条件。”

    杜晗也一连在云筑华府住了几天。

    虽说没在照顾越弥上出半分力,至少越弥在这期间学会了狐假虎威。宋蔚然对越弥常常冷脸,但对杜晗却是言听计从,就算有稍稍不如意的地方,只要杜晗摆出委委屈屈表情,宋蔚然都会依言照办。

    一来二去,诸如两人在就越弥到底要不要接同事打过来语音电话时,越弥看着他,平静开口:“宋蔚然,你再这样,我叫杜阿姨了。”

    宋蔚然手仍按在越弥手背,有点有恃无恐的意味。

    “你叫,现在就叫。”

    然后,是都不用越弥大声叫嚷,杜晗已经穿着丝绸睡裙敷着面膜晃过来:“怎么了弥弥怎么了,我好像听见我的名字了。”

    “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蔚然又欺负你了,告诉阿姨,阿姨给你做主。”

    越弥笑得乖巧懂事:“谢谢杜阿姨。”

    在杜晗走开,又钻进洗手间,打算完成剩下的护肤步骤。

    宋蔚然看着越弥,是忽而凑近,近到能从瞳孔中看见对方人影,接着捏了一下她的脸:“你给我等着。”

    越弥不甘示弱,是跟着拍拍宋蔚然脑袋。

    “嗯,我等着。”

    除了白天的针锋相对,光在家里看见这张脸就觉得很烦,两人连处理工作邮件都是背对背。而到了晚上,越弥吃了药,药效发作睡下得早,同样担心这个距离可能会把重感冒传染给宋蔚然,反被弹了一个响亮脑瓜崩。

    “你搞搞清楚,我运动健身,抵抗力比你好得多,哪有你这么脆。”

    就算是这时候,宋蔚然都不忘拉踩一下越弥:“你以为谁都像你,不爱动,身上的肉都是软绵绵,经常生病也算是情理之中。”

    越弥都懒得理他那股莫名优越感。

    就是在杜晗搬回宋家的同一天,越弥收到了一样东西——一张快递过来的银行卡,背面用双面胶贴了密码小纸条。

    越弥想不出这张卡到底是谁寄过来,明明她最近也没有金钱交易,不记得给过谁这里的地址。

    就算是出了抄袭事件,越弥都没有拉黑柳颍,两人的聊天记录始终停留在那次柳颍约她出去。也就是越弥正托腮研究那张来路莫名的银行卡,柳颍语音电话进来,越弥看着手机屏幕上名字,垂下的眼皮分明是没有情绪且漠然的,其实只有越弥自己知道,那个瞬间她想了很多。

    越弥按下了接听键。

    柳颍却像是没想到越弥真的会接这通电话,清了清嗓子才小心确认:“弥弥,真的是你吗?”

    “不要叫我名字。”越弥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她的感冒并未完全好:“我也只给你一分钟时间,要说的赶紧都说了,我没有那个耐心听。”

    柳颍清了清嗓音才开口:“弥弥……这通电话只是通知,你不要多想。”

    “这段时间真的发生了很多,我就长话短说,《琢玉录》在计划关服,能一直走到今天,也算是给了你们一个交代。”

    等等,关服?

    越弥蓦地想起,自己好像是很久没听见小楼提起殊荣这个名字,不知是刻意还是其他,小楼现在已经找到了新的乐子:常常往100Miles跑,不管是文案小姐姐或者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数值策划,基本上都被她投喂过奶茶下午茶,天天就是期盼着《重山行》快快上线,就差去寺庙烧香拜佛。

    就连越弥自己,在刷到殊荣类似软文推广或者相关消息,都会下意识点不感兴趣跳过。

    “为什么。”越弥问了这么一句。

    “原因有很多。”面对越弥,柳颍倒没瞒着,也或许,这些话到最后只能和越弥说:“玩家组织集体停氪,流水直线下降,已经跌破了预期。梁光这边也找我谈了很多次,今年的kpi追得很紧,梁光意思是与其就这么冷处理,不如关服,工作室也有在立项新的项目。”

    越弥觉得柳颍还是有所隐瞒。

    柳颍说的是最理想化的情况,更多时候,是面临工作室解散,幸运一些员工可能会被其他部门捡走,不幸运一些的直接收拾东西走人。

    “弥弥。”

    这回柳颍声音更加正式:“真的谢谢你对殊荣做的一切。”

    越弥直接挂断电话,一分钟时间已经到了。

    但看着面前银行卡,越弥是想了下,想说把银行卡还回去,她不需要这笔遣散费,更不需要柳颍的道歉。

    柳颍却解释:“弥弥,这不是遣散费。”

    “你还记不记得你才回国那会和家里人吵架,工作室效益也不好,那段时间我赶了很多饭局,就这么在饭局上认识了梁光市场部的副总。”

    “开始只是加了个联系方式,本来以为就这么没有下文了,谁知道后来梁光那边突然联系我,说要谈谈合作的事宜。”

    “那时候你不是还说是杀猪盘,让我小心一点,担心我们被梁光的人骗吗。”

    越弥不耐烦,敲下:“你能不能直接说重点。”

    柳颍回:“是这几天我在梁光偶遇那位副总,他说那时候如果不是有人推荐,他们考虑吸收的工作室第一顺位并不是我们。”

    越弥是听她说完,直接拉黑删除一条龙服务,手机捏在手里转呀转。

    宋蔚然是在半个小时后回来,到家后先是进里间看了一眼,确定杜晗已经搬走,才有些如释重负松一口气。可就是他慢悠悠打算去厨房拎瓶喝的,看见的就是越弥在端坐着,对着一张银行卡出神模样。

    越弥是不太明白。

    更觉得诧异,如果按照柳颍所说,真的是宋蔚然从中帮忙推了殊荣一把,他为什么、又凭什么要这么做。这么想着,越弥躲过宋蔚然伸过来手掌,眼神很平静:“宋蔚然,我是感冒不是发烧,你探额头能有什么用。”

    “我当然知道,看你没反应,还以为你傻了。”

    宋蔚然顺便取走了那张卡:“哪来的卡?有什么好看。”

    越弥瞥着宋蔚然反应:“柳颍给的。”

    宋蔚然就很轻笑了一下,表情轻松:“不收白不收。”

    “正好我想充钱买装备,这张卡归我了。”

    就是在宋蔚然打算拎罐可乐回房间打游戏,越弥叫住了他:“宋蔚然,你是不是和梁光有联系。”

    “问这个干嘛。”

    一如越弥预料,宋蔚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整个人斜靠在门框上,似是想到件和这个问题完全无关事情:“越弥,什么意思,你又想跳槽了?”

    越弥:“……?”

    宋蔚然继续冷笑:“你搞清楚,你现在是我的人。”又觉得有些许不对,补充:“公司的人。”

    越弥直接翻了个白眼,起身换衣服。

    “少脑补,都懒得理你。”

    在那之后,两人还有过一次分歧,是越弥病重了好几天,又不肯去医院看病,坚持只要休息,病就能好全。宋蔚然都懒得和越弥理论,直接一把攥紧越弥手腕塞进车里,全然不顾越弥一路都在冷脸加白眼。

    越弥更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全程都戴着口罩。宋蔚然则是在边低头记下医嘱,边告诫越弥:“你到底听见没,医生说你体质太差,最好定期锻炼身体,增强体质。”

    “还有,少熬夜,少吃辛辣食物,这个时候多喝温水。”

    宋蔚然把一杯用一次性纸杯装着温水递给越弥:“还不接着,等着我喂你?”

    越弥接过瞬间,轻声嘟囔了一句要你管。

    明明隔着口罩,连嘴型都看不清。

    宋蔚然干脆合上手机,拎着不过才取回来的一小袋药,手搭在越弥肩膀,眼睛浅浅眯起:“越弥,你是不是忘了医生刚刚说了什么。”

    “你这样的不遵医嘱的病人最麻烦了,是不是应该——”

    越弥直捂着宋蔚然嘴巴让他闭嘴。

    也是越弥都快在家头顶闷出蘑菇,和那次被迫休假不同,越弥每天唯一的消遣大概就成了和杜晗视频通话,杜晗对他们婚礼确确实实格外上心,连央央都小声和越弥吐槽过,每天一醒来就是被杜晗逼着问,觉得礼服是粉白色还是纯白好看,主题到底定什么好。

    视频里,央央一张小脸可以说是格外惆怅:

    “弥弥,你快点病好吧,我想去你那里避避难,不想听唠叨了。”

    可央央话都没说完,是面前手机被“啪”一声合上,被递过来一杯温水。是催她吃药。

    越弥抬头看着宋蔚然。

    宋蔚然同样平静看着她。

    在宋蔚然端着玻璃杯离开房间,越弥也终于把这些天的疑问问了出口:

    “宋蔚然,你为什么那时候要帮殊荣?”

    -

    宋蔚然的回答是不为什么,理由是因为他高兴。

    “我高兴就帮一下,不高兴了就不帮。”

    “明白吗。”

    越弥不觉得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可要她去判断宋蔚然做某件事动机,越弥晃了晃脑袋。最近也不仅是宋蔚然,更是杜晗在得知越弥体质差,身体大毛病小毛病一堆,硬是磨着她运动,每天至少在骑二十分钟动感单车。

    越弥不过骑了五分钟,就借口说要去洗手间,在宋蔚然怀疑眼神中,轻手轻脚关上门,才打开和廖酌视频通话。

    连廖酌都能轻易看出越弥脸色不好:

    “弥弥,你怎么了,一头冷汗。背景也奇怪,不对,你怎么在浴室?”

    越弥索性坐在了浴缸边上,试图转移话题:

    “还说我,你呢,你不是去团建了吗,怎么这个时候还有时间找我?”

    不提这个还好,隔着手机,越弥都能感觉到廖酌怨气重到好似能透过手机渗过来:“什么团建啊,就是小学生过家家。”

    “我还指望着这个季度业绩好,领导善心大发,能带我们出国,不然在国内找个旅游景点什么的也好啊。”

    “真的是抠绝了,最后定下来的居然是去什么什么山庄住两天一晚。我的天哪,到底是谁想出来的鬼主意啊,不会是行政吃了回扣吧。”

    越弥视线已经在往廖酌身后瞟。

    果然。

    同一时间,廖酌也想起来了:“对了弥弥,你是不是经常会过来这里,我记得去年冬天你有发过这里定位,还说小时候,常常过来这里过暑假。”

    越弥点头:“嗯,那里夏天挺凉快的。”

    “凉快确实是凉快的……”廖酌变脸简直一绝:“对了,我有听同事说,这里有个许愿树还蛮灵的,听说很壮观,就在前面呢,我倒是要看看有多壮观。”

    “弥弥你最近不是身体也不好吗,我也帮你许一个。”

    越弥忍不住轻笑。

    什么许愿树啊,就是一棵有点年头的大榕树,不知道是谁挂了第一根红绳和木牌上去,久而久之就传成这样,离谱。

    越弥也确实去过那里。

    算是唯一一次,大概是快高考前,越弥被宋蔚然问了句紧不紧张。越弥并不靠高考分数出国念书,到底是大事一件:“有点。”

    宋蔚然直接带越弥去了那家避暑山庄。

    越弥根本不信这些,更觉得宋蔚然是多此一举,一路都是骂骂咧咧:“宋蔚然,有这个时间让我多背两个单词,多画几张素描不好吗。”

    宋蔚然反问越弥:

    “难道你都没有什么愿望的吗。”

    那时候的那棵愿望树就已经挂了许多红条条和木牌,甚至一旁就有人摆摊卖祈福牌,显然是找到了新的挣钱思路。

    越弥只是在原地站定:“我都说了我不信这个,我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你不要再借着饭卡没钱蹭我的卡。”

    宋蔚然也简直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我不是说了会还你钱的。”

    “你就不能认真点说?”

    “认真?那我的愿望有点多,我希望阮阿姨能在国外过得很好,我希望在意大利能够安安稳稳过完我的留学生活,还有我希望我在未来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对,一是我想做的事情。”

    而那时宋蔚然的反应是什么。

    宋蔚然不过怜悯看越弥一眼,晃着手里不过就巴掌大的木牌:

    “你好贪心。”

    “那怕是写不下了。”

    越弥当然知道,所以她只胡乱写了句话就挂了上去,到底写了什么,越弥自己都忘记了。

    就是廖酌一声惊呼,很快把越弥思绪拉了现在。那声音有些刺耳,越弥是捂了捂耳朵才开口抱怨:“动静小点,别瞎叫。”

    廖酌却指着某处,和越弥打报告,说是好像看见了越弥的名字。

    可一直到今天,越弥都不信这个,更觉得是同名同姓概率更大,语气不屑:

    “怎么可能,我不记得我写了自己名字上去,不可能是我。”

    廖酌也急了,切换了摄像头给越弥看:

    “我怎么可能看错?”

    如果那一刻,屏幕里没有风动,那块木牌同样是。不过是被红绳牵着轻轻晃动,有点看不清到底写了什么。从绳子磨损和木牌褪色痕迹,不难看出年代久远。

    字却清晰可见。

    也明明,并不是风动。

    ——希望越弥所有愿望都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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