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or Vincit Omnia.

    爱战胜一切。

    1.

    汤姆隐约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就像人在工作中出现了纰漏,然后意识到自己将不得不向老板汇报一样,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雪夜中耽搁太久了。他应该把被狂风吹落的兜帽从肩头拉起来戴好,擦掉逐渐渗入靴子边缘的融雪,然后不着痕迹地消失在涌入霍格莫德村庆祝新年的人群中,尽快潜回到霍格沃茨。

    东西他已经拿到了。此行目的已完成了。早就是时候离开了。

    但他没有。

    他拖着脚步,在积雪中踟蹰、徘徊,时而伫立,时而回望。

    就好像这样,他就能将彻骨的冷意、浑身的颤抖归咎于冬夜的严寒、阴鸷,而非他适才的旅途——以及旅途中的所作所为—— 一样。他回头看了一眼来路。从山顶上的位置,他能看见自己斑驳的脚步蜿蜒穿过小汉格顿镇,从墨点儿般的冈特小屋经过(他的舅舅无疑仍旧昏迷不醒躺在那里),沿着村庄街道,愤懑躁怒地横冲直撞,直到最后,抵达山谷对面、村庄尽头的里德尔庄园。

    今晚过后,他曾经以为自己所熟知的一切都改变了。

    胸腔中爆发的情感猛烈而陌生,如漩涡般侵蚀他的思想、灵魂,恐惧如藤蔓一样缠缚他的五脏六腑。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感觉如此脆弱了。

    汤姆疲惫不堪地停止了徘徊。他伫立在那里,像秋叶一样瑟瑟发抖,任由柔软的雪花覆满了发顶。不行——他又开始了焦躁的踱步——他不能这样回去,不能让他的学生们、他的追随者们看到他这副可怜的模样——颤栗、颤抖、眼神困惑……无比脆弱。

    然而——几乎莫名其妙的——他发现此刻他更加不想独自一人。

    实际上,他非常想直接幻影移形回霍格沃茨,回到黑魔法防御课教室,回到楼上的套房里,回到她那里……

    他的Amore正在等他。

    他猛地止住脚步,出神地盯著远方雪地中的某处。

    他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在等他。

    他忽然发觉,与他的爱茉尔在一起时,他虽然也有那种——像个凡人一般——缴械投降、与什么更强大的力量合二为一的脆弱感,但那种感觉却又与现在的完全不同。

    因为在那种脆弱感中,他同时又充满了某种力量。就好像自己无所不能,满是生机与活力,无可匹敌。那是一种能让他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力量感。

    天知道,他现在太需要这种力量感了。

    可……他像现在这样回去的话……如果被她看出些什么……

    光是想象她像看个怪物一样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毫无感情、懦弱卑鄙的人一样——他就难受得心口发闷。

    汤姆摇了摇头,被自己恶心得嗤笑了一声,把这个在意识边缘徘徊的想法驱逐出脑海。他,汤姆·马沃罗·里德尔——追随者与仰慕者成百上千的、霍格沃茨最年轻的教授,魔法界最强大的巫师(之一)——什么时候需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什么时候需要别人的同情与怜悯?什么时候需要脆弱、柔软、敏感、漂亮得像初绽的茉莉花般的一个——?

    像是为了止住这一连串的思绪一样,汤姆猛地倒吸口气,倏然旋了个圈。

    空气中爆发出一声巨响。响声落,雪地中空无一人。

    .

    2.

    汤姆缓缓打开房门。爱茉尔蜷缩在壁炉前的地板上,面前摊开着本书,想来是等他等得太久,此时安安静静枕着小臂,睡得正香。

    屋里被烤得暖融融的。趁独自一人在家,娇小的身影只穿了一件他的衬衫,宽大的衣裳几乎落到她大腿中间——盖住了最要紧的地方,只露出莹白如玉的一段大腿下部和小腿。但窈窕的身型——胯曼妙的弧度、纤瘦的腰肢、上下丰盈圆润的温雪——却随着她缓慢的呼吸起伏,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更引人遐思。

    他不自觉的加深了呼吸,将沁满融雪的外袍和外套解开、脱下,轻轻挂在衣帽架上,然后慢慢向姑娘走去。

    不知是火光还是睡意,少女平时白皙的脸颊此时显得格外嫣红,像朝阳里的茉莉花瓣;白日里本就绝艳,烛下看来,更胜十倍。

    汤姆召唤来一条毛毯,免得冰凉的双手在抱起她时,将她惊醒。

    给她拉好被子,忍不住在她唇边轻轻一吻。或许他留恋的时间稍微过长,少女乌睫轻颤,如翩跹展翼的蝴蝶,忽闪着缓缓掀开翅膀,露出了其下睡意朦胧的乌玉。

    “Sorry to wake you, darling.”(抱歉吵醒你,亲爱的。)

    几乎于此同时,窗棂外传来了午夜的钟声,标志着新一天的到来。

    爱茉尔眨着眼反应了片刻。

    汤姆以为她要责怪他消失了一整天,但她颊旁却忽然绽出了个笑。

    恍惚间,汤姆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其实何止是他的呼吸?在爱茉尔笑的瞬间,就连时间也放慢了动作,舍不得挪眼似的,暂缓了匆忙的脚步。

    世间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那个笑。如果硬要说的话——那笑就如夏风般柔暖,直达眼底的最深处,其中满是依恋,带着愿望终于被满足的欣叹,又好似不确定自己是否仍在做梦一样——一瞬不瞬打量着他,唯恐他下一秒就会再次消失。

    她的目光扫向他的唇,双臂攀上了他的脖颈,又望回他眼里,像在梦中一样微微偏着头,笑容加深了几分。

    “Happy birthday, sir.”(生日快乐,先生。)

    她把重音放在了“先生”上,但他却几乎只听见了“生日快乐”两个词。

    这是头一次有人对他说这句话。

    汤姆双眸微微睁大,完全怔在那里,像被施了immobulus一样。

    爱茉尔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她攀住他脖颈的双臂轻轻向下拉,同时仰起小脸,纤长的羽睫颤栗着下垂,温热娇嫩的唇瓣像颗熟透的樱桃,急不可耐地覆上了他的唇。

    .

    3.

    缠绵悱恻间,爱茉尔用指尖轻轻梳栊爱人的发,这才忽然意识到,汤姆柔软的发丝已经被雪水浸透,就连后颈也被雪水微微打湿;虽然已经进屋许久,指掌即便隔着被单仍旧泛出丝丝寒意。

    天知道他在外面冻了多久。

    她因睡梦而朦胧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something is very off (今天的一切都非常的不对劲),然后忽然想起来,汤姆今早在她起床前就出了门,一走就是一天,连去了哪里都没说,直到现在才回来。

    他的手冰透了。跟生气比,她更多的是担心。

    少女撑着手肘努力往后退开,以便观察男人的神色。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眶微红,脸色比平日里更加苍白,两颊却因为适才的激吻而渡上了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她颦了眉,柔声问,“Tom, what happened?”(汤姆,发生了什么?)

    他含糊地、毫无意义地“嗯”了一声,倾身向前,追寻着那个被她打断的吻。

    不满于姑娘的走神,两指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微微侧头,方便他继续在她口中攻城略地,另一手扣着她的后颈,像拎一只奶猫一样,不许她再乱动。

    一系列动作比之前更加霸道,甚至带着几分凶狠,透着前所未有的急躁。最后直接欺身而上,将少女压在了松软的枕头上,双唇狠狠研碾着柔润的唇瓣。爱茉尔很快被吻得意乱情迷,又沉迷于浑身的酸软舒适,又受不了霸道凶恶,一手欲拒还迎地抵着他胸膛,一声声猫儿般低微的呜咽和恳求全都被他堵在了喉咙里。

    ……

    爱茉尔被烫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向墙边缩,脑中又清醒了几分,刚才汤姆不肯回答的问题再一次攻入思想的边缘。汤姆却紧紧扣着她的腰,不许她后退,偏侧过头,雨点般的轻吻和啃咬沿着耳垂、下颌、脖颈一路往下,一手把她的双手扣在了头顶,动作略显急躁,揉捏的动作比之前更加用力,掐得她隐隐发疼。

    忽然,某物——冰凉、冷硬、还满是棱角——划过娇嫩的肌肤,爱茉尔倒抽了口冷气,垂眸看去。

    爱人修长的食指上多出了个黑银戒环。

    上面还镶嵌着一块丑陋的黑色莱茵石,不规则的棱角在昏暗的烛光下折射出阴森的幽光。

    少女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重重疑窦终于击退了刚刚升起的情欲。挣扎遂加了力气,但努力的尝试却依旧以失败告终。

    “Tom, s…stop…sto… STOP!”(汤姆,住……住手……停……停!)

    里德尔没停手,唇齿依旧留恋在她颈间,但爱茉尔没放弃,用力推拒他,在喘息中努力把话问出了口。

    “Tom! Wh…what is…? Where d…did you get the…get that ring?”(汤姆!那……那是什么?你怎么……弄……弄到的那个……戒……戒指?)

    “戒指”一词一落,他猛然止住了动作,胸膛因情动而剧烈喘息,眼里闪出的异样光芒却让爱茉尔分外惊恐,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秒。

    危险地眯起了眼。

    “Wrong question, love, and too much talking.”(你问错了,宝贝儿。还有,话太多了。)

    声音陡然降低,沙哑暗涩。

    “That pretty little mouth deserves to be put to better use.”

    ……

    爱茉尔愣愣地仰视着他。里德尔眸角低垂,视线全然聚在她身上,眼神危险,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兽性的恣睢。

    ……

    少女被吓得愣怔怔,一动不敢动,只知道睁着一双大眼,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好像她从前在他课上时,偶尔答不出问题的模样。

    他心软了几分,把戒指摘下来,随手扔在地上,大手牵起她的一只小手……

    “The perfect gift, darling… Didn’t you wish me a happy birthday just now, hm?”

    ……

    爱茉尔隐隐意识到似乎是自己适才不合时宜的问话惹恼了男人,咬着唇不敢再说。看她一副乖乖听话的模样,汤姆满意地哼笑了一声。他另一只手扳过漂亮的小脸蛋,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温柔。

    “别怕,乖。”

    ……

    “Little sl**. Both holes need some filling, hm?”

    那个词的语气并不具有侮辱性,反而说得满是宠怜。

    ……

    里德尔唇边浮起一丝凌虐恣意的笑,慢慢摇了摇头。

    “Darling. Today I get to call the shots.”

    就跟平时不是他说了算似的。

    ……

    他忽然用两指扣住她的下巴尖儿,让她微微仰头。

    “Look at me.”(看着我。)

    清纯干净的小姑娘,在校时一等一的好孩子、尖子生,平时穿衣保守体面,裙子都不敢比校规短半分——此时大眼迷离,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断从颤抖的睫尖儿滚落。

    ……

    真跟只小奶猫儿、小兔子似的,听话得出奇,乖得不像话,似乎怕再惹他生气一样。

    汤姆心里就跟被掐了一把似的,心疼中泛起让他陌生的悔意。

    他把她揽进怀里坐在他膝头,轻轻亲了亲她的唇角儿,动作丝毫没了刚刚的粗鲁。爱茉尔忽然感到唇角一阵舒适的清凉,仍旧迟钝的大脑反应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他在用无杖魔法缓和她伤口的灼痛。

    里德尔温柔得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爱茉尔双眼微微睁大,怔怔然仰头望着他。

    男人乌眸中水光明亮,眼尾染出一抹动人心魄的刺目红晕,瞳色幽暗,黑曜石般浓重,似有暗流翻滚涌动。他发现少女在看他,避开视线,把她的头靠向他的胸膛,双臂轻轻紧紧裹住她,像在抱一件奇珍异宝,大掌在她颊侧轻轻摩挲,亲吻她的发顶。

    说话时埋在少女鸦发里,声音闷闷的。

    “Thank you, darling girl.”(谢谢你,宝贝。)

    嗓腔很低沉温柔,尾音微微颤抖,说着谢谢,反倒像在道歉。

    爱茉尔忽然意识到,如果汤姆真要欺负她,甚至不必动用魔法,光是体型身高的巨大差异,他早就能把她弄得遍体鳞伤。但从前,无论汤姆心情多糟糕,他从来不会在她身上发泄,待她总是一如既往的温存体贴,一如那个多年来文质彬彬、温和有礼、给她启蒙,给她辅导和关心、慰藉与支撑的里德尔教授。

    他今晚反常得近乎疯狂的发泄,不像是愤怒,更多的反而是恐惧。

    恐惧某种超出他掌控的可能性。

    她熟悉汤姆·里德尔。他对待失控的策略,一向是毫不犹豫的进攻、征服。

    他在恐惧什么?

    今天肯定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

    4.

    小姑娘试探着,拽住他的两根手指摇了摇。汤姆垂眸望去,见她欲言又止地斟酌着想说些什么,然后忽然意识到,她拽着的其中一根手指正是刚才的罪魁祸首,小脸儿随即涨得通红,撇了撇嘴,垂下了头,不肯再抬眼看他。

    汤姆唇角掠过一丝淡淡的苦笑。他今晚的失控大概吓坏了他的小姑娘。她以后还怎么敢和他说心里话?还如何愿意听他说心里话?

    现在,补救的方法只有一个。

    “Amore mio.”(我的爱。)

    他轻轻摇了摇少女,声音沙哑,像碎了满地的玻璃茬一样。

    爱茉尔被扎得心尖儿一颤,顾不上适才涌起的羞怯,赶忙抬头。汤姆低垂的乌黑羽睫在苍白干哑的皮肤上洒下两道扇形的阴影;浓密,却依旧掩不住从其后渗出的点点水光。

    “Amore… I…I went to Little Hangleton today, to see my…my…family.”(亲爱的……我……我今天回了趟小汉格顿,去……看了看……我的……我的……家人。)

    最后那个词像嚼蜡一样,缓慢干涩地从口中吐出。

    就跟在汲取某种力量一样,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抬眸看向她。

    “They were… They are…awful… Horrendous, really. Humans living like animals and animals living as humans… Both sides filth that soil the very earth they tread upon. Both…”(他们……糟糕透顶……极为可怕,实际上。他们……一边的人活得像畜生一样,而另一边,畜生却活得人模人样……总之,无论是人还是畜生,都是玷污这世界的、最肮脏的污渍、败类,都是……)

    即便极力压抑,他的声音仍旧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愤恨恶心得连英俊的五官都微微扭曲。他没说完,扭过头不肯再面向她,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爱茉尔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向他的胸膛靠得更近了些,另一只手也缓缓抚上他的手,想要插入他指间,与他十指交扣。

    但在她触碰到他的一瞬,他触电般难以遏制地一震,虽然没有躲开,但浑身僵住。过了半晌,像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用尽全身力气鼓起勇气一般,这才缓缓转头看她。

    “我……我……”

    他面如死灰,脸色沉冷,声音沙哑,第一个“我”字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口。

    “我是……迷情剂的产物,amore mio. 我那愚蠢可怜的母亲……对我那傲慢无礼、禽兽不如的父亲……”

    他没说完。整句话几乎全部是沙哑的耳语,说到最后才发出一点切实的声响。

    汤姆偶尔会提及孤儿院的过往,但平时从不会提家里的事,爱茉尔也默契地从不主动发问。此时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她震惊得双唇微启。

    他唇角露出个淡淡的、自嘲的、落寞的笑。最艰难的话已经出口,剩下的反倒容易多了。

    “I saw your Potions exam, Amore. Full score. Highest honors. You should know what Amortentia does. Its…products…will never, ever be able to truly——”(我见过你魔药课的卷子,亲爱的。满分。最高荣誉。你该知道迷情剂的效用。它的……产物……永远、永远无法真正——)

    爱茉尔直接打断了他,语气正色而严厉。

    “Speculations, Tom. The footnotes in the new editions of the supplementary materials make clear——there has never been any experimental evidence—or specific causations given—suggesting that children conceived through Amortentia cannot love.”(都是推测,汤姆。辅助读物里新增的脚注说明过——从来没有任何实验证据表明,通过迷情剂降生的孩子不懂得爱。)

    “But that in itself is a speculation. The textbook also says that a child who doesn’t stem from love—an unwanted and unneeded child—will never be able to pass on love. What if the textbook is correct, Amore? Are you willing to spend the rest of your life with a…a loveless…monster, a person who will…always be…less than human?”(但那本身就是个推测!书里也说了,一个在非爱关系里产生的孩子——一个没人想要、不被需要的孩子——永远也无法传达爱。如果教科书是对的呢,亲爱的?你会愿意自己的余生与一个……一个感受不了爱的怪物……一个永远不完全是人的……人……度过吗?)

    坐在他膝头的少女忽然一翻身,也不顾二人正坐在床边,跨坐在了他身上。汤姆赶忙双手抱住少女,防止她摔下去,然后往后挪了几分坐稳。

    小姑娘双臂攀在他脖颈上,牢牢抱住,语调柔得很,目光里满是爱——有心疼,有伤心,有理解。

    “I’m sorry, Tom. Nobody should have to go through something like this.” (我很抱歉,汤姆。没有人该去经历你经历的这些事。)

    她轻轻叹了口气,面庞向他靠近,紧紧凝望他的双眼。

    “But…Tom, no single person—let alone a book!— can define what love is, or constrain it to certain groups of people.”(可是,汤姆,没有任何一个单独的人——更不可能有任何一本书!——有权力绝对地定义爱,或者将感受爱的能力限制于某些人群内。)

    她轻轻勾起他的下巴,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Every time you kiss me, hold me, make…make love to me, I can feel it. Every day I am showered by—doused in—the love you show me. You don’t even know yourself how much capacity you have for love. I won’t allow anyone to call you a monster, Tom, including yourself.”(你每次吻我,抱我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得到。你恐怕连自己都不知道你有多大爱的能力。你才不是怪物,汤姆,我不许任何人这么说你,包括你自己。)

    少女缓缓向他靠近,直到二人额轻轻相抵。她深深凝望着他,乌眸里的光沉静安宁,却又满含了暗潮涌动的澎湃,有坚定,有信任,有不管不顾的执着与爱意。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地,奔向他。

    毫无犹豫,毫无畏惧。

    那一刻,汤姆心里有什么不知名的情愫忽然活了起来。这些情愫,每一种都要比世间最锋利的咒语更加锋锐千百倍,它们呼啸着划破他胸口淤积的恐惧,斩断那些缠缚他多时的藤蔓,让她眼里的光照入他的心坎。

    胸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裂了开来,那些情愫掺杂在一股暖流里,溢满了脸颊。

    汤姆后来才明白,那些情愫的名字,叫勇气、喜悦、希望,

    与爱。

    他微微张了张嘴,却发现有太多的话想说,千言万语哽在嗓子眼里,像堵在罐子口儿的巧克力一样,一块儿也掉不出来。

    于是,那些话只能化成一个吻,安安静静、悄无声息,但异乎寻常的庄重、圣洁地,印上了她的唇。

    他慢慢向后退开,观察她的反应。少女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把他扑倒在了床上……

    一夜情浓似酒。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

    .

    5.

    天边渐渐冉起了鱼肚白。从来都精力旺盛的汤姆,一日里经历感情的几度剧烈起伏,此时却前所未有的神宁心安,把枕边人拥在怀里紧紧抱着,几乎刚躺下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一个问题轻飘飘传来。

    “Why didn’t you kill them?”(你为什么没杀了他们?)

    他迷迷糊糊不明所以,“Hmmm? What? Whom?”(嗯……什么?谁?)

    “Your relatives, sir. Why didn’t you kill them?”(你的亲戚们,先生,你为什么没杀了他们?)

    汤姆一下睁开了眼,把爱茉尔拉开几分,以便观察她的神色,说话慢吞吞的。

    “How did you know I didn’t——?”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It’s your choices that define who you are, sir, and I trust your choices. I believe in who you are.”(能决定你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是你的选择,先生。我相信你的选择,我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这话原是邓布利多的,而且爱茉尔说得极为cheesy(俗气),因为语气分外坚定而显得过于感性。男人被逗乐了,低声哼笑着驳斥她,却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眼睛。

    “Maybe it turns out that I am limited by my abilities. I guess I just wasn’t strong enough, Amore.”(也许最终是我的能力不足呢,我猜我还是不够强吧,亲爱的。)

    爱茉尔伸着脖子想与他对视,坚持道:“I don’t think so, sir. In fact, I know that’s not true. You are the bravest Tom I know, sir, better than any Tom who came before you. And…and that’s partly why I…I love you…”(我不这么认为,先生。实际上,我知道你没说实话。你是我认识的最勇敢的汤姆,比你之前的所有其他人都要好。这……这也是为什么……我……我爱你……)

    她说出最后三个词的时候,他垂眸紧紧谛视她的双眼,想看出她有多认真。

    她毫无退缩地回望着他。

    里德尔的目光柔和下来,眼神转为了淡淡的柔暖,似乎还有水光在闪烁,慢慢揉着她的头发,过了良久才开口。

    “I remembered us.”(我记起了我们。)

    这句话突如其来,爱茉尔完全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呆呆地望着他。

    “When I was at their door…I remembered us, Amore. My…my grandparents, they were…sitting by the fireplace, playing chess, and I remembered how…one day…how we——you and I——would also sit by the fire…face full of wrinkles, hair white as snow…growing old…together.”(在里德尔府门口时……我记起了我们,亲爱的。我的……祖父母,他们……坐在壁炉旁下棋。我忽然记起了……有一天……我们——你和我——也会坐在壁炉旁……满脸皱纹,华发如雪,一起走向晚年……)

    还没发生的事情,他却三次坚持用“记起”,而非“想象”。

    家的愿望,在汤姆心里埋藏多深、多久了?

    原来,他一直恐惧的,是那个愿望无法成真。

    她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引颈向上,给他一个吻。

    “Happy birthday, Tom. I also remember… I’ll always remember.”(生日快乐,汤姆。我也记得……我永远记得。)

    .

    朝朝还暮暮,暮暮又朝朝。

    年年有今日,今日复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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