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知道哥哥让她绣屏风是为了防止她再出去惹是生非。

    手艺不够精湛,不免多花了些心思在这些拿的、用的工具材料之上,撑撑场面,总好过让人看着辛酸。

    殊不知正是因为流于表面、疏于勤勉,才致使恶性循环,一个花样绣了许多年,始终都没有长进。

    连绣绷都是赤铜打造的。

    家里还有个赤金的,只不过比这个大了不少,出门嘛还是便携的更加称心。

    海棠想接手帮她代工,阿念想了想还是坚持亲力亲为:

    “拉倒吧,要真是为了想要个屏风,能工巧匠多得是,怎么也不至于拜托到我头上。”

    绣上两针再走一盏茶的神儿,循环往复,只当是打发时间了。

    一整个白天的努力,硕大的凤凰花图案盛开在雪白的丝绢布上。

    针脚有粗有细,长针堪比三个短针,短针也有的是点、有的是杠。

    索性就那么几片花瓣,远看能有个轮廓,阿念就知足了。

    老桑这时候敲门进来,盯着绣布端详了半天,拍手称赞:

    “王姬绣的赤水真气派!”

    阿念下一针便想绣在他身上,但又想到还有求于他,于是咬牙切齿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哥哥是不是又去找那个老石头了?”

    老桑是一棵从西炎便跟随玱玹的桑树精,用老了的人,自然没那么好收买。

    但阿念知道他嗜酒如命,平时玱玹总拦着不让他多喝,阿念便攒下些难寻的陈酿,送给他卖个人情,请他帮忙留意玱玹的动向。

    玱玹掩人耳目的身份是酒肆的老板,日日有暗探把消息传到后院的酿酒房里汇报给他。

    由他统筹决断,再秘密散播下去执行。

    “卯时到巳时在酿酒房议事,议的是——”

    老桑不该叫老桑,该叫老实。

    拜托他的事全都办得事无巨细,倒也随了主人的那份细心。

    “停停停!”阿念打断他,她又不当间谍,对玱玹那些军机重任毫无兴趣,“你就说重点!他多久出过屋没有?上街了没有?见了什么人,打听什么事了没有?”

    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姐,阿念还是更偏向畏惧她的出现。

    是敌是友尚不可知,但可以想见的是,她的出现必然会划分走玱玹的一部分关爱,在她和哥哥的亲密无间之中横亘一道隔阂。

    所以每当玱玹百忙之中还不忘抽出空来,执行那个只有天知地知的隐藏任务——寻找皓翎玖瑶时,阿念就故意闹出点动静来绊住他的手脚。

    整治老木那次也是。

    初入清水镇时,村口有个老石头精说书,散场都许久了,玱玹还对着他旁敲侧击,问东问西。

    他那点心思她会不清楚?

    索性闹个大动静让他收拾烂摊子,没功夫做多余的事情。

    从玉山找到清水镇,一直找下去她不反对,可别真让他找着了。

    虽然那个倒霉蛋逃兵只不过刚好撞上枪口,但说到底还是阿念利用了人家,转移玱玹的视线。

    哥哥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为了息事宁人,代表她去给玟小六道歉,阿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再做阻拦。

    一坛坛好酒送进回春堂,一碗碗琼酿入喉,玱玹与那逃兵喝在一处称兄道弟,给了他好大的面子。

    “哥哥给你上的这一课呢,就叫做——入乡随俗!”

    老桑扶着玱玹,回到酒肆已是夜半更深。

    比微醺更醉上一分,玱玹很兴奋,比手画脚地给阿念上课——出来玩嘛~要放下王姬身段才能充分享受市井之趣。

    阿念翻了翻白眼,替他擦干被酒打湿的前襟。懒得说他放着四海八荒高屋建瓴的神城不去,偏偏要到这种穷山恶水里苦中作乐。

    老桑也醉醺醺歪倒一边,含含糊糊吐露酒后真言:

    “王姬怎么入乡随俗?这里又不是皓翎,人人都肯让着她。少主你放心!有王姬的地方,不怕没有乱子!”说罢觉得自己非常幽默,兀自嘿嘿地笑了起来。

    海棠知道他说错了话,怕阿念生气,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忙说他喝多了口无遮拦。

    阿念嘴撅的老高,倒也没有怪罪,只说:“多喝点才好呢!哥哥亲自酿的酒白白送给那些贱民,他们也不怕无福消受折了自己的寿!”

    “诶!”玱玹牵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贱民这个词可不好听,这是粗鄙之人谩骂的脏话!往后不可再说了知道没有!”

    阿念没有吱声,此后倒也真的留意,没再用过这个词了。

    哥哥说清水镇卧虎藏龙,小小一个医师就能轻易毒倒海棠这种一等神族侍卫,所以给她买的避毒珠要日日带着。

    说来也是万幸,那日如果不是哥哥前脚刚在街上淘来这枚宝珠送给她,阿念觉得新奇便直接戴在了脖子上。

    估计海棠所受的折磨,她也难逃一劫。

    有人用毒,就有人贩卖避毒用品。

    阿念想起玟小六说的“清水镇的规矩”——不服就干,认输就算。有什么仇恨矛盾都摆到明面上解决,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清水原来是这个意思。

    想到这,阿念也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好好享受旅途的风土人情,暂时放下对那个逃兵的鄙视。

    “王姬想多了!护城河叫清水河,咱们来的时候还渡船过来的呢!”老桑无情戳破。

    海棠赶紧给了他一拳,让他少说点话没人把他当哑巴。

    烟火气息浓重的地方往往讲究礼尚往来。

    哥哥的美酒过于贵重,是以回春堂办喜事,请帖也发到了阿念家的酒肆。

    阿念是不想去的,“我的东西都太贵重了,没有合适给他们的贺礼!”

    玱玹却非要拉着她一同前往,“是谁说要好好享受风土人情的?”

    玱玹扯着她往外走,笑意盈盈让她不必担心贺礼的事。

    “咱们兄妹二人一体同心,我准备的东西自然也包含你的一份。再说你是神族贵女,大驾光临他们肯定觉得蓬荜生辉,什么礼不礼的,全都忘到脑后了!”

    阿念这才松了口,勉强答应给他个面子。

    然而刚入席她就后悔了。

    板凳上蒙着星星点点的油渍,海棠眼疾手快垫了块手帕上去,她才别别扭扭地坐下。

    老木绕过来给她斟茶,阿念配合他举起杯子,却看见杯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茶垢。

    实在是难以下口,满桌子望了一圈,唯有自家的酒坛看起来还洁净一些。

    阿念也不想麻烦他们伺候,站起来越过一桌子的饭菜,伸手端起主位上搁着的自家酒坛。朝老木咧了咧嘴,皮笑肉不笑说:“我喝这个就好!”

    不光老木尴尬,全场都沉默了片刻。

    玟小六吩咐一旁的十七再去取一坛酒来,举起杯打圆场,“酒量大是好事!轩送了那么多酒,就是拿来饮骡子也是管够的!今天高兴,咱们一醉方休!”

    阿念不知道什么是饮骡子,只当玟小六在夸自己,还眯起眼朝他笑了笑,心里说用不着你的恭维。

    玱玹也不点破,对吃闷亏却一无所知的阿念宠溺一笑,就着她那坛酒斟出一碗来与她碰杯。

    心里想也无大碍,阿念还小,和光同尘的道理太过深奥,等长大点,她自然就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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