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河道的尽头是一扇通天的石门,石门后的自来石施过特殊的法术,能通过拜访者面具上的加密印记识别其身份。

    轰然石门开启,颤颤巍巍走出来一个离戎老仆。

    “这一小罐将将只够一梦的分量,公子是常客,您只消再添一半的价钱,老仆今日就算是瞒着家主擅作主张一回,舍命再多送您一罐!”

    话是说给身边戴蟠虺纹面具的黑发男子听,男子不作回应,自伸手来取老仆捧在手中的一方锦盒。

    锦盒用华丽的火浣布包裹,四四方方里面装的是一盏重的因果茶。

    老仆不死心,抓着盒子的手不肯放松: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

    战时紧俏,黑市物价飞涨,这小小的一罐竟用了三个赏金榜要犯的头颅才够抵换。

    男子不愿跟他拉扯,开口直言:

    “没钱。”

    那老者却仿佛早留好了后话,直接忽悠他超前消费——

    “可以挂账啊,您若是不方便,防风小姐可是在我们这开了户的!”

    防风邶闻言一把夺过锦盒,猛然想起:

    坏了,自己还有个妹妹!

    防风意映□□是天马,身上着黑衣,居高临下俯瞰轩家酒肆。

    所谓站得高看得远,不仅指她现在离地面的高度,也可以指今日之事全程已被她尽收眼底。

    今日涂山璟和阿念匆匆离开涂山驿馆,防风意映察觉有异,于是唤来天马紧随其后,有幸围观了那场百里界大战。

    双方为何火拼,防风意映并不关心,只知道两败俱伤各自回巢的此时此刻——

    玱玹伤势严重,酒肆疏于防范,天时地利助她,正是行刺的大好时机。

    酒肆中一片混乱,人头攒动簇拥着不省人事的玱玹。

    防风意映从背后掏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弯弓,张弓搭箭,一箭破空。

    而后默念一句:“对不起了阿念,你哥哥也是咎由自取。”

    杀玱玹不算临时起意,但的确是将计就计。

    从头讲的话,要从失踪多年的涂山璟突然出现在清水镇说起。

    消息是越过篌直接传到奶奶耳朵里的。

    涂山家族的原定继承人不声不响重新现世,还是防风意映收到家里来信:让她千里迢迢赶去照顾、好趁机刷点亲密度。

    她才慌忙通知篌的。

    “你放心,我才不去呢。”防风意映将涂山篌搂在怀里柔声安慰——今夜他发了好大的脾气。

    防风意映是防风氏嫡女,奉家族之命与涂山氏联姻,许配给二少主涂山璟,不料他却在婚礼前失踪,几十年杳无音信。

    防风氏子女自幼研习骑射,本该游历八荒享受飒然洒脱的人生。

    但不料流年不利,家族时运不济,朝不保夕,防风意映作为嫡女首当其冲沦为交换家族利益的工具。

    恣意人生破灭,而今困于闺帷,防风意映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才堪堪咽下这个委屈。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涂山璟一朝逃婚,又使她沦为整个大荒的笑柄。

    士可杀不可辱,这个婚必须得退!

    但谁知家里仿佛吃定了要攀这门富贵亲戚,退婚之事一拖再拖,强留她在涂山,美其名曰:曲线救国——维护好当家主母,加深这份人情亏欠,对防风氏而言自然百利而无一害。

    那对她而言呢?

    打碎牙齿和血吞的日子实在难熬,但好在大少主涂山篌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两情相悦长久时,都是淋过雨的人,于是便许诺日后朝朝暮暮,相伴互持。

    “篌,你放心,即便当不成族长,我也嫁给你。我去求奶奶游说防风家主,我们…”

    涂山篌突然挣脱她的怀抱,满眼厉色高呼一声:“不可能!”

    见防风意映吓了一跳,复又换了一副温柔面孔,抚摸她的脸庞:

    “意映你听着,我必须成为族长,只有那样才能配得上你!”

    防风意映感动不已。

    所以当玱玹借阿念的名义来信,邀约她到清水镇游历,那信就被她递到了涂山篌手里。

    “你怎么知道是玱玹写的?”

    防风意映于是拿出一颗蒲公英精灵,两掌一撮,蒲公英精灵逐渐亮起微光飞在半空之中,从中传来阿念的声音——那是阿念刚到清水镇时,传给意映的孢子信息。

    “这破地方鸟不拉屎,这辈子不会再来第二次了!”

    蒲公英精灵是她们女孩子家私下传话用的通讯工具,意映是蒲公英的主人,蒲公英上的孢子给到谁,不论天涯海角,都能和她手中的蒲公英本体千里传音。

    只不过根据距离远近,收到消息的快慢也不尽相同。

    且不说收到阿念的消息至今,她会不会转变态度爱上了清水镇。只一样,阿念其人能讲话就从不写字,书信邀请,不是她的作风。

    篌说:“那正好,你去探探他到底有什么阴谋,若能拿住把柄、伺机杀之,咱们将他献给西炎的五王七王,有他们的政治势力助我顶替族长之位,想必就算涂山璟回来也无可撼动。”

    防风意映此时提问:“我跟阿念交好,不如我去从中牵线,咱们联手玱玹和皓翎能不能共赴大业?”

    涂山篌懵了几秒,随即将她揽在怀里:

    “皓翎向来与世无争,不会着手掺和咱们商贾人家的家务事。而今涂山璟已然现身,回归家族指日可待,五王七王眼下便能实现我们要的利益,玱玹不过一个王孙弃子,就算真有什么回天之力,等他成事,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防风意映还想再问,涂山篌却已落下一吻,说的是:“意映,我只想跟你有个将来。”

    于是月余之后清水镇轩家酒肆,防风意映傲立高空,义无反顾地射出了那一箭。

    手里的弯弓是二哥送给她的,二哥认识金天氏的工匠,成人礼那年取了家里的凤骨龙筋,为她打造了这把寒气缭绕的绝尘弯弓。

    二哥其实是意映的堂哥,庶子出身,原本唯唯诺诺,却不知怎的从极北之地回来之后判若两人,人脉也广了,说话办事也硬气了。

    防风意映向来喜欢结交有才能之人,是以对他也逐渐有了几分刮目相看。

    只不过这位二哥是出了名的浪荡子,行踪不定肆意妄为,一年中能有幸见上两面就不容易了。

    所以得了他的礼物,早些年在家时,意映也着意帮他多多照顾那位常年卧病在床的庶母,直至养老送终,也算帮二哥全了一份孝心。

    恩义总是有来有回,后来到了涂山,有名无分不免孤立无援、受人掣肘。

    还不曾拥有篌的体贴时,只要她开口求助,二哥时而也帮她出一口恶气,打抱个不平。只不过都是些琐碎小事,算不得大仇大怨,所以不足挂齿。

    是以蒲公英精灵的孢子二哥也有一份,虽然给他传孢子信息,十条他全部不回,偶有得见才现一面。

    但今天防风意映难得又用上了这把她爱不释手的精弓,自然就想到了送她弓的二哥,于是行动前给他传了一条孢子信息——

    “二哥你好:今夜,我要用你送我的弓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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