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刚坐到办公室的椅子上,肚子就开始传来阵痛,还伴随着咕哩咕噜的怪声。

    有什么东西好像快要喷涌而出——

    世界上什么都可以不相信,但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不妙的预感浮起,他立刻冲去厕所,果然不出所料,他拉肚子了。那瓶小小牛奶转化成了泻药,问世以来最快药效的泻药。

    陈典欲哭无泪,果然人不可以说大话,不然会被打脸的很惨。

    他开始每五分钟辗转奔波于厕所和办公室。

    最可恨的是那个邪恶四眼——教导主任文荣发。

    平时这个时间点,他早就去各个教学楼巡逻了,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今天不知吃错了哪门子药,居然悠哉悠哉的坐在他的真皮软椅上,扶着那副老掉牙的眼镜,老神在在的吹了吹他保温杯里浮上来的茶叶。

    看他跑了几个来回之后,文荣发终于是忍不了了,直接开口说教起来。

    “小陈啊,我说你们年轻人可不要学网上那些不良风气,在办公室摸鱼啊……”

    文荣发今年四十岁,一米七的个子,声音洪亮如钟。面色黝黑却不瘦,五官和他本人一样严肃,脸上几曲沟壑深深,耳鬓已有白发。

    而陈典不一样,二十多岁,185的身高加上一头剃的不能再短的寸头,血气方刚。正是该闯的年纪。

    今年刚踏入社会,浑身是刺,缺少社会的打磨。

    看别人整顿职场,整顿领导他总是心痒痒的。

    蛋蛋后绝不认输,干就完了。

    可恶的文荣发,再说教一句老子就在你桌子上拉屎。

    他心中大逆不道,快意联想着,仿佛已经看到文荣发看着满桌狼藉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模样,嘴上却截然相反:“主任,我……闹肚子了,没摸鱼。”

    文荣发这才正眼瞧他。

    对方面色苍白虚弱,额头还有细密的小汗珠。

    不像是装的。

    “你高中那会儿,为了请假溜出去玩,一年能闹三百次肚子,没一次是真的。这工作了,难得一次倒是真的了。”

    文荣发喝了一口茶叶水,独属于铁观音那股醇厚的清香在口中回荡,目光也悠远流长,“岁月如梭啊。”

    鬓边的白发变回黑色,脸上的皱纹也逐渐归趋平整,时间一瞬回到七年前。

    那年他33岁,刚升主任不久,坐在属于自己的红檀木桌前细细摩挲着桌面,还未从升职的欣喜之中出来,自班的毛头小子陈典眼巴巴的跑过来了。

    本来那届高一开学之前他是不打算代班主任。

    实在怕是事情多了忙不过来,两头不讨好,可景承的大校长千劝万劝,夸他是万中无一的好苗子,身负高级教师职称,将来肯定大有一番作为。

    而立之年,大校长平时又十分严肃,甚少这样夸过谁。

    一朝高升,前半生的寒窗苦读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回报。

    他脑子一热,飘飘然接下那年的新生,也是他当班主任带的最后一届学生。

    “老师,我好像吃坏东西了,有点闹肚子,能不能请假去医务室看看?”

    十几岁的陈典双手捂着肚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那年他面孔稚嫩,却依稀能看出些今后的影子来了。

    文荣发当时正忙着处理其他学生打架的事情,看了他一眼,记起这是个老实的孩子,成绩常年游走于中上游,便简单过问两句,“中午吃了什么?”

    “吃的麻辣烫,就着冰可乐一起。”

    难怪,估计喝冰的胃受凉了,才引起的肠胃痉挛。文荣发大手一挥,龙飞凤舞的签下自己的名字,给他批了假条。

    “快去快回。”

    陈典一时间有些怔愣,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卡在嗓子里。

    “还有其他事?”文荣发扶了扶眼镜,抬头看他。

    “没有了,没有了。”陈典攥紧手中的假条。

    原以为这个严肃的班主任会一番审问,才会勉为其难的在请假条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因为他肚子疼是装的,进办公室之前还和左膀王初新和右臂项峰演练了好几遍才过来,只为装的像点。

    结果他精心磨练的演技,根本没派上用场。

    想不到看起来严肃的班主任居然如此好说话。

    真是,天助我也。

    陈典拿着假条出了办公室,在请假人那栏添上另外两个狐朋狗友王初新和项峰的名字,三人一起翻墙出了景承。

    然后跑去了北河市篮球馆打了一下午篮球。

    之后的日子里,哪天要上讨厌的老师的课,他就用这个理由请假,然后翻墙出去。

    高一那年十分顺利,因为文荣发太忙了,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无暇顾及他话的真假,而他又经常拿这个借口请假,文荣发并未察觉出不对。

    他只以为陈典身体不好,免疫力低。家长会后,还单独和陈典家长沟通过几次,让他们多注意孩子饮食和身体健康。

    陈父是个大腹便便的商人,脖颈间的肥肉堆在一起,远远看去好像有三层下巴,他眯了眯那双精明的小眼睛,想起自家逆子吃嘛嘛香的好胃口,挠了挠头,说了句,“我家孩子身体挺好的呀。”

    今年体检还长高长壮了不少呢。

    文荣发摇头叹息,觉得陈父只顾着挣钱,腰缠万贯却从不过问孩子本身。

    白居易那句话写的一点不假:商人重利轻别离,实在是利欲熏心到孩子的身体健康都不顾了。

    直到高二某一天,他走在景承外墙下,天边的骄阳好像能把地烤干,突然身后传来墩的一声。

    陈典捂着屁股五官扭曲,哇哇大叫:“痛死我了!”

    左膀右臂慌忙上前,一左一右捂住他的嘴,三人和转过身的教导主任面面相觑。

    一个关爱学生,呕心沥血的园丁轻轻的碎了。

    难怪陈父每次都是一脸不信的表情,敢情他被耍了一年。

    “全给我翻回去,去操场跑20圈!”

    文荣发脸色铁青,语气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跑到监控室调监控,高一整整一年,陈典每次请假都是装的,无一例外。

    还有次次都跟着他鬼混的狐朋狗友王初新和项峰。

    他从业数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

    文荣发大发雷霆,看着已经隐隐超过他的三人,怒其不争:“看看你们几个,个头都快赶上我了,怎么一点也不学好!”

    他喊来三人家长约谈,每人记过回家反省一个月,并要求他们每天一份3000字的检讨,返校交上来。

    也不知是因为他们这一年老跑出去打球,总之高二下学期三人身高跟大葱一样长得飞快,体育各项成绩也都是第一。

    只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文化课成绩惨不忍睹。

    最后三人走的体育单招,上的体校。

    陈典毕业后选择留在北河,陈父砸钱托人把他又塞回景承。

    而王初新和项峰想出去闯荡,南下去了津州。

    一起翻过墙,逃过课,同过窗的三人在人生的大路上分道扬镳。

    只有陈典兜兜转转回到了原地。

    ——

    “陈典,你后两节课别上了,去医院开点药就回家吧,今天请假一天吧。”文荣发看着他,“我帮你跟大校长说声。”

    “不!”陈典拒绝,“老师,我真的很喜欢这些学生,我开点药回来吃。”

    估计是学生时代叫顺口了,他总是时不时嘴瓢,脱口而出老师。

    文荣发沉默了会,似乎在思考,最后点了头:“好吧,你别做剧烈运动,让他们自由活动吧。”

    去操场的路上,恰巧经过当年翻过的那堵墙,经过岁月的洗礼,墙面已经有些斑驳了。陈典也想了起来这些往事。一时间不禁感慨万分,“人不犯二枉少年啊!”

    少年依旧在。

    只是当年形影不离的三人组,唯今只有他一人呆在原地了。

    也不知道王初新和项峰如今咋样了,有没有在津洲闯出一片天。

    陈典看了眼斑驳的墙面,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

    与此同时,距离北河三百公里津洲的某个跆拳道馆里,一身白色跆拳道服的王初新再次一脚踢翻面前的小孩。

    “不行,接着练去。”王初新盯着小孩满是破绽的动作,皱眉让那小孩下去继续练习,转而走向一旁坐在休息椅的项峰这边,毫不客气的给了好兄弟肩膀一拳。

    “哎呦,你小子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哎,别提了,我被投诉了。”平常总会笑着回他一拳的项峰只是勉强的笑了笑。

    “为啥?你不都跆拳道黑带吗?这咋被投诉?”王初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上次教一小孩被踢倒后该怎么反击,教的好好的,一男的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杵我一拳,我人都傻了!”项峰一脸苦大仇深,开始倒苦水。

    他嘴角抽搐,“后来我才知道,那男的是小孩他爹,来接小孩下课的,不懂跆拳道。看我踢他小孩,以为我是骗子,还说我当教练只是单纯为了踢小孩子玩,说我道德败坏,妥妥反社会人格。”

    “天杀的老子真无语啊,老子只是在上课啊,馆长在旁边解释半天都不听,还说要告我。”

    “后来还是那小孩好,说我是正儿八经的教练,刚才确实只是练习。那男的才勉强作罢,不追究。”

    “要不我就蹲笼子了。”

    王初新听完他这顿诉苦,刚才踢小孩的那只脚都在颤抖,侥幸自己所遇到的学生家长都是比较明事理的。

    一边又忍不住想笑,“不是那家长怎么萌生出人单纯喜欢踢小孩子玩这种话的。”

    项峰解答了他的疑惑:“那男的自己年少轻狂的时候干过这种事,心里门清呢,要不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可是持证上岗的,比不得他。”

    过了会他突然说:“不过,上班真的好累。”

    “是啊,我也好累,累到半夜起来去地里耕了两里地,天亮发现耕的是邻居家的地。”王初新接着他的话道。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会,突然异口同声说道:“我想回北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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