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与凛冬（3）
乱世再遇陈望鹤的几率小之又小，偏偏我还是遇到他了。
好多年不见，他一身制服威风凛凛，抽条长了很高，骨如竹挺，劲也似韧竹，比那时候寺院里一见的吊儿郎当，多了几分沉稳。
长腿阔步，就这么弯腰坐在小轿车当中，随着车疾驰驶进他们说的空军训练基地。
我追了一半被拦下，喊他陈望鹤他听不到。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战备调任过重庆来的空军，训练乏味，一群生死交给上天的人，没什么活头在，只能活过一天是一天，不忙的时候就到处去娱乐场找消遣。
我为的这个在歌舞厅悦苑留下来。
且一如既往，还是撞上去，争抢来这缘分。
醉眼朦胧，他眼神还是那样清亮，嵌了琉璃珠子似的。这些年来，应当只是长了岁数，脸还是那般清隽温软。眼神不大一样而已，从前是直来直去的意气，如今有些谨慎迟疑。
我撞的这下不轻，他只接得住我，没能接住我手边种水剔透的玉镯，摔成两瓣，碎粉就也消失在浓夜当中了。
我听见他说了一声抱歉，声线比从前比更低哑了些。
克制而清醒的，没有多碰我。留我稳身形后，他弯低了腰给我捡起来两瓣环玉镯。
与他这番相见，我更多是诚惶诚恐，害怕再次擦肩人海，不知晓如何续起我们这缘分来。
“道歉没用，你赔我。”我结巴了一会，抬眼盯他。
实属是将他整懵了，拧眉看我好一阵。
我是一只小狐狸，那懂得这煤老板给的玉镯是个次品，不值当什么钱呢。后来在一起了我问他，他才挑眉和我讲，他以为是我靠这个讹他，讹钱是其次，进一步发展或许是重头。
陈望鹤真聪明，怪不得他不想理我。
我又张开双臂，一鼓作气地，闹腾，不讲理。
“陈望……”
甫一张口，他眉蹙得更深。不知怎么，又倏然将我拽他怀里，死死捂我的嘴，呜呜说不来话。他靠过来，如交颈，温温的鼻息缓慢的喷在耳边。
哎，我好像耳朵红了！
“队长！我们该回……”
一道粗粝嗓门劈进着这寂寂月华来，我俩就转眼就看那声处，直直给那和陈望鹤同穿空军制服的家伙看尴尬了。
他干咳了好些声，找补来着。“硕珍哥今天不回去也行。”
哎？！
“纪宁野你小子说什么胡话呢？！”
他一溜烟就跑了，走之前一脸我都懂的表情朝那舞厅里头嚷着，继续玩会，队长不着急走。
察觉到我两之间的张力氛围迅速变质，两个人才真真正正如同陌生人相撞那样，迅速抽身，隔着一道距离，生分得要命，只是句问对方还好吗这话而已都不大自在。
我眼神躲闪着，攥紧了那碎玉镯，尖刺没入掌纹，好些会才有后知后觉的疼。
他嫌我难缠，我看出来了。
就和在灵禅寺时我缠他吃糖饼时那样，神色微凛，隐隐不耐。习惯是将手掌握得紧紧的，偶而还会双手齐扣，按出哔剥的骨节响声。
“镯子我赔姑娘就是了，身上没那么多现钱，下回我还来悦苑，亲自和你赔礼道歉。”
“今夜太晚，队里规矩重，我得回去了。”
陈望鹤再也不是那个意气的山寺少年，有骨气生担当，两三步走到前头去。钻进了那声色人间里。
拍这个喝洋酒的脑袋。
“还玩呢？”
手又伸过去，巴掌拍上了另一位脑门。
正色，“今晚谁没归队的，都给我记大过，迟到一分钟，加跑操场一百圈。”
“哎——队长！”
怨声载道。
“再有异议者，跑圈负重二十斤。”
我隔一道门槛，也和小狐狸那样望他，他利落干练的指下命令，过程没有一刻钟，还在温柔乡当中的队员尽数被他拉回了队里。
这是头一回陈望鹤给我承诺，我当然要等他。
偏偏是满心欢喜而失望落空，我等了他一月有余，每每巴望着门，和小狐狸那样，半夜坐在门槛上，看月华流转，寂寂的月光洒满无人的街道，他那一道身影始终没有来。
依旧有来喝闷酒，跳舞的空军，我托人问，他们都说没有叫陈望鹤的家伙。
队长么，八大支队，分支众多，说的哪位？
我默了默，不敢问了。
每日就是齐舞唱唱歌，惫懒怠工，那煤老板真不找我事了。我清闲又清贫，煎熬又自在的。
终于有一日，等回来一个人。
满场满场的找我，我转眼才瞧见他，是上次撞见我和陈望鹤纠缠后将我们误会的那位空军。
他也没了那嬉皮笑脸的劲头，瞧起来有些凶，一说话又和善起来了。
“姑娘，我们队长受伤了。”
“啊？严不严重。”
我焦急。
“也……也不是，”他想了好一会，接下去讲，“队长好不起来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越瞧他这认真的脸色越不敢信。
“那，那需要我做什么？”
我手头存了些钱，可以买些名贵药材，这不行到底是个什么不行，严不严重，要不要我也学人去灵禅寺给他拜拜佛祖呀。
我思绪杂乱，不知道如何是好。
后来他真的就把我拉去他们那队里的医院里头了。
据说家属村也在隔壁，可陈望鹤不住在那，因他没家属。
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在哪里将就过来的。
我懵懵懂懂，搁他跟前站定，背也学他平日里那般挺直。甫一对上眼，我们俩都愣，然后我才知这纪宁野诓我呢。
他真是好心，催走了屋外一排脑袋瓜，还不忘嚷嚷两句。
“不打搅你们。”
“队长，我们这就上训去，你和阿萤姑娘聊。”
我刚刚想真是好时机，目光流转来，又落到他身上，彼时他暇目以待，浑身蓝白，苍白得跟亮雪似，悬于树梢枝头，望着我的那双眼里怎么一点也透不出来陈望鹤那股精神劲头。
似是而非的微妙氛围里，他却问了一句，
“他怎么叫你阿萤？”
怎么不叫我阿萤呢？
歌舞厅的姊妹都知道我的名字叫萤。
火虫萤，亮着绿莹莹的光，于山川森林中漫际飞舞的流萤。
我和他解释，隐约有些雀跃。
“叫阿萤不好。”
我约莫有些委屈，就看着他问，
“为什么呀，萤多好听啊。”
“不觉得像在叫你小狗吗？”
好多年不见，他一身制服威风凛凛，抽条长了很高，骨如竹挺，劲也似韧竹，比那时候寺院里一见的吊儿郎当，多了几分沉稳。
长腿阔步，就这么弯腰坐在小轿车当中，随着车疾驰驶进他们说的空军训练基地。
我追了一半被拦下，喊他陈望鹤他听不到。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战备调任过重庆来的空军，训练乏味，一群生死交给上天的人，没什么活头在，只能活过一天是一天，不忙的时候就到处去娱乐场找消遣。
我为的这个在歌舞厅悦苑留下来。
且一如既往，还是撞上去，争抢来这缘分。
醉眼朦胧，他眼神还是那样清亮，嵌了琉璃珠子似的。这些年来，应当只是长了岁数，脸还是那般清隽温软。眼神不大一样而已，从前是直来直去的意气，如今有些谨慎迟疑。
我撞的这下不轻，他只接得住我，没能接住我手边种水剔透的玉镯，摔成两瓣，碎粉就也消失在浓夜当中了。
我听见他说了一声抱歉，声线比从前比更低哑了些。
克制而清醒的，没有多碰我。留我稳身形后，他弯低了腰给我捡起来两瓣环玉镯。
与他这番相见，我更多是诚惶诚恐，害怕再次擦肩人海，不知晓如何续起我们这缘分来。
“道歉没用，你赔我。”我结巴了一会，抬眼盯他。
实属是将他整懵了，拧眉看我好一阵。
我是一只小狐狸，那懂得这煤老板给的玉镯是个次品，不值当什么钱呢。后来在一起了我问他，他才挑眉和我讲，他以为是我靠这个讹他，讹钱是其次，进一步发展或许是重头。
陈望鹤真聪明，怪不得他不想理我。
我又张开双臂，一鼓作气地，闹腾，不讲理。
“陈望……”
甫一张口，他眉蹙得更深。不知怎么，又倏然将我拽他怀里，死死捂我的嘴，呜呜说不来话。他靠过来，如交颈，温温的鼻息缓慢的喷在耳边。
哎，我好像耳朵红了！
“队长！我们该回……”
一道粗粝嗓门劈进着这寂寂月华来，我俩就转眼就看那声处，直直给那和陈望鹤同穿空军制服的家伙看尴尬了。
他干咳了好些声，找补来着。“硕珍哥今天不回去也行。”
哎？！
“纪宁野你小子说什么胡话呢？！”
他一溜烟就跑了，走之前一脸我都懂的表情朝那舞厅里头嚷着，继续玩会，队长不着急走。
察觉到我两之间的张力氛围迅速变质，两个人才真真正正如同陌生人相撞那样，迅速抽身，隔着一道距离，生分得要命，只是句问对方还好吗这话而已都不大自在。
我眼神躲闪着，攥紧了那碎玉镯，尖刺没入掌纹，好些会才有后知后觉的疼。
他嫌我难缠，我看出来了。
就和在灵禅寺时我缠他吃糖饼时那样，神色微凛，隐隐不耐。习惯是将手掌握得紧紧的，偶而还会双手齐扣，按出哔剥的骨节响声。
“镯子我赔姑娘就是了，身上没那么多现钱，下回我还来悦苑，亲自和你赔礼道歉。”
“今夜太晚，队里规矩重，我得回去了。”
陈望鹤再也不是那个意气的山寺少年，有骨气生担当，两三步走到前头去。钻进了那声色人间里。
拍这个喝洋酒的脑袋。
“还玩呢？”
手又伸过去，巴掌拍上了另一位脑门。
正色，“今晚谁没归队的，都给我记大过，迟到一分钟，加跑操场一百圈。”
“哎——队长！”
怨声载道。
“再有异议者，跑圈负重二十斤。”
我隔一道门槛，也和小狐狸那样望他，他利落干练的指下命令，过程没有一刻钟，还在温柔乡当中的队员尽数被他拉回了队里。
这是头一回陈望鹤给我承诺，我当然要等他。
偏偏是满心欢喜而失望落空，我等了他一月有余，每每巴望着门，和小狐狸那样，半夜坐在门槛上，看月华流转，寂寂的月光洒满无人的街道，他那一道身影始终没有来。
依旧有来喝闷酒，跳舞的空军，我托人问，他们都说没有叫陈望鹤的家伙。
队长么，八大支队，分支众多，说的哪位？
我默了默，不敢问了。
每日就是齐舞唱唱歌，惫懒怠工，那煤老板真不找我事了。我清闲又清贫，煎熬又自在的。
终于有一日，等回来一个人。
满场满场的找我，我转眼才瞧见他，是上次撞见我和陈望鹤纠缠后将我们误会的那位空军。
他也没了那嬉皮笑脸的劲头，瞧起来有些凶，一说话又和善起来了。
“姑娘，我们队长受伤了。”
“啊？严不严重。”
我焦急。
“也……也不是，”他想了好一会，接下去讲，“队长好不起来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越瞧他这认真的脸色越不敢信。
“那，那需要我做什么？”
我手头存了些钱，可以买些名贵药材，这不行到底是个什么不行，严不严重，要不要我也学人去灵禅寺给他拜拜佛祖呀。
我思绪杂乱，不知道如何是好。
后来他真的就把我拉去他们那队里的医院里头了。
据说家属村也在隔壁，可陈望鹤不住在那，因他没家属。
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在哪里将就过来的。
我懵懵懂懂，搁他跟前站定，背也学他平日里那般挺直。甫一对上眼，我们俩都愣，然后我才知这纪宁野诓我呢。
他真是好心，催走了屋外一排脑袋瓜，还不忘嚷嚷两句。
“不打搅你们。”
“队长，我们这就上训去，你和阿萤姑娘聊。”
我刚刚想真是好时机，目光流转来，又落到他身上，彼时他暇目以待，浑身蓝白，苍白得跟亮雪似，悬于树梢枝头，望着我的那双眼里怎么一点也透不出来陈望鹤那股精神劲头。
似是而非的微妙氛围里，他却问了一句，
“他怎么叫你阿萤？”
怎么不叫我阿萤呢？
歌舞厅的姊妹都知道我的名字叫萤。
火虫萤，亮着绿莹莹的光，于山川森林中漫际飞舞的流萤。
我和他解释，隐约有些雀跃。
“叫阿萤不好。”
我约莫有些委屈，就看着他问，
“为什么呀，萤多好听啊。”
“不觉得像在叫你小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