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讨厌金说真。

    怎么能在早晨揪着赖床的我起来吃早餐,淡定十足地告诉我今天要去买戒指,看我开开心心换了好多套漂亮的小裙子,件件说好看,一条实质性建议都没有。胭脂都没机会擦,拉着我进珠宝店里,珠光璀璨衬得我这山间来的小狐狸相见形秽。

    好在这银打的戒指漂亮,宝钻亮晶晶的,我好喜欢。扬手再也不是空荡荡的指节啦,稳稳当当框在我手指里,不是桎梏是婚姻。

    绕是这般,他抬眼将我情态纳入眼底,眼神温温柔柔的,今个话少,没有笑话我的没见的。我也不愿意原谅他没通知我早做些准备,好歹是收拾一下,妥妥帖帖地迎接他远道而来的父母啊。

    我被他带到码头,迎着冷冽的海风,因穿着半袖旗袍,冷得我颤肩,他将外套褪下来拢在我背上,就在这个空档里,我沉浸他温柔乡的空档里,和他七分相像的妈妈已经站到跟前,似是怀念又叹惋地喊他名。

    叫的是望鹤,我和他一起回头。

    然后妈妈的目光落在方才我还视若珍宝的戒指上,我觉得有些局促不安。

    因为什么呢,甫一开口我就说错了话。

    我喊她,妈妈您好呀,我是阿萤。

    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戒备与警惕,我不知如何是好。

    金说真给我圆过去,宽掌握着我的手,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心的长疤的脉络,那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以前我猜过是他训练受伤落的疤,他没说过些微关于它。眼下我的心思里也没它,只看着眼前的他们。

    他和他们说,这是我的妻子萤萤。

    因他目光真挚、神情肃穆,妈妈没说话。

    金说真特意告了三天假回家属楼陪初来乍到且人生地不熟的二老。头一天我仍显得局促,不大磊落,妈妈与我交流甚少,多是金说真在替我周旋。我真是太由着自己的性情来,虽金说真没说不妥当,可满屋子的摆花,偏偏妈妈花粉过敏,一抱抱漂漂亮亮的花被我忍痛丢到楼下保洁姆妈的编织袋里。

    回来的时候,拎着裙摆迈上台阶,视线注意到膝盖上一团暗淡的疤痕,日月交替,结痂掉痂,还是留下来了痕迹……原来可不会是这样的,好似我所有的伤都好得越来越慢了。

    我堪堪叹气,一转眼就看见了妈妈在门口,眼神亮亮的,再眨眼我才知道是欲坠不坠的泪水。

    后边的门虚掩着,隐隐传来金说真的声音,冷静且尖锐的,似怒非怒。我这时才知晓了他们在干什么。原是争吵,时机也不大巧合。

    我能做点什么呢?

    赶忙拎着我的裙摆噔噔噔跑上去,又想到自己满身的花香,什么栀子花什么茉莉呀,定是呛人,好在我刹车及时,离妈妈一米多,只怯怯地给她递上一张帕子。

    “萤萤没用过的,也没沾上花粉。”

    那天过后,我学着金说真叫自己萤萤。

    也是那天过后,妈妈看我的眼神缓和下来了,小狐狸不会形容,大抵从没见过的、想象中的浮冰悬河变化成荡漾星河了。

    我们在屋外呆了半刻钟,我努力地同妈妈没话找话,说些还当小狐狸时候的趣事,不知道是不是人妖殊途,妈妈听不大懂,也勉勉强强地笑。

    陈望鹤……不,金说真,你出来说句话吧。

    门一下子拉开了,救世主降临人间。

    哦,错了,我抬脸看,看见是臭脸的救世主。

    晚间是在家里吃的饭,夜幕初垂,屋子里的暖灯亮堂堂的,给每一个人都镀上柔和的光,妈妈朝我笑了笑,我有些怔愣。

    爸爸和他吵过架,席上沉默着各不相让。而我就自然而然成了爸爸这边的突破口。

    他问我,“萤萤是哪里人呀,不知这重庆的菜还吃不吃得惯?”

    “萤萤是南京人。”我摇头。

    山城的青山连绵,阴雨堆积,潮湿又热,菜肴偏辣味,意在祛寒气。我这只南京来的小狐狸还真真吃不惯的。金说真的爸爸好细致,这都能猜到。

    “望鹤不懂事,礼节不得当,将你安置在这不伦不类的地方来委屈了你,不知亲家有没有生他气?”

    这……我用迟疑不决的眼神向金说真求救,他刚要开口替我说话,可我又怕他戾气还在,又伤了父子情分。我嘴比脑子快,直截了当说,

    “不会不会,阿妈阿爸不在人世许久。家属楼很好,楼里阿姊也待我很好。”

    树妖说我天生地养,小狐狸也没见过父母狐狸,可不就是没有嘛,我自小野惯了,得僧人照拂,也没觉得自己可怜。

    哪曾想这话也让金说真难得一滞,那样看我,好似我真的是可怜巴巴无人照顾着长大的小狐狸。

    “没办酒席是不大合规距。若等望鹤安定下来,也过于久。真真是委屈了你。”

    若我告诉他们,别说酒席,我们甚至还未登记合婚证明,人间里象征着美满婚姻的婚戒还是去码头接他们的那个上午将将买好的……这荒谬绝伦的婚姻是我一厢情愿,爸爸会不会生气?

    “爸,”他适时插话,“我会给萤萤一个家的。”

    “你会给人家姑娘一个家?现在还不要命的在天上开飞机,生死不定,你拿什么给人一个家?”

    “文君别说了……”

    好吧,又以我为借口吵起来了。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原是他们只待几日,来看看许久不见的儿子,虽他生死未卜还性执拗,到底也是唯一的儿子,割舍不得。夜里将我的房间腾给二老睡,金说真在房中铺了一层软软的地铺,没一会就利利索索地躺下阖目假装睡觉。

    我在上头软床上翻来翻去,有些认床始终睡不着,刚刚支起手臂,点点攀过去,探起头就想看看他。

    “看我干什么,睡觉。”

    见了鬼了,金说真连眼睛都没挣开,怎么知道我在看他?

    窗帘薄薄地盖在方窗上,外头升起圆圆满月,近极了,月华浅浅,随风漾近缝隙里,那些晕光辉泽下,教我看见他匀称的眉骨。

    眉毛都展不开,他在想什么?我好奇。

    “我睡不着怎么办?”

    “梦里有糖酥。”

    “陈望鹤骗人。”

    “别叫我陈望鹤。”

    “陈望鹤,陈望鹤,陈望鹤……”

    他一下子坐起来,直直地,我闭了嘴,怕他说那句你烦不烦。

    可他没说,皆是我臆想。

    “要不然换你来睡地上?这床被单是从你房里抱出来,你不认得它,它应当认得你。”

    粉地碎花连绵,层层叠叠,清新淡雅不至于浮想联翩。

    于是我也哽住了。

    “让我睡地上?”

    山寺里僧人都不会让小狐狸睡地上的!

    “那你要跟我睡?”

    他反问我,好似在讲一句陈述句。

    我没跟他睡过,真正想和我睡的人从来不会这样说,这样直白的、毫无情欲的说我们一起睡觉。

    “睡就睡,谁怕谁?”

    于是我一骨碌爬下来,怕他反悔似的,躺得僵直,顺了被子掖得严严实实,低头偏头望他,装作一脸无辜。

    “怎么你不敢?”

    呵,他蓦的荡开嘴角笑意,我以为他嘲讽我的清纯。

    不过谁不想和金说真睡觉啊?

    舞厅姊妹都说他好看得不得了,宽肩窄腰,个高又清瘦,睡一觉会不会快活塞神仙,反正是比和那群爱给人做爹的酒囊饭袋睡觉好多了。

    他躺下来,空间一下子变得逼仄,床边缘至墙角窄小得容纳着两个人,肩膀碰到我的肩膀,两人细微的呼吸缓缓交织着,我侧脸一直在看他。

    他知道我在看他。

    因为凑得近极了,连目光炙热,呼吸也热,欲望烧成大火。

    我颤了颤,缓缓挪了挪位置。

    “做什么?”

    他出声,打破这异常升温的寂静。

    “热……不,冷……”

    我给他的沉声吓结巴了。

    然后他突然掀开薄薄的被子翻身上来,覆在我身上,膝盖抵进我睡裙松垮的腿间,差点压到我的肉。

    他支起手肘,脑袋靠上来,唇落在我的耳朵上。

    再低眼,我对上他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小狐狸的耳朵红了。

    “还冷吗?”

    睡裙是保守的长袖绸裙,滑溜溜地贴在身上,像置身在潺潺流水里。本应该是凉沁的快感,因他这番吓唬我,我觉得浑身热得慌,好似一身毛还没退却,还在夏日炎炎的山寺上晒太阳。

    我摇了摇头。

    “还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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