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清泉出来,谢延脸色苍白的跟着清泉进去,嘱咐徐怀瑾在此等候晋王传唤。

    谢延来到书房,晋王已经停了笔,坐在书桌前。

    “参见殿下。”谢延拱手行礼道。

    “平身。”晋王本想问他为何而来,可看见谢延脸色实在难看,不禁关切道:“谢卿脸色不愉,可是身体不适?”

    谢延内心本就如油煎一般,听到这话嘴唇抖了抖,再也支撑不住,“噗”的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下官有罪,下官该死,求殿下责罚…”

    在场所有人都被谢延这突如其来的失态唬了一跳,晋王也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紧皱看向谢延,心底隐约觉得不妙。

    晋王沉声道:“有话就说,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仔细说清楚。”

    谢延这才收了声,连忙将事情原原本本道来:“晌午有人突然给臣送来一个锦囊,里面装着一团棉花。臣不解其意让人把他叫进来询问,这才得知京城之外,棉花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就由原来的三百文涨到了二两银子。可臣对此事竟是半点不知。臣失察,还请殿下降罪。”说完将头死死的叩在地上,不敢看晋王的脸色。

    满室寂静,晋王盯着谢延,脸上蒙上了一层暗色。就算是不通庶物的三岁孩童,也知道二两两银子的棉花,是何等离谱。而且今年的新棉马上就要下来了,这棉价断没有,不跌反而突然疯涨的道理。

    晋王立刻意识到必定是有人背后操控,而且估量的不错,这新棉的价格只会比陈棉再上一个台阶。

    今秋巡边,朝廷允诺要为三十万边军发放棉衣,这背后之人卡着点操控棉价飞涨,无非是算准了会有人兜底。

    如今棉价暴涨,按照现在棉花的价格,三十万边军的棉衣,所需花费恐怕至少要八十万两有余。此前户部已经咬牙拨了十万两银子,是决计拿不出更多银子了。

    有能力操纵棉商下这么大一盘棋,除了梁王赵珞不作第二人想。晋王的右手紧握,青筋泛起,赵珞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秋巡上使手段。坏了秋巡大事我自是免不了一顿责罚,可你当陛下会饶过你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蠢事你也干得出来。

    可随即晋王眸光一变,不对,赵珞这不是换子,他的目的就是要他失信于边军,借此打消边军对他的好感。

    当初是他提议将给边军的银钱赏赐换成棉衣,就是为了防止一层层的扒皮,真正到边军手里所剩无几。消息一出,他就收到了好几封边关来的折子。

    可如果到时他不能把棉衣发到边军手里,失信于边军,那他哪还有威信可言?哦,说给棉衣的是你晋王,我们兴头头的盼了一年,临了又变卦,你堂堂晋王说的话还不如放屁响啊。

    甚至他几乎可以想到他前脚去陛下面前请罪,后脚赵珞就会出现将这事揽过去。届时不仅让陛下觉得他能力欠缺,还白白给梁王作了嫁衣裳。估计赵珞估计也猜到自己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可要硬抗下此事,整个晋王府怕是都要被掏空了啊。

    晋王沉默良久,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不能遂了赵珞的意,三十万边军的棉衣如论如何都要赶制出来,就算掏空晋王府也在所不惜。

    晋王气的心底好像有一团火在烧,他赵琢长这么大还,还没吃过这样的亏呢。晋王一拳头砸在书桌上,眼底尽是狠厉,这笔账势必要讨回来。

    晋王大怒,清远堂侍候下人齐刷刷跪倒一片,陈永和半夏也一齐跪了下来,谢延更是头都不敢抬一下。屋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滞,明明是盛夏,半夏等人却觉得后脊梁骨发凉。

    良久,晋王淡声问道:“你说是有人特意来告知你棉价上涨,是何人?”

    谢延战战兢兢的答道:“回殿下,他叫徐怀瑾,就是那个卷入了科举舞弊案中,被陛下夺了功名的探花郎。”

    晋王眉头一皱,是他?

    谢延的缓缓抬起头,小心翼翼问道:“他如今就在外面,殿下可要传他进来?”

    半夏一听徐怀瑾的名字,心里一怔,他怎么来了晋王府?

    晋王沉吟片刻道:“让他进来。”

    回头又见半夏等人还跪在地上,道:“都起来吧。”

    不一会清泉领着徐怀瑾进了书房,半夏一眼望去,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丰神俊朗、俊逸出尘的探花郎,全然不见前段时间的颓态。

    徐怀瑾觉察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抬眼望去只见一青衣女子低垂着眉眼,心中不禁疑惑这位姑娘认识他?

    整了整心神,徐怀瑾走到晋王面前,规规矩矩的跪地参拜:“学生徐怀瑾参见晋王殿下。”

    晋王坐在书桌后,淡然道:“免礼。”

    “谢殿下。”

    “你是如何得知京城外棉价大涨?”晋王沉声问道。

    徐怀瑾拱手道:“回殿下,学生是偶然间在酒楼听人谈起得知通州棉价飞涨,心下觉得诧异,就差人去了趟通州,才知晓确有其事。”

    “那你为何要来告知本王?”费力将消息递给谢延,无非是想借谢延之手把消息送到他面前。

    徐怀瑾正色道:“殿下力排众议,将给边军的恩赏换成棉衣,是实打实为九边三十万将士考虑,一片赤诚纯然肺腑。可如今却被有心人利用,借此谋利,在下虽为一介庶民,心中亦是愤懑难平,所以才来告知此事,望殿下早作打算。”

    晋王深深的看了徐怀瑾一眼,冷声问道:“你寒窗苦读十余载,本已问鼎三甲,前途一片大好,却被褫夺了功名,心中无怨吗?”

    徐怀瑾心头猝然一缩,功名被夺一事,是他心底永远的痛。每每谈及,都如同将刚刚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再拿一把刀子,把五脏六腑划拉鲜血淋漓。

    十余年的辛苦努力一朝付之东流,怎么能一笑而过呢?徐怀瑾心底一片荒芜,面上却是从容淡定道:“学生自问清清白白,却卷进了科举舞弊之中,导致功名被夺。”

    徐怀瑾顿了顿,自嘲的笑了笑,说道:“不敢欺瞒殿下,也曾颓废了好一段时日,每日借酒消愁,叹世道不公。幸而得好友一语点醒,学生这才幡然醒悟,如今再想来真恍若大梦一场。”

    晋王若有所思的盯着徐怀瑾,好半天才垂下眼眸,问道:“你既特意来提醒本王,那你可有应对的法子?”

    徐怀瑾恭敬回道:“回殿下,这做局之人树大根深又谋划良久,学生思来想去眼下困局已定,实在无力回天,唯有亡羊补牢、尽力弥补而已。”

    晋王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弥补?”

    徐怀瑾缓缓道:“殿下能做的就是赶在布局之人之前,尽可能的抢购新棉,办法也简单,不过四个字罢了,威逼利诱。”

    “放肆。”晋王低声呵斥道。

    徐怀瑾连忙跪下,俯首帖耳不发一言。

    “徐怀瑾 ,你可知罪?”

    “学生不知,还请殿下明示?”

    晋王沉声道:“你巧言令色教唆本王去仗势欺人,与民争利,欲险本王于不仁不义之地,还不认罪吗?”

    徐怀瑾神情自若道:“殿下所言,学生不认,也不敢忍。棉花本就是平民百姓所用,棉商们囤积居奇,哄抬棉价,百姓要花费高于往常数倍的价钱,去买棉花缝制冬衣,这才是与民争利。最重要的是棉商们心知肚明,朝廷需要棉花是为九边将士制作棉衣所用,可他们丝毫不顾及将士们卫国戍边的艰辛,只一味的赚昧心银子,实在可恨至极。”

    徐怀瑾顿了顿,抬头看着晋王道:“况且,这布局之人操纵棉商的手段,又何曾不是是威逼之、利诱之。”

    晋王紧盯着着徐怀瑾,良久眼底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问道:“那你说说看,本王该怎么个威逼利诱法?”

    徐怀瑾心底微松,回道:“大周境内大小棉商不计其数,想要控制那些棉商,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棉商商会。”

    徐怀瑾听祖父讲过,徐家刚从徽州迁到京城时,就被京中茶商联合排挤,生意难做的很。好在祖父为人慷慨、乐善好施,后来经人引荐加入商会后,徐家的生意这才开始好转,这才能在京城扎下根来。

    后来祖父过世,徐家的生意交到了他那大伯父手里。大伯父几番汲汲营营,想谋求商会会长的位置。他好几次听闻,大伯父在家怒骂商会里的人不是东西,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

    “而所谓的商会,本就是商人因利益所牵引才联合在一起,更兼商人位卑,不得已抱团取暖,所以商会成员各个都是心怀鬼胎,满腹算计,看似牢固实则一盘散沙,殿下尽可逐个击破。”

    “现在多购入一斤棉花,便能为殿下挽回一分损失。所以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时间,而留给殿下着手的时间实在不多了。”徐怀瑾说完,端正的跪着等晋王示下。

    晋王却端起茶盏,旁若无人的品起茶来,过了一刻钟才放下茶盏。轻声道:“徐先生,请起。”

    徐怀瑾心下明白晋王这是收下了他的投名状,于是朝晋王郑重拱手一礼。往后他就是晋王府的幕僚了,生死荣辱皆系于晋王一人,这已是他能为自己挣的最好一条路了。

    “谢卿,徐先生所言,不是本王再复述一遍了吧。”晋王沉声道。

    谢延浑身一激灵,连忙说道:“是是是,下官知道怎么办了,下官这就去,下官告退,下官告退。”说完如蒙大赦免般退出了书房。

    半夏听着心里疑惑的很,既然早知道需采买大量的棉花,那怎么不早和那些棉商或者棉农签订契约约定好数量和价格,何至于临到头被人摆了一道。

    刚刚晋王正在气头上,半夏不敢出声,眼见晋王平复下来,半夏低声道:“殿下,奴婢有一事不明。为什么没有事先跟棉商白纸黑字的订下买卖契约?若是有这一步也不会这么被动。”

    晋王闻言顿了顿,没有回答,只是脸色沉了下来。

    还是陈永叹了口气,接过话茬:“早前儿殿下也提出跟棉商们订下契约,可那时户部没银子下定金,户部的大人们认为那些个棉商没胆子跟朝廷弄鬼,这契约也就没订成。”

    半夏惊讶的抬起头,哑口无言。竟然是因为户部官员的自大就没签契约,现在那些棉商有人在背后撑腰了,哪能不趁机使劲薅羊毛。

    说到这个晋王心底更添郁气,可此时也没法去和户部那帮老家伙掰扯这些,怎样以最小的代价购入足够的棉花才是头等大事。

    晋王犹豫片刻后,沉声道:“陈永,去王妃那把账册取过来就说本王有用,注意被惊了王妃,让王妃安心修养。另外清点府里的库藏,除了宫里的赏赐都清点出来。”

    陈永应声而去。

    “徐先生,现居何处?”晋王扭头看向徐怀瑾问道。

    徐怀瑾拱手道:“回殿下,学生现居城南香樟胡同。”

    晋王点点头,笑道:“先生若不嫌弃,不如搬到府里来,本王也方便时时请教先生。”

    身为谋士,自当随时听候差遣,徐怀瑾也就没推辞。答道:“殿下美意,子瑜自当听从,还请殿下容我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就搬来府上。”

    晋王闻言欣然应允,随即吩咐清泉在前院给徐怀瑾收拾出一个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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