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既明?

    那不是黎城顶顶有名的败家子吗,方家也算是官宦世家,积累了不少家私,家里田产铺面无数。到他这,就他一根独苗,家里溺爱狠了,宠得他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几年功夫,竟是将家产挥霍一空,连祖宅都变卖了。

    黎城人教育子孙时,他是典型的反面教材,常说的你要是再这么下去,就是第二个方既明。堂下雅座喝茶的人,都看了过来,看他这身打扮,是又阔起来了?

    方既明看见三人眉头一皱,又被众人打量的目光,弄的浑身不自在。可随即昂首挺胸,眉眼傲然,纸扇轻摇,微微颔首道:“何兄,近来可好?”

    “好不好的也差不到哪去,倒是你现在这样,一点都瞧不出从前破落户样了,去了大周一趟,把你们家祖宅赎回来?”话里话外极尽嘲讽,同行两人也是一脸的不屑。

    方既明牙关紧咬,脸色又青又白,可还是笑道:“还得多谢何兄借我的那五十两银子,我才能去到大周,还赚了些银子,赎回了祖宅。”说着从袖中拿出一百两的银票示意小二拿过去:“这一百两,只当我连本带利的还何兄借我的银子。”

    那人接过银票,狐疑的看着方既明:“你家祖宅赎回去了?你不就是去了趟大周吗?怎么赚了这么银子?”

    方既明极畅快的笑道:“方某人别的本事没有,但胜在运道好,靠着从安南运过去的樟梨,小赚一笔。”嘴里说的小赚,可满脸的神气,再加上他还赎回了他方家祖宅,都说明他很赚了些银子。

    众人惊诧不已,这方家的败家子竟真又发了家。

    还是靠的什么?

    樟梨?

    此话一出,不少心思活络的人开始跟他套近乎,想问问看樟梨真这么赚钱?

    安南人其实现在很焦灼,眼看就又要到种荆麻的时候了,往年这时,他们已经开始砍麻杆,整地,种苗了。可自从荆麻有毒一事被揭穿,人们心里就像扎了跟刺一样。你要说继续种荆麻,谁敢哪,明知道有剧毒,还毒死了人,谁知道自己会不会不小心中招。可你要说不种荆麻了,那种什么,跟之前一样种藜麦?那自己那一家子不知道要饿死几个。

    安南人急切的需要能替代荆麻种植,没有危险,还不损及收益的东西。

    樟梨在安南不知栽种了几百年了,没有危害是肯定的。而前阵子樟梨换银又是有目共睹的,收益甚至比荆麻还高。其实不少人都有心想种樟梨,可这心里还是不免惴惴。现在听说方既明做着樟梨生意发了家,就有心向他打听打听种樟梨到底有没有前景?

    有这个心思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拉着方既明去了黎城最大的酒楼,叫了桌席面,接连不断的敬酒,再加上一箩筐的奉承话,把方既明哄的北都快找不着了。什么樟梨在大周被叫做神仙果,皇帝一天三顿都离不开,那些夫人姑娘拿樟梨榨汁沐浴。什么樟梨一上市顷刻间就售罄了,今年还是五两银子一个明年更不得了。如此种种,三分假七分真的像竹筒倒豆子般吐了个干净。

    听的众人心跳加速,顿觉樟梨前景广阔,说不得比荆麻还好。一个个满怀心思,回去就跟家里商议,明年改种樟梨。过了几日,众人才知原来不止方既明一人靠樟梨发了财,黎城还有两三人也是赚的盆满钵满。

    接着就有人发现,皇庄竟都种上了樟梨,这无疑是最明显的信号,连原本摇摆不定的人都动了心,连皇庄都种了,樟梨还能没前景?

    自从传言,百姓们要舍荆麻种去植樟梨,不少朝臣都是反对的,认为这是动摇国本。纷纷上奏,请求禁止百姓栽种樟梨,可在看到皇庄种满樟梨树后,这些奏本都消失了。

    襄国公在得知皇庄种了樟梨后,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形容枯槁,披头散发的抱着他院子里的一颗荆麻树,喃喃自语:“荆麻完了,荆家完了,都要完了…”

    就在安南百姓纷纷该改种樟梨的时候,鑫盛商行敲锣打鼓的对外发布了订立樟梨种植契约的告示,承诺只要签订契约,未来无论樟梨行情如何,鑫盛商行均以一百钱的价格收购。不愿订立契约的,价格随行就市。

    安南百姓最后一丝顾虑也消除了,有人打保票了还怕什么,不用再为樟梨来年行情问题担忧,这无异于是为他们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可出人意料的是,最后与商行订立种植契约的百姓竟不足十分之一。他们原本最担心的是樟梨来年的前景问题,可看到鑫盛商行敢与他们订立保底契约,导致他们对樟梨的信心空前高涨。既然来年樟梨的价格几乎可预见,再与鑫盛商行订立契约,岂不是丢西瓜捡芝麻。于是纷纷选择放弃保底契约,只有少部分拥有田地的民众但求安稳,订立了契约。

    安南王知晓后,也只是皱了皱眉,毕竟这是安南百姓自己的选择。只是吩咐人密切关注半夏他们的行踪,一旦发现异常,立刻报与他。

    七月流火,安南人满心期待的在田庄,山坡还有自家院子等能种樟梨的地方,栽种下一颗颗樟梨树的幼苗。悉心照料,只待它一天天长成,结出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安南百姓改种樟梨后,市面上樟梨树苗的价格也是水涨船高,翻了好几番。不过相较于未来的收益,这些投入也还能忍受。连不少做小生意的摊贩和手工匠人,也都把原本的买卖营生丢了手,转而去租地种樟梨。

    安南各处都是一片热火朝天,欣欣向荣之景。

    寒来暑往,转眼就到了次年五月份,漫山遍野的樟梨树都挂上了累累果实。

    半夏和徐怀瑾正在屋内下棋,这一年来,时不时的半夏就被徐怀瑾硬拉着来一局,半夏从一开始的臭棋篓子,到如今竟也能与徐怀瑾杀的有来有往了。

    “真快啊,再有半个月,那樟梨就能采摘了。”半夏感慨道。

    徐怀瑾手捻棋子,嗯了一声,半夏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道:“我有一事想跟你商量。”

    徐怀瑾专心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头都没抬一下:“你说。”

    “被荆氏父子残害的那些孩子,只有部分被父母认领了回去,剩下的都还住在善堂里。善堂虽然给他们找了大夫,可听闻他们的病情却没有丝毫改善,而且已经出现了一些不良的声音。我想换个环境,或许对他们更好。”

    徐怀瑾抬头看了她一眼,心领神会道:“你想带他们回大周?”

    半夏微微点头。

    徐怀瑾沉吟片刻,笑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换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对他们也好。”

    半夏郑重其事的一礼,笑道:“那我就替那些孩子多谢兄长了。”

    徐怀瑾神色温柔的笑了笑,犹如满树梨花舒展,动人心弦。映入半夏眼底,眸光微微荡漾。

    半夏忙垂下眼眸,顺手拿起一旁的茶杯一饮而尽。

    “口渴?”见她喝的这么急,徐怀瑾提壶又给她倒了一杯。

    半夏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眼下正是精要关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各处可都安排妥当了?”

    徐怀瑾落下一子,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半月后。

    黎城长青街上临时搭了一个看台,台下人山人海,除了城内百姓还有城外和大老远从外地赶来的人,此刻都聚集在此。

    今日,鑫盛商行会在此公布樟梨的收购价,订立了契约的自然是一百钱毫无悬念。可大部分人都没订立契约,这个价格关乎他们辛苦一年的收益,自然是翘首以盼已久。

    很快鑫盛商行的人走上台,只见那人身着石青色茧绸长衫,腰间坠着块羊脂玉佩,右手食指上带着一只辣绿的扳指。一看这打扮,就知道是说话份量的管事。

    他上台后,冲台下众人拱拱手,满脸和煦的笑道:“鄙人是鑫盛商行大管事常安,今日代我家两位少东家向诸位宣布今年樟梨的收购价。”说着示意众人看右边,一张条幅从三米多高的木杆上快速垂落,上书:一百钱,三个大字。

    原本人们满心欢喜又忐忑不安的心情,顿时像是被泼了盆冷水,凉了半截。

    一百钱?

    怎么会是一百钱呢?

    那不是和订立了契约的一样嘛,他们心里也知道,今年樟梨大丰收,整个安南的樟梨不知凡几,价格大抵是不如去年的。早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研究今年樟梨究竟会作价几何,赌坊还为此开了盘,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低,这落差也太大了些。

    人群中抱怨不满声渐大,要鑫盛商行说清楚,去年一两银子一个,今年怎么也不叫至于降这么狠呐。

    常安双手在空中不停的摆动:“大家少安勿躁,少安毋躁。我来给诸位解释,大家都知道去年樟梨数量稀少,物以稀为贵,价格自然一路走高。可今年大家也看到了,樟梨数量翻了十倍不止,价格自然也就降了下来。与商行订立契约的按一百钱收购,没订立契约的随行就市,一百钱也是市场行情,还望各位理解。”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个个耸拉着肩膀,苦着脸,唉声叹气。其实一百钱已是高价,依他们现在手里的樟梨数量,每家每户都能得几十两银子,已是从前种植荆麻时收益的几倍了。只是由奢入俭难,见识过一两银子一个果的盛况,期望值被抬的太高,再看这一百钱,实在欢喜不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皮肤黝黑,麻布短褐的年轻人,面无表情的走上台,台上台下之人都惊讶的看向他。

    常安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试探性问道:“敢问这位壮士,这是…”

    只见那人一声不吭的走到挂条幅的木杆旁,轻蔑一笑,抬手一个用力将条幅扯了下来,随手丢在了常安脚边。

章节目录

折桂令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一颗汤圆大又圆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一颗汤圆大又圆并收藏折桂令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