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安南王像是老了十岁。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即使他强作泰然,仍掩不住萎靡之色,那里还是之前不威自怒的安南王。堂下依旧站着李闳,李阔和三位大臣,皆神情颓丧,眼里满是浓稠的忧虑。

    看见半夏和徐怀瑾步入殿中,所有人的眼神都死死的钉在两人身上。

    “半夏姑娘,果真是你。”李闳双手紧握,咬牙切齿的说道。一看见到半夏,李闳就知道自己之前没猜错,祝卿安就是她假扮,只可惜自己被她骗了过去。

    半夏莞尔一笑:“劳二王子挂念,半夏受宠若惊。”

    李闳气的双手的关节格格的响,要是当初自己没有被她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或许安南就不是今天这般境地了。

    “你们是究竟何人?”安南王沉声问道。

    “大周晋王府,徐怀瑾。”

    “林半夏”

    “见过王上。”

    徐怀瑾和半夏齐齐行礼。

    安南王盯着二人,忽然轻笑一声:“孤不知要赞你们勇气可嘉,还是应该笑你们愚不可及。你二人害我安南至此,竟然还敢孤身前来,你们不怕孤立刻下令将你们处以极刑吗?”安南王说着,面目逐渐狰狞,双眼布满血丝像要吃人般死死瞪着两人。

    徐怀瑾从容不迫道:“王上所言,怀瑾不解。我二人虽改名换姓欺瞒了王上,可我们在安南行商,从始至终没有半分违法乱纪之举,而且今日我们依旧怀揣着帮助安南的愿景而来,王上却要杀我们。”

    听到这番话,殿内所有人都气的眼睛滴血,后槽牙发痒。这人…这人害的我们安南民生凋敝,百姓水深火热,竟然有脸还说得出这样的话。

    李阔双眼赤红的盯着徐怀瑾,咆哮道:“你们设法引诱百姓都种植樟梨,却在事后一走了之。令我安南民不聊生,纷争四起,你们还敢说不是你们害的。今日你们要是拿出银两,依约将百姓手中所有的樟梨都收了去,还能留你们一条命在,不然休想竖着出这个大殿。”

    半夏冷笑道:“与我们订立了契约的安南百姓,他们手里的樟梨我们都已依约收购。而未订立契约的,明明是他们不愿意卖,与我们何干。至于后来有关樟梨的谣言被澄清,樟梨在大周已无人问津,我们为何还要收购。至于说我们引诱,呵,倒不如说是你们贪心。”

    半夏脸上的嘲讽,深深刺痛他们的眼睛。他们心底一直不愿承认,这场祸乱究其根本还是由于人心贪婪所致。

    李阔眼里尽是杀意,毫不理会半夏所言,只阴森森的问道:“收?还是不收?”

    徐怀瑾无奈的笑出声:“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随即神情一敛,目光凌厉的看向李阔,淡淡的吐出两个:“不收。”然后扭头看向安南王,面露讥讽:“王上也要我们收购所有的樟梨吗?”

    安南王沉默良久,面无表情问道:“你们来信说能救安南,如何救?”

    徐怀瑾好以整暇回道:“安南如今各地动乱不休,追本溯源不过是安南国库空虚,无法赈济百姓,且兵力不足,也无力镇压叛乱。可这些于大周而言不过抬抬手的事,再者安南乃大周藩属,这个时候出手相助也是应尽之理。”

    “你们二人一个晋王侍女,一个晋王幕僚。无官无职,无品无级,也敢夸下这样的海口,可笑至极。”李闳出言讽刺道。

    半夏从怀里拿出一枚金印高举,不卑不亢道:“我确实是晋王殿下身边一介侍女,可我受晋王殿下所托,手持陛下御赐金印,依二王子看,我能否代替大周行事。”那金印上盘旋着五爪金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确实是大周皇帝金印。

    可安南王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大周绝不会善心大发,出钱又出力的帮助安南。

    “大周皇帝陛下愿相助安南脱离海,孤感激不尽。不知我安南能做些什么聊表谢意?”

    徐怀瑾嘴角微勾:“王上妙算,吾皇确有几句话交待在下转呈王上。吾皇认为安南百姓自古以来种植藜麦,从来是安居乐业。可后来却改种荆麻,实是数典忘祖,我大周历来最重祖宗传承,今后安南百姓还是继续种植藜麦为好。”

    “其二,此次安南各处叛乱频发,周边更有群狼环伺。大周愿派遣兵马助安南平定叛乱,保护安南百姓免遭屠戮。可此事也非一时之功,大周将士恐需长期在安南驻扎。大周选定了几处区域以供将士落脚,扎营,还望王上准许。”

    “其三,大周愿与安南共体时艰,借白银一百万两,助安南暂度难关。且念及安南与大周深厚情谊,仅取一分利,安南三十年年内还本付息即可。”

    “另外怀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当初我二人之所以不远千里来到安南,经营樟梨生意,是因为二王子殿下入京朝贡时,称樟梨乃神仙果,树太岁,有滋阴补阳之效。大周上下自是深信不疑,晋王殿下便派谴我二人来此。去年樟梨生意确实收益不菲,可今年我们花费了近三十万两收购的樟梨,运回大周后至今无人问津。晋王殿下因此对我等好一顿责罚,此事究其根本还是由二王子起,还请王上做主,将收购樟梨的银两归还我等,好让我二人对晋王殿下有个交待。”

    “做梦,你们做梦。”徐怀瑾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暴吼。

    其他人也是由震惊到惊怒,再到现在仿佛看疯子般看着徐怀瑾。

    不让种植荆麻已经让人无法接受了,如今的安南唯有靠荆麻才有可能恢复如昔,大周竟直接截断他们的后路。而且还要求在安南驻兵,说的好听是帮安南平叛,可傻子也知道请佛容易送佛难。一旦允许大周驻兵,安南就成了大周嘴边的肥肉,任人宰割。最后借钱要支付高额利息也就罢了,可竟然还要求安南返还他们收购樟梨的银子,这是赤裸裸的敲诈。在场所有安南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答应,绝不能答应,不然安南真就是万劫不复了。

    “大周向来以仁义自居,现在却行趁火打劫之举,这和强盗有何分别?就不怕寒了其他藩属国的心吗?”李闳怒吼道,目眦欲裂的瞪向半夏和徐怀瑾。

    徐怀瑾目光凛冽的看向李闳,似笑非笑道:“此乃吾皇陛下圣意,二王子慎言。”说完看向安南王,含笑问道:“王上意下如何?”

    “父王,万不可答应啊。”李闳跪伏在地恳求道。

    “王上,不可。”

    “王上,此乃丧权辱国,不能答应啊。”

    三位大臣纷纷疾声劝阻,安南王从始至终面无表情,仿佛入定一般,可他搭在王座扶手上不断颤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

    太狠了,他料到大周会提出一些过分甚至苛刻的要求,可没想到会这般让人无法接受,几乎是将安南敲骨吸髓殆尽。

    “如二位所见,大周的要求实在过于苛刻,已非安南能购承受。吾皇陛下的美意孤心领了,二位请回吧。”安南王语气平静的说道。

    徐怀瑾却仿佛意料之中一样,笑道:“王上不再考虑考虑?毕竟安南于内已是千疮百孔,百姓水深火热。于外百越,鞑靼知晓安南内乱,正于边境伺机窥探,意图不轨。另外…”徐怀瑾故意拉长语气,扫了眼各人脸上的神情,笑意更深:“我们往安南出发前,朝中各位大人已是吵成一片。一边认为安南乃大周藩属,大周有救助之责。一边认为安南此劫既有安南贪心之故,也是王上昏聩无能所致,王军理应助安南百姓另择贤主。还是陛下仁厚,认为王上虽有过错,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应当给王上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才令我二人来此。”

    徐怀瑾刻意放缓语调,饱含危险的笑问:“最后再问一次,王上当真不答应?”

    话已至此,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答应你这个安南王还能继续当下去。若是不答应,等王军降临,你这个安南王也就做到头了。

    “我杀了你们。”

    李阔面目狰狞,挥着拳头的冲向徐怀瑾。半夏一个转身挡在徐怀瑾面前,右手抓住李阔的手腕,抬脚踹向李阔的腰腹,将他踹翻在地。随手拔下头上的发簪抵在李阔的咽喉处,低声警告:“大王子,轻易还是莫要动手的好。”说完收起发簪,站回徐怀瑾身侧。

    除半夏和徐怀瑾之外,殿内所有人已是无暇顾及李阔,他们脸上的愤怒此刻都化为了浓浓的惊恐。

    对啊,他们怎么忘了还有大周,大周一直以来的宽厚谦和,让他们都忘记了这个宗主国是何等强大到令人窒息。便是鼎盛时期的安南,也断断敌不过大周的,更何况现在。

    看着堂下的半夏和徐怀瑾言笑晏晏,可安南王却觉得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他的头顶,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安南王闭上眼,安南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李淏今日要成为安南的罪人了。

    安南王睁开血红双眼,后槽牙几乎咬碎,从牙缝中挤出:“孤答应。”

    半夏和徐怀瑾齐声道:“王上英明。”殿内其余人一脸的灰败。

    随即,安南王咬牙忍辱强笑着设宴款待半夏和徐怀瑾,商议着安南派遣使臣去往大周签订友好互助条约,大周才好名正言顺的出钱,出兵。

    一番商议后,最后敲定,明日安南便遣使与半夏徐怀瑾一同返回大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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