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祭礼告一段落,乐队唢呐再起,朝山下而去......

    又是敲锣打鼓,钹镲重击,一路热闹,一直到了老庙街街心广场,在那座供奉着的“阿清公”塑像的“老庙”前停下......

    许多人这就照例在“老庙”前烧香点腊,叩拜祁愿......

    云一朵领着摄像走到“阿清公”老庙前,给塑像近景特写,说:“这尊‘阿清公’塑像据说铸于三百多年前......虽说历经沧桑,面貌模糊,但也还是能一定程度重现了‘阿清公’真实面目......”

    这话没有错处,可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厉鬼,敢在‘阿清公’面前生事!”

    这一声直接从直播传出,当然也直播出了那说话人的一张黄黑病容,自然就是那云三了!

    云三显然就是为了上镜而来,打扮得很是到位,身上披麻,也做了给“阿清公”送丧时的打扮,更还雇了两个脚夫,把“宗长”云才贤也用担架抬到了“老庙”门前......

    维持治安的民警,正要去把云三带走,却见云一朵眼神示意不要动手。

    因为,她正觉这直播没有看点呢,这不就送好戏来了?

    况且,她见那些云家老族人死盯她很久了,这从小受的气也该有地方出一出吧?

    云一朵毫无顾忌的走进了老庙,还站在“阿清公”的塑像下,对着镜头说:“没错!我就是云家人口中的‘厉鬼’ ......这还要说到有关‘阿清公’的一段传说......

    正因为这段传说,我从出生就被云家视为‘厉鬼’,9岁时更还被打断了腿......”

    这么直白让众人哑然,但收视却在这刻开始攀升,毕竟人类的天性是八卦......

    而好戏也不用彩排,这云三都病得脚步虚浮了,哭戏还是那么浮夸。

    云三哭嚎着就扑腾进老庙,还跪在“阿清公”前,嚎着:“‘阿清公’有灵!看在我们云家历代诚心侍奉,求惩治云家厉鬼,云一朵......”

    以前,这顿悲嚎必会引起云家老族人们的共鸣,可今天,老族人们面面相视,没一个人吭声附和。

    场面一时荒谬......

    唯有云德谦上前去拽云三,颤声:“别闹了,回家了!”

    “爸啊,你为了云家受苦了!”

    那云兴兴竟是从人堆里挤了出来,抱着云三,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有了儿子助攻,云三更是有了把戏演下去的动力,以悲壮的表情,跪走到“宗长”云才贤跟前,痛哭哀嚎:“宗长啊,你要做主除掉厉鬼啊!!!”

    云才贤瘫在担架上,浑浊的眼珠看向云一朵,手指还颤颤的抬了起来......

    这也正是云亭华担心的一幕,心想,一旦宗长下令,云家老人定又要置云一朵于死地了吧?

    云亭华心里悲怨重生,忙大步过去,挡在了云一朵面前,怒声:“那就先除掉我!”

    云一童也反应过来,冲过去把云一朵抱在怀里,大声:“不准打妹妹!”

    更让人料不到的是,裴爱娣竟也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手里还操着一柄苕帚,朝着那云兴兴就劈头盖脸的猛打,这是积了多年的悲怒,棒棒都下了狠手,打得云兴兴抱头嚎叫:“打人了,我要报警......”

    这失控的场面中,云一朵却忽然仰头怒视“阿清公”的塑像,悲愤的语气,大声说:“‘阿清公’你要真有灵,你就该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厉鬼’?”

    这其实只是云一朵为了节目效果,临时想的台词!

    但她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却忽卷来一阵劲急寒风,卷得那老庙内外的香烛都一阵摇曳。

    只见,随着香烟数缕盘桓直上,云三猛然一个哆嗦,手脚就不断抽搐起来,哇的吐出一口白沫,竟倒在地上绻了一团......

    众人惊呼声中,云一朵却很想发笑,哈?云三这演技不拿奖可惜了啊!

    可云一朵想笑,跟在祭拜人群中的赵令丰和白二爷,却是齐齐一个激灵......

    赵令丰还大喊了一声:“‘阿清公’显灵了啊!显灵了啊!”,并扯着白二爷跪倒作揖......

    这一声喊得民众惊然回神,纷纷跪倒,可不是显灵了吗?这云三坑蒙拐骗,可不就是真正“厉鬼”?......

    唯有那云兴兴慌了神,扑过去抓着那躺在担架上的“宗长”云才贤,颤抖着,大声急叫:“宗长,明证啊,明证啊......”

    可“宗长”还能怎么明证?

    云才贤也只能用那只“独眼”静静端视着云一朵,因中风而右歪的嘴唇还颤抖着,似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呵?还能说什么呢?无非就是什么厉鬼?什么该死?

    云一朵无所谓的一笑,她想,今天的收视应该是爆了!

    这还得多谢这位“民间表演艺术家”云三呢!

    云一朵心情不错,帮同事们收拾设备,打算收工离开了,却见一个还系着围裙的半百妇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怯怯喊了声:“朵朵......”

    虽说老了很多,但云一朵还是一眼认出,这是云才贤的儿媳妇,张小桂,是个老实朴素又寡言的人。

    云一朵记得,小时候,在云家吃年夜饭,她上不了桌,张小桂可怜她小,耐不得饿,还悄悄朝她手里塞过年糕......

    “哦,桂奶奶,过年好!”

    云一朵礼貌笑喊了声......

    这声喊得张小桂眼泪都沁出了眼眶。

    以前在云家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人,现在却不管云才贤就在场,从衣兜里拿出张折得很整齐的简历,哽咽:“我家小梅,大学毕业的,在北城上班,他们公司倒了......她怕被骂,都不敢回来过年,一个女娃娃,这年三十在北城跑外卖......

    你能不能......能不能在香城给她找个工作啊?收银员,保洁员都行的......”

    云一朵知道,张小桂因为没生出儿子,在云家一辈子受气,而云小梅的性格随了母亲,是个踏实勤劳的好姑娘。

    云一朵看了看简历,说:“还是学食品的呢,‘茶厂’在招品控。小梅姐专业对口,要愿意,可以先去厂里试试呢?”

    “愿意,太愿意了。”

    张小桂一听,眼泪大落,连连点头,说:“茶厂是求不来的好工作啊!”......

    云一朵笑了笑,转身要走,却听那担架上传来苍老含混的声音:“请留步!”

    “?”

    云一朵揉了下耳朵,没听错吧?“宗长”云才贤竟然对她用了“请”字?

    她转头见云才贤竟还死死拽着云德谦的胳膊,坐了起来,努力吸气,努力的发声:“其罪在我一人,我愿以死谢罪......只求你照护我云家子孙!”

    众人一声惊呼后,又死寂一片......

    哈?笑死,谁说云才贤老糊涂了?这不脑瓜子清楚的在搞道德绑架?

    云一朵一摆手,说:“众目暌睽,别讹我哦!我可没要你死哦!”

    一听不要他死,云才贤顿了顿,又说:“你答应照护我云家,我死而无怨!”

    姜还是老的辣啊!赖人也是有套路的!

    云一朵暗笑一声,抬眼无意瞥见那十几个云家“小混子”,挤在人堆里看热闹。

    她随手指指他们,说:“我答应不了,休想我白白养一帮废物!”

    这“废物”两个字可很刺耳,要是云家长辈们骂,这些“小混子”非是要拆了“云氏宗祠”不可。

    可今天被云一朵骂出来,“小混子”们还个个嬉皮笑脸:

    “一朵姑奶奶,你骂得对!”

    “一朵姑奶奶,你是我们偶像!”

    “一朵姑奶奶,我们都说,族谱该给你单开一页!”

    ......

    唉,这些小兔崽子,没有脊梁!?拿了人家工钱,就能自降辈份给人当“孙子”!

    老族人沉色垮脸,却并没训斥,因为他们从没见过这帮小崽子这么服管的场面,都寻思着,是不是能请云一朵给这些小崽子找些正经工作?

    可怎么有脸开口?

    ......

    云家的男人们这还要着脸呢,那些本忙着洗碗、打扫的云家婶娘们,却纷纷挤了出来,说:

    “朵朵啊,我家老小是本科生......”

    “我娃是个大专,能吃苦的。外卖、快递,他都在干。”

    “我家小崽脑子笨,不会读书,就是能扛能搬有牛劲,在跑长途货运。”

    ......

    媳妇们这自作主张的行为,以前是要挨云家老族人们骂的。

    今天,老人们一句责备没有,反倒都觉得媳妇们做得对,还说:

    “那娃娃,哪里像厉鬼了?”

    “是我们云家对不起她啊!”

    ......

    这一声声的“对不起”飘进云一朵耳里,她微微一怔,不由望了眼那“阿清公”的塑像,随口问了句:“你显灵了?”

    话音刚落,却有一阵微风恙起,竟有一只不知从哪飞来的五彩蝴蝶落在了她高束的丸子头上......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蝴蝶?

    众人惊声......

    “阿清公落泪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云一朵一愣之后,好奇的抬头,望向眼那矗立在暖黄烛光中的“阿清公”,不知是不是雪花飘到眼部融化成水,看起来真像是有泪水沁出。

    而不知是不是角度错觉,那塑像明明早已面目模糊,这会儿眉眼却仿佛清晰起来,在垂眸看她,目光极尽悲怜......

    耳畔徐徐风声,仿佛有人在说:“吾活百年之久,念汝千载之长,愿汝今生家和常安!”

    她微微笑了笑:“家和常安!”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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