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席时纯便匆匆起床,趁着幼柏和幼芙为她上妆的时候,又在脑子里捋了一遍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和她的疑虑,能拜见官员的机会不多,等半个月之后,她回到钟府再想随意出门拜见官员可就难了,必须得抓住每一次机会。

    这位言大人不过是户部下属的盐运司的一个小官,宅邸自然不在京城的黄金地段,从京郊的悠然府到这言府也不过半个时辰。

    “这位侍卫,我们家小姐是前几日来拜访的乔远舟乔管事的主家,今日特来拜访言大人,劳烦通传。”

    这是席时纯提前教给幼柏的说辞,比起钟府的表小姐,用乔伯伯的名号应该更容易见到这位言大人。

    毕竟能把这么重要的信息透露给乔伯伯,应是有一定的信任,为此席时纯还特地戴了帷帽,言大人定是知晓她与乔远舟的关系,但她可不想被言府的每一个人都知晓她一个钟府的表小姐与乔氏盐庄有关系。

    不一会,言府的杨管事便亲自将席时纯带进了言府。一路上席时纯保持着应有的礼貌,目不斜视地跟着步入了正堂。

    杨管事一边请席时纯入座一边招手侍女上茶:“小姐请稍等,我家大人马上就到,来人给小姐上茶。”

    席时纯浅浅闻了闻茶盏,是上好的岩茶,按照言闵之的官职和俸禄,这应是府中一等的茶叶了,席时纯心中微定,言大人对她的态度倒是好。

    席时纯冲杨管事微微一笑:“有劳杨管事,请言大人不必着急,言府的茶极好,我在此稍等便是。”

    等杨管事退下后,席时纯才略微打量了一下正堂,布置的极为朴素雅致,看样子应是个清官,说不定还是个有风骨的好官,不然一个从青江出身,应与各盐商关系不错,一路做官到京城的人,为何到了京城却迟迟升不上去,怕是与户部一些贪污腐败、官僚作风极重的官员不和吧。说不定,这位言大人也对她有事相求。

    不过一刻钟,言闵之就匆匆赶来,席时纯忙起身行礼,其实无论是盐庄的庄主还是一个毫无身份地位的钟府表小姐,言大人作为朝廷官员都受得起这个礼,但是言大人倒连忙截住,直接开门见山。

    “我知晓席小姐今日来的缘故,说白了,就算席小姐今日不来,我明日也自当前去悠然府拜访。”

    闻言,席时纯微微挑眉,看来这言大人确实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毫不掩饰他的焦急和忧虑,不过她倒是很想知道言大人遇到的什么事能和九年前的席家一案有联系。

    “我与我夫人从小青梅竹马,她一路陪着我从青江到京城,感情十分深厚,可惜她两年前去世了,我和夫人就一个女儿言之柔,从小被我们如珠似宝的疼爱,我是个小官,无权无势,也知道京中官宦人家规矩极多,只想让女儿嫁个好人家,不求世家大族,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言闵之甚至有些泣不成声,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席时纯大概猜到他女儿应是被某个极有权势的人家看上,难道是被逼无奈做了妾?

    言闵之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道:“可是偏偏被户部侍郎刘嵩的嫡子刘一尘看上,京中谁人不知那刘一尘是个不着调的纨绔,成日捉猫逗狗不说,还经常流连花丛,正妻还没有,妾室却有了三房,他在街上看上我女儿,追到我家中来,我自当是拒绝的,可那厮是个卑鄙下流的,竟买通了我女儿身边的一个丫鬟,诓骗我女儿出门,还在茶水中下了迷药,我那女儿自小在青江长大,又被我和她娘保护的极为单纯,哪里知道这种下作的手段,竟真被那厮得逞。”

    什么!席时纯不自觉攥紧了茶杯,气愤于竟有如此卑鄙之人,靠这种手段夺取女子清白,真真是不配为人!

    也惋惜言大人的女儿,快乐无忧的长大结果遭遇如此恶心之事,同时也略微惊讶于户部侍郎的儿子竟如此胆大包天,这言闵之好歹也是京中官员,天子门生。

    “我是坚决不肯将女儿嫁给他,我女儿本也不是那想不开的性子,大不了就一辈子留在家中与我这老父亲作伴,可是刘一尘见我们没有动静,屡次制造流言施压,柔儿每次出门都会被别人指指点点,时间久了也有些受不了,后来那厮竟上门挑衅,还扬言若是不将女儿许给他就让他爹撤了我的官职,我自然是不怕的,大不了回青江老家养老,可这话竟被我女儿听到,她心疼我一路做官的辛苦,竟是要寻死,万幸被我发现拦住了,可这念头一旦起了,总有发现不了的时候,三个月前,我女儿也去世了。”

    “无论如何我也是要为我女儿报仇的,更何况这户部侍郎也不是个好官,巧的是我在青江盐商处得到乔管事打听当年之事的风声,猛然想起自己在青江时曾接手过一封信,似与当年之事有关,便有了后来的往来。”

    听到信件,席时纯惊喜的差点就要冲上前去,若是有了信件可比再多的辩白都有用!

    席时纯稍稍定了定:“言大人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当年我也是一夜之间便失去至亲,还请言大人节哀,我们能做的就是替爱我们之人好好活下去,还劳烦言大人给我看看信件并详细讲讲当年青江所见所闻,若事情属实与户部侍郎有关,我必是与言大人站在一起。”

    听到这话,言闵之立刻吩咐杨管事将信件呈上来。

    纸张泛黄,甚至有些字迹已经不清晰,倒是年代久远的样子。

    “督命刘传,弃乔,渐短将军之粮草,待西北准备完备。”

    席时纯当时虽年少,但自从亲人去世之后,她便将所有当时记得的情况均记录下来,时常拿出来翻阅,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从中得到一些线索。

    而大军出征,粮草是重中之重,南方多个郡县都是卫国重要粮仓,当年为保证粮草不被敌人奸细恶意破坏,大军粮草的主要来源地是保密的,若非当年她备受宠爱可以随意出入祖父书房,曾偶然看到过祖父的手记,不然也定是不会知晓青江郡正是当年的主要粮草供给,而岂州是主要的武器供给,因此当看到信件上的后两句,席时纯便相信这封信大概率就是当年之事的突破口,可是信中的“督”是谁?又如何能确定“刘”就是如今的户部侍郎?

    言闵之一直观察者席时纯的表情,看到她一直盯着“刘”字便明白了她的疑惑:“席小姐,当年我还是青江的一个小官,负责查验南北来往信件中在青江中转的与盐行相关的信件,信中“督”是谁我不能确定,但定是南方某省的总督才可单称督,而这“刘”我可确定就是现今的户部侍郎,当年这封信是发往京城,且与盐相关,必定是盐运司或盐课提举司中的官员,当年两司中姓刘的仅刘嵩一人。”

    席时纯顿了顿又道:“言大人所言有理,但如此重要的事情,可能不是直接送到背后之人手中,或许信中的“刘”仅是背后之人的家仆之类的也不无可能。”

    “席小姐思虑周全,但刚刚小姐也说了,这事十分重要,当年这封信是刚到没多久便有人拿着令牌取走了,说是上面有令需快马加鞭送到京城,现在想来许是想在被我们查验前拿走这封信,幸好那几天大雨,他们迟来了半天,才让我看到这信,而取走信的人正是现在刘府的管家,刘嵩身边的心腹。”

    “如此,那倒确实是刘嵩的手笔,可是言大人,作为官员私自记录来往信件可是大罪,言大人当年如何敢呢?”席时纯眯了眯眼,微微提高了语调。她直觉言大人是个好人,但是被逼急的人难免不会想方设法来欺骗她,她必须慎重。

    言闵之扶了扶额,尴尬的笑了一下:“事已至此,不瞒席小姐,当年我的上司性格十分谨慎胆小,面对盐行这种重要行业,往往有发往京城的信件便会摘抄一份留存,作为证据,以备有事。我与他交好,这种事都往往都是由我来处理,且仅我们两人知晓,十分隐秘,若不是发生我女儿的事情,我也定不会将信件拿出来,暴露当年私下记录信件之事。”

    席时纯定定地盯着言闵之,半晌才低下头仔细将信件折好:“既如此,倒是可以从刘嵩的儿子刘一尘下手,纨绔子弟可比他那老奸巨猾的父亲好接近多了,不过刘嵩毕竟是三品大官,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拉下马的,希望言大人可以沉得住气,我们徐徐图之。”

    言闵之严肃的点了点头,深感他将信件之事告知席时纯是个极佳的决定。

    这边杨管事亲自将席时纯送到门口后,还没踏进府门,便见一高大挺拔的身影,步伐铿锵有力,面色沉稳,不知喜怒,身旁的两个侍卫也是身姿不凡,杨管事连忙迎上去。

    “我家大人是东宫奉国将军,找言大人有事。”说着将东宫令牌向杨管事一亮。

    听到东宫两字,席时纯上马车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高大的身影,心中稍加思索,吩咐了幼柏几句,和幼芙一起进了附近一家茶馆。

    言闵之刚刚松下来准备喝口茶就看见杨管事带着三个人过来,打头的那个气宇轩昂,步伐沉稳,一看就知不是一般人物,当即迎上去。

    “大人,这位大人是东宫奉国将军。”杨管事忙禀告。

    言闵之一听,吓了一跳,他向来是清正廉洁,办事谨慎小心,况且何曾与东宫有过联系,怎得这位人物还亲自来了他的府上。

    “下官言闵之,拜见奉国将军。不知将军来鄙府有何贵干?”

    若是单单一个三品官,虽是比言闵之高出不少,但倒也不必叫他如此心惊,只是这奉国将军身后靠着的是东宫,自是要恭敬小心一些,毕竟东宫这位太子大人可不是好惹的。

    卫肃夷稍加打量了一下言闵之,气度不错,没白白让长风去查探消息。

    “言大人不必紧张,我是有几句话想和大人聊一聊。”卫肃夷语气淡淡,不辨喜怒。

    “大人请上座,杨管事快奉茶。”

    等管家端上茶,阖上门,卫肃夷才缓缓开口:“我听说言大人作为盐官一路从青江升至京城,不知京城的生活言大人还适应吗?”

    “在京中当官不仅事情比青江复杂,人也比青江复杂许多,说起来,下官倒是怀念在青江的日子,不过现下还有一事未完成。”

    “既如此,东宫很期待言大人完成你这未完之事,若是有需要可以来找本将身边的侍卫。”

    “若有东宫奉国将军在,下官相信这事会完成的更快,杨管事,将我留存的京城盐官的记录呈给将军。”

    言闵之何尝不知道户部一直都是二皇子一派,他为自保几乎不参与和皇子有关的事情,但这个时候东宫抛来橄榄枝,他焉有不抓住的道理,为了为女儿报仇,他什么都可以做。

    卫肃夷赞赏的看了一眼言闵之,不愧是一路爬到京城的官员,一点就通。

    他知晓言闵之女儿之事后就知道这可是将户部撕开口子的重要人物。

    其实卫肃夷本是想直接派侍卫来,但又想亲眼见见这言闵之为人如何,若是招去东宫太过显眼,招去城郊又会暴露别院,最终只能亲自走这一趟,如今看来倒是不枉此行。

    户部侍郎的女儿刘一璇一直心仪二皇子,刘嵩也有心将女儿嫁给卫肃铭,刘嵩此人靠着和二皇子交好且为人处事心机圆滑,倒是比户部尚书还有话语权,更是将户部治理的铁桶一般,因此户部一直都与卫肃铭同进退。

    卫肃夷正愁从哪里下手最适宜,就出了刘一尘和言闵之女儿言柔之事,只要将这件事找个适合的时机大白于皇帝面前,强迫虐待官员嫡女致死,已经够刘家喝一壶的了。

    只是他的暗探告诉他当时言柔下葬下刘嵩收买了仵作,想必这位言大人还不知道真相,虽然言闵之越气愤对他越有利,但看着眼前两鬓斑白的人,卫肃夷想还是算了,等过段时间再告诉他。

    他早就调查过言闵之,为人正直又有能力,最重要的是十分看重他这个女儿,此时是拉拢言闵之,撕开户部的最佳时机,而且言闵之能一路升到京城,对京中盐官之事定是十分了解,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卫肃夷刚踏出言府,就见一个小丫鬟直冲他跑过来,还未到跟前,长风便一把剑横在了她面前。

    幼柏本就对席时纯的吩咐有些忐忑,突的一把剑横在眼前,是真真把她吓了一跳,本能的想下跪,又想到席时纯的吩咐,弯到一半的腿又颤颤巍巍的直起来,连忙开口。

    “参见奉国大将军,奴婢幼柏,是昨日将军救下的小姐的侍女,我家小姐说知晓将军所想之事,能助将军一臂之力以报答昨日救命之恩,还请将军移步茶心斋一叙。”

    这种情况很常见,京中倾慕卫肃夷的世家女子可不少。

    卫肃夷身为太子,长相凌厉不凡,武功高强又满腹才华,即使性子冷淡寡言也多的是人倾慕,最重要的是至今未娶,连个妾室都还没有,谁嫁进去可就是名副其实的东宫女主人。

    卫肃夷并不是个自恋的人,但事情发生太多次了,难免让他联想到这种情况,他看了墨竹一眼。

    “多谢你家小姐好意,我家大人不过是随手一救,不需要报恩。”

    等墨竹说完,卫肃夷眼神也没多给一个,抬脚就要走。

    幼柏此时也顾不上害怕,满脑子都是席时纯叮嘱她的话。

    席时纯知晓东宫的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实在不行就告知盐庄庄主的身份,想得到大回报,就必须给出足够的诱惑,看到东宫的人出现在言府门口的时候,她就感觉这可能是她能利用盐庄庄主身份和东宫扯上关系的好机会,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幼柏连跑了两步,因为紧张声音都有些颤抖:“我家小姐是乔氏盐庄的庄主,想和将军一叙,绝无别的意思和图谋,还请将军移步。”

    长风见这侍女如此纠缠,当即就要拔剑,卫肃夷摆了摆手,看向幼柏,幼柏不敢抬头,但能感觉到两道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当即出了一身冷汗。

    “如此,带路吧。”直到卫肃夷清冷的声音传来,幼柏才长呼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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