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风雪漫卷来势汹汹。

    鹅绒般的雪花,轻轻落在金石为瓦,白玉为砖的皇宫里,卷起一阵风,吹动禁军举着的烛火忽明忽灭。

    千军万马踏破雪夜,一路剑指宣武殿。

    “启禀陛下,恒王叛军已破朱雀门了!”

    “什么!”

    平日正襟危坐的天子拍案而起。

    太监潘言鹤:“陛下,永安公主虽已携兵马前去阻拦,可,恐怕也…撑不多时啊……”

    皇后:“陛下,…世人皆知恒王觊觎虚空的太子之位,此次妄图谋反,定是蓄谋已久,视死如归,万万不可让其趁虚而入啊!”

    太子英年早逝,元帝膝下福薄,四个女儿,只有这一个儿子。

    多少世家亲王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而恒王自平定西北战乱后,便愈加猖狂以至如今竟敢意图谋反。

    “朕即刻拟诏,潘言鹤,你派人出宫拿着兵符,速速出宫,召叶世荣前来救驾!”

    太监总管潘言鹤领命:“喏!”

    “现下…便要看永安如何抉择了。”

    -

    此时骑马前往朱雀门的萧珏,只觉身上冷得发僵,手握着雕着卷云白浪的银剑,穿过黑夜的风雪,终于拦在了叛军面前。

    她终是看清了对面人的脸。

    他身披铠甲,手握银枪,踏雪而来,漆黑夜色掩盖不住卓尔不群的英姿,双眸锐利如鹰,凛然森寒。

    他的枕边人,如战神降临,却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人在悲痛在极致时,是说不出话来的,正如此时的萧珏,鲜腥的血哽在喉咙住,堵住了她的呼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寒气在双睫凝结成霜,映衬着这双明媚杏眼,柳叶弯眉,眸底深处是如这冬日冰霜一般冷淡的死寂。

    “陆今安!”

    “臣,陆今安,见过公主殿下。”

    “你不要命了吗?”

    “这,难道不是公主殿下,想看到的吗?”

    “你在胡说什么?陆今安,你当真不顾及多年夫妻情分,要与本宫针锋相对,厮杀出个你死我活吗?”

    “殿下!”

    陆今安顿了顿,竟笑了出来。

    “殿下处处设防,处处算计,将微臣与族人逼到绝路时,想过顾及夫妻情分了吗!”

    “还是说什么情分都是子虚乌有,不过是殿下争权的手段罢了。”

    “好,事已至此,你我二人,便在刀剑上见分晓吧。”

    话音刚落,萧珏挥起手中银剑,刺破风雪来到陆今安面前。

    她十分清楚对面是久经沙场的常胜将军,杀伐果断的阎罗修煞,可不知拿来的底气,她竟觉自己有胜算。

    萧珏与对方交手的那一刻便知,对方并没有拿出全部精力来对付她,于是二人交手几十回合都毫发无伤,至此无解。

    二人刀剑相抵。

    “陆今安,你要怎样才肯罢休?”

    “至死不休。”

    到底二人的力量悬殊,萧珏还是抵不过他的层层逼近,兵戎交错间,被巨大的冲击力击退,重重地摔在地上。

    陆今安许是没想到,一怔,冷冷道:“微臣不想伤了殿下,还请殿下高抬贵手,让微臣过去。”

    “哼,做梦。”萧珏转身掏出弓箭。

    箭术,是陆今安教的。

    也是她最擅长的。

    弓箭,是父皇御赐的。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叶世荣携援兵赶来,将叛军层层围住。

    马背上的陆今安,视线从叶世荣身上缓缓移到萧珏手中的那把弓箭,笑容忽然一滞,风雪太大,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说话的声音略显悲凉。

    “殿下当真想要我的命?”陆今安下马,与萧珏相对而立。

    “是。”萧珏缓缓吐出一个字。

    陆今安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拿去。”

    萧珏手里的弓落地,世界突然变得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陆家乃开国功臣,世代尽忠,为国效力,却不想在这太平盛世,却成了悬在元帝头上的一把剑。

    萧珏,他最爱的女人,宁愿相信别的男人,也不愿信他。

    陆今安以为自己有两条路可选,原来这进退两条路,皆为死路。

    “殿下…”

    常胜将军眼中的肆意桀骜此刻化作前所未有的温柔与无奈,黑血从嘴角溢出。

    “陆今安。”

    “殿下…你可曾,爱过我?”

    萧珏一怔,她与陆今安是夫妻,亦是君臣。

    多年以来,她殚精竭虑,辅助父皇,打压世家也好,打压陆家也罢,不过是为了皇权能紧握在萧氏手中长盛不衰。

    儿女情长对她来说,应当是微不足道的一抹尘埃罢了。

    可为什么陆今安这话就像是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她的心尖,细微的痛楚虽要不了她的命,这颗心,却已是千疮百孔。

    她爱陆今安吗?

    她竟是不知道。

    在尔虞我诈的宫墙之中,情爱只会是牵绊,是累赘,唯有手握权势,方能生存。

    “别说话。”

    陆今安执着地问着同一个问题。

    “……殿下可曾爱过我?”

    可他终究是得不到一个回应。

    陆今安唇色冻得发紫,渐渐没了气息。

    “微臣叶世荣,参见公主殿下!臣来迟了。”

    叶世荣跪在萧珏面前,可她不曾看他一眼。

    萧珏心如死灰地跪在地上,静静地抱起她亲手杀死的爱人,亲眼看着他的生命在怀里缓缓流逝,流淌出的血液逐渐与冰雪融为一体。

    -

    清政殿

    宫殿建筑浩荡威严,雪花映着红木雕花厚重宫门,两侧柱上盘着金龙旋在云间。

    金銮御座上的人,凤目微挑,虽眼尾生出几条皱纹,发间也生出许多白发,却难掩雍容威严的帝王之气。

    “传朕旨意,恒王结党营私,意图谋反,其罪当诛,斩立决。

    “镇北将军陆今安,助纣为虐,罪不可恕,而幸永安公主大义灭亲,将其斩于朱雀门……”

    萧珏神情恍惚。

    脑海中浮现当年与陆今安初相见时。

    那年,春风如沐,芳菲未歇。

    元京城一派祥和热闹,丝竹管乐悠扬穿梭在皇宫春日宴中,扬起舞女们鹅黄的裙摆,拂过曼妙的腰肢。

    萧珏居高临下坐在凌乐殿最高处,透过人群一眼便看见了他。

    少年眉如墨画,五官立体,浑然天成的俊美之中带着不可言说的凌厉与不羁。

    他看着她,举起手中的金玉酒杯,浓眉微挑,隔空敬酒,一饮而尽。

    这年萧珏十七岁,陆今安十八岁。

    是初遇,是美好,也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那年,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她透过摇曳喜烛的暖光,看着他缓缓向她走来。

    他身着喜袍,韶光流转,亲手为她摘下金钗凤冠。

    萧珏也没想到,十余载婚姻,在阴谋与算计中度过。

    临死前陆今安问自己可曾爱过他的,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萧珏,多么不可一世啊。

    到头来,连自己内心都看不清。

    “叶世荣,护驾有功,即日起返回京都,晋正二品禁军统领一职。”

    “谢陛下隆恩,臣定当恪尽职守,万死不辞。”

    萧珏握了握虚空的拳,忽然想到了什么,背脊不由得发凉。

    叶家与陆家乃为世仇。

    而萧珏与叶世荣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可后来叶家没落,元帝下旨叶家镇守南岭,非召不得入京。暗守边关,实则流放。

    数月前,南岭突发匪患,元帝命萧珏前往南岭安抚民心。

    当时与叶世荣见过一面,他便透露西北恐有异心,将军之首便是她的枕边人陆今安。

    陆今安这人像个哑巴,问什么都不肯说。二人多年分居两地,早心生嫌隙。

    萧珏没法相信他,此时奉旨打压陆家族人,她当真以为父皇只是借助她的手,牵制陆家的势力。

    直至宫变。

    叶世荣怎么能从千里之外的南岭及时回京救驾?

    除非他早在京中,做好打算。可如此这般便是抗旨。

    于父皇来说,最重要的便是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利,叶世荣抗旨,他非但没有怪罪,反倒是称赞叶世荣护驾有功,还加官进爵。

    “珏儿,你当真是为朕铲除心腹大患呐!”

    元帝很欣慰,他的女儿,终究还是站在了他这边。

    萧珏看着眼前她敬重一生的父亲,竟觉得如此陌生。

    原来这一切都是设好的局。

    她生来便是皇室的一枚棋子,夺权的利刃,是非曲直,无从选择。

    谁与萧家为敌,便是她的敌人。

    谁对萧家不利,她便要清除异己。

    恒王如此,世家如此,陆家亦是如此。

    萧珏忽而觉着心尖钝痛,语调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父皇为君,我为臣,父皇为父,我为子,君臣父子之道,儿臣谨遵,不敢违背。”

    “好,很好。”

    元帝很满意这个女儿,不但诗书琴艺样样精通,男儿会的那些骑射剑术也不在话下。

    最重要的是听话,从不会忤逆他,背叛他。

    珏,王之玉。可见元帝有多宠爱这个女儿。

    若萧珏是个男儿身,当真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可惜啊,她是女儿。

    “珏儿护驾有功,想要什么奖赏啊?”

    “父皇,儿臣斗胆请命,以上将军礼制厚葬陆今安。”

    元帝神色一暗:“你是昏头了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儿臣很清醒。”

    “朕就当是你心善,顾及多年夫妻情分,才说出如此混账的话,朕就当没听过。”

    “可他是驸马。”

    “朕说他是驸马,他便是驸马,朕若不认,他就是反贼。”

    “父皇……”

    “萧珏,别忘了,你是朕的女儿。”

    萧珏从清政殿走出来,犹如一具失了魂的空壳。

    这一生,她受万人敬仰,风光无限。

    到头来,一切不过是个笑话。

    -

    长安宫。

    萧珏生了一场大病。

    高热不退,七天七夜。

    太医忙里忙外,使出浑身医术,都无济于事。

    而元帝被这女儿气的不轻,似乎并未太多关心。

    萧珏只觉得整个后背阴冷发寒,滚烫的血液灼烧着她的意识,热气封住了口鼻。

    她像冬日里的树枝,将要被雪压断。

    “冬玉…”萧珏勉强起身,唤着她的贴身侍女。

    “殿下醒了!有何吩咐?”

    “几时了?”

    “亥时三刻了。”

    “本宫睡了多久?”

    “已有七日了。”

    “七日…”萧珏算过日子,从床上起身:“冬玉,替本宫更衣。”

    “殿下风寒未愈,还是不要走动了。英国公府二公子求见殿下。”

    “不见!去,替本宫拿来丧服。”

    “殿下!且不说你身子尚未痊愈经不起冷风,您若在长安宫穿着丧服,这要传到陛下耳朵里,怕是又要龙颜大怒啊。”

    身着墨兰大氅的男子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跪在他的面前。

    是叶世荣。

    “殿下!万万不可如此啊!”

    “本宫说要见你了吗?”

    “殿下是在责怪微臣吗?”

    “本宫怪你什么?”

    “怪微臣,明知陆今安有逆反之心却未从中阻止,酿成今日悲剧。”

    萧珏猛烈咳嗽,她自诩聪慧,却看不破这场棋局。

    “无论事情原本如何,结果都是陆今安企图谋反,陛下已下旨,殿下与陆家再无瓜葛,殿下实在不必因弑夫自责,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荣哥哥,若你念及儿时的那点情分,今日便不必在此与本宫说这些。冬玉!拿丧服。”

    萧珏穿着丧服,站在风雪交加的夜里,看着宫殿门口被洗刷过的青玉石板,失魂落魄地慌乱蹲下像是在寻找什么。

    “殿下!殿下!仔细着身子!您在寻什么啊!”

    “没了,没了…全都没了。”风吹动她的发丝,泪痕干涸在脸上,她的泪已经流干了。

    如果她当初不那么听话,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

    她萧珏这一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皇恩,无愧于百姓,唯独辜负了陆今安。

    她配不上少年一腔热血孤勇的爱意。

    萧珏站起身,脚下轻飘飘地像踩在云里,喉咙涌上一股咸腥的热流,吐出一口鲜血,覆在当日陆今安死在的那块地板上。

    不知何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裹挟着寒气,席卷天地。

    陆今安,我错了。

    若有来世,你我二人,不要再有任何交集。

章节目录

性感前夫,在线求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冬云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冬云宴并收藏性感前夫,在线求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