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朝晞成为了这场比赛的临时最后一名选手。

    但当主持人串场时解释她的第二次机会是来源于她话筒故障的插曲时,底下其余的参赛选手率先带头鼓起了掌。

    大家支持的意思不言而喻。

    许朝晞在这让人热血沸腾的掌声中给大家深深鞠了一躬,在开始演讲前,她表达了对组委会、评委、其他参赛选手以及观众的谢意,感谢他们愿意花自己宝贵的时间来重新听一场已经听过的演讲。

    然后她深呼吸一口,露出她惯有的灿烂笑容,甚至状态比第一次更好地完成了自己的演讲。

    完成后,她没有马上退场,而是在人群中搜寻到了在舞台左侧里那个认真注视着她的他。

    她站在演讲台上,说自己还要再特别感谢一个人。

    这个人在她因为突发情况失误后想方设法帮她争取了这次重新展示的机会。

    其实第一次刚讲完的时候,她觉得上天并不公平,为什么偏偏是在她的时候话筒出了故障?但在刚刚再一次演讲的过程里,她想明白了,人生总有很多突发情况,今天这场比赛,她在这场话筒风波里没有很好的临时应变,是她的失误。

    所以,她放弃这次重新打分的机会。

    人生的失误很多,并不是每一次都有重来的机会,她只是这次很幸运,有一个人愿意为她争取这一次机会而已。

    她说,他给了我重新展示实力的机会,这样就够了。人生的分数,不可能重来,我会往前走,不负期待,明年再见。

    站在幕后准备着收尾工作的负责人听着女孩的话语,不禁想起刚才男孩在听到评委老师说打的分数里已经加入了一些同情分元素时斩钉截铁回答“接受”的模样。

    他不怕她重新演讲后失去夹杂了同情的“高分”,而不知情的她不愿接受因为第二次演讲可能会带来的“高分”。

    负责人的嘴角轻扬,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音嘀咕:“还真是,天造地设。”

    演讲比赛结束,陈晏和得了最高分,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冠军。

    许朝晞和郑可笛的排名都不在前三名,只得到了一个鼓励奖。

    也在意料之中,这次比赛,原本就是以陈晏和作为主力选手进行的。

    领完奖,她们都在祝贺陈晏和的时候,张思明悄悄把郑可笛拉到一边,问:“你能不能趁现在在演讲台上摆拍几张?”

    郑可笛疑惑地望着他:“啊?”

    他不好意思地解释:“是这样的,刚刚你第一个登场嘛,我很久不用相机了,有点生疏,调了很久的数值。等我终于搞好,你都讲到最后了,所以你的照片没有拍到,我想现在补一下。”

    对于没有拍到她照片的真实原因,他有些说不出口。

    试想一下,如果他告诉她“对不起啊,刚刚你演讲的时候我光顾着看你,没来得及拍你”,这铁定能把她吓跑,补拍照片的事就落空了。

    娃娃老手的招牌已经砸了,小张摄影可一定要保住。

    所以,他善意地隐瞒了真相,说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郑可笛不疑有他,回答道:“没关系,没有我的照片也没事。”

    “不行不行不行!”张思明严肃拒绝,“这样照片拿回去,显得我好像排挤欺负你一样,就当是为了我的清誉,你站在上面让我拍几张,行吗?”

    他眼巴巴地看着她。

    都上升到清誉了,郑可笛哪敢再拒绝:“好的好的。”

    人潮散去,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撤走台上的演讲设备,从幕后的桌上拿起坏掉的那个话筒,再次站上台。

    此刻,底下的观众们尽数退场,礼堂安静而肃穆,与之前的热闹喧嚣行程鲜明的对比。

    张思明依旧站在刚才的位置处,提醒着她“自然一点”。

    她不知道怎样才可以更自然一点,但在这只剩零星工作人员的礼堂中,一股勇气从她的心底升腾而起,她突然再一次地重复地展示自己的演讲。

    上台的时候,因为是出于摆拍的目的,她并没有打开话筒,但她的声音仍旧是饱满有力的,在这个寂静的礼堂里显而易闻。

    礼堂里的工作人员都停下正在收拾东西的手,望向台上的女孩。

    但她仿佛并不在意重新聚焦到她身上的目光,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比第一次坐满观众时更加出色地把她那份演讲稿所要表达的观点演绎了出来。

    这一次,张思明的镜头完整地记录下她一个人的呐喊。

    女孩酣畅淋漓地讲到了最后,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眼泪已经喷薄而出,但她的声音并不因此停滞,她对着人数寥寥无几的座位完成着自己的演讲,像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

    她意识到,她历经千辛万苦,从那个重男轻女的传统家庭里走出来,跋山涉水,终于站在了一场市级的比赛台上。

    尽管是一次没有取得优异成绩的参赛,但对幼年那个在学校里做题到深夜的她来说,仍旧是难以置信的奇迹。

    她想起自己的第一篇演讲稿,她在那篇稿子里提及,每个人的生活就如同庄周梦蝶,也许已是别人遥不可及的梦想。

    此刻,此时,她已经活成了儿时的梦想。

    当郑可笛的演讲再一次迎来谢幕之后,她在台上深深鞠躬,久久没有直立。

    许朝晞已经热泪盈眶,她不顾形象从高高的台前翻上去,然后热烈地与郑可笛相拥。

    张思明的镜头没有错过这个美好的瞬间,他“咔嚓”一声,为今日的记录画上了最圆满的句号。

    陈晏和来到他身边,他们都以为,两个女孩是为自己日日夜夜辛苦的演讲练习而感动。

    只有许朝晞,她的眼睛直视着郑可笛的眼睛,那里面是比之以往更加坚定而勇敢的碎芒。

    她知道她在为什么哭泣,她知道她此刻站在台上复杂涌动的情绪,她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

    她发自内心地为她骄傲。

    她说:“郑可笛,恭喜你,迎来你的新生。”

    最终,这场演讲比赛以两个女孩莫名其妙在台上相拥而泣而告终,回去的路上,两人只要想起那个片段,都有些难为情。

    郑可笛是出于性格本能,许朝晞则觉得因为事涉笛子的秘密,要是被问起原因,她不知如何搪塞过去。

    但好在,两个男生也仿佛约好了一般,对于她俩在台上最后的行为缄口不提。

    只是张思明在回去导出照片后,把她俩今日的合影发在了四人小组课题的群里,一张是许朝晞话筒失利后靠在郑可笛肩上寻求安慰的样子,另一张是两个人站在台上紧紧相拥的身影。

    再配上他的一句感慨:你们俩是什么韩剧男女主角吗?

    郑可笛没有回答,许朝晞挡在前面:有什么你冲我来,别欺负笛子!

    张思明: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

    与此同时,许朝晞的手机上收到了来自郑可笛的私聊:朝晞,谢谢你。

    许朝晞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谢谢”,而是回了她一句:笛子,向前走,所有的鲜花都会为你盛开的。

    市级选拔赛结束后,陈晏和就紧锣密鼓地进入到了全国比赛的准备中。他的决赛时间正好是诗歌课题汇报的前一周周末,原本定好的两人一起汇报要临时改成许朝晞一人。

    许朝晞拍着胸脯说自己“没问题”,让他尽全力准备“英悦杯”。

    周六,课题小组的另外三人聚集在图书馆,一方面是为课题展示做最后的修正和准备,一方面大家也都一起在等一个消息。

    下午四点二十八分,陈晏和在群里发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他仍保持着许朝晞非常熟悉的拍照模式,旁边是系主任优雅得体的笑容,两个人共同举起一本证书,证书上写着“陈晏和”三个字,然后紧接着就能看到“一等奖”三个字。

    他不负众望,带来了属于他的奖杯。

    下一周,许朝晞站在英语诗歌赏析课的讲台上,由“一百三十个孩子的失踪悬案”作为引入,用线索搜证的分析模式,逐一列举这首诗歌背后可能存在的史料情况,锁定唯一嫌犯身份——“吹笛人”,再由此进入到这一形象的隐喻暗示之中,结合了时代的变迁背景,历数了历代学者对它背后真相的揣测和分析。

    鼠疫、儿童十字军、舞蹈行进、流浪艺人、教堂……这一切神秘的元素经过他们小组剥丝抽茧般地分析整理,逐渐拼凑出一幅中世纪德国小镇哈默林里,那些底层人民挣扎沉浮的生活画卷。

    她讲完之后,掌声响起,学姐在下面小声感慨:“完了,你们这么优秀,让我们大三的学姐情何以堪啊?”

    连汪老师都适时点评:“英语诗歌赏析课开课以来,最优秀的一次诗歌汇报。”

    这句话说的时候许朝晞正拔出自己的U盘准备下台,扭头开玩笑说:“汪老师,不会这就是唯一一次有机会开课,然后我们就是目前为止第一组也是唯一一组诗歌汇报吧?”

    言下之意,这个夸奖是不是样本有点少?

    汪老师被逗笑:“放心,我从教以来,开过课的次数,一只手是数不过来的。”

    张思明大胆接话:“那两只手呢?”

    汪老师看了他一眼,回答:“那就……猜猜吧。”

    张思明扭头就和许朝晞他们说:“那看来就是五到十之间。”

    汪老师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来,下一组。”

    学姐们的课题是围绕着爱尔兰诗人叶芝的一生展开,最后以他经典代表作《当你老了》作为结束,甚至还配上了李健演唱的音乐,氛围感十足。

    最后,汪老师给大家的汇报做了简短的总结,然后她不免感慨了一番。

    由于诗歌这种体裁的接受度相对小众,诗歌赏析课一直是英语系的老大难课程,每年是否开课都要随缘。有时候,也有学生坚持三年都选,却次次落空,不得而终,是谓遗憾。

    但也有像他们这样恰巧达到开课人数的时候,对于她这位老师而言,就像遇到了同频的学生,在这个较为小众热爱的领域里交流探索,是非常美妙的体验。

    她说:“感谢你们,成为了这节课的学生,也短暂地成为了我的同行者。希望未来,读过的诗能在某些时刻让你们免于孤独,敢于孤独,而我将与诗歌,一直在这里,直至毁灭。”

    窗外,阳光炽烈,蝉鸣不已,安大校园的树,今已亭亭如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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