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题小组的这顿火锅,在每个人眼里,都是一顿物超所值的火锅。

    张思明洗刷了自己的冤屈。

    陈晏和打开了正确追女孩的大门。

    郑可笛得知了一个惊天大消息。

    许朝晞,替张思明主持了公道,教会了陈晏和如何追求自己,且让消息滞后的好友得知了自己最新的情况,一举三得。

    等把最后的食材下入锅,张思明向服务员挥挥手,然后吩咐了服务员几句话,不一会儿,服务员带着一个蛋糕走过来。

    其余三人,全都吃惊地看着张思明。

    张思明一边打开蛋糕一边说:“来,咱们给笛子补个生日!”

    郑可笛眼睛“倏”地收紧,望向对面的男孩。

    张思明眼神明亮,狡黠之中带着一丝得意,仿佛在说:喏,没想到吧!

    许朝晞倒是轻呼一声,问:“呀!怎么不跟我说一声,笛子什么时候生日呀?”

    郑可笛还没开口,张思明抢答:“6月30号!”

    许朝晞在他们之间打了个来回,“呜哇”一声,拉住郑可笛的胳膊:“笛子笛子笛子,他怎么比我先知道哇?”

    郑可笛忙不迭地摸摸她的脑袋,安慰说:“巧合!是个巧合!”

    许朝晞抬起眼,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不依不挠:“什么巧合?”

    “就是上次抓娃娃,我抓了个螃蟹娃娃,你记得不?”

    许朝晞点点头。

    “因为我是巨蟹座,就是那次,是他帮忙一起抓到的,聊了两句,就知道了。”

    “好吧!那明年我肯定是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许朝晞撇撇嘴,眼睛瞟向张思明,“便宜你小子了!”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许朝晞自己说完,停滞了几秒,立即岔开话题:“来,那咱们来轰轰烈烈补个生日吧!”

    张思明顺势拆起了蛋糕,许朝晞把里面的纸质生日帽拿出来,叠好后戴在郑可笛头上。

    郑可笛红着脸拒绝:“这个就……不用了吧。”

    许朝晞执意给她戴上,拿出手机给她拍了张照,兴奋地说:“你看,像公主一样,多漂亮!”

    照片里的女孩看起来有些拘谨,头戴皇冠,嘴唇轻轻抿着,眼睛害羞地向下避开镜头,茂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恰到好处地垂下,确实像个高贵优雅的公主。

    张思明也凑上来,感慨:“这也太好看了吧!”

    郑可笛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许朝晞帮她把蜡烛插上,望向两个男生,询问:“有打火机吗?”

    两个人摇摇头。张思明扭头喊了服务员要来了一个打火机,点燃蜡烛后,招呼大家:“来,我们给笛子一起唱个生日快乐歌。”

    郑可笛摆摆手,慌忙拒绝。

    但饭店适时响起了生日快乐歌,大家就跟着音响一起唱了起来,笑容灿烂。

    郑可笛的耳边回荡着歌声,看到大家笑意盈盈的脸庞,她的瞳孔中映着蜡烛上燃烧着的火光,橘色的、热烈的、难忘的,铺天盖地,弥漫开来。

    生日的那天,母亲去家附近的蛋糕店买了一块小小的切片蛋糕,想给她过个生日。妹妹也给她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一个精美的小本子。

    本来,一切都是其乐融融的。

    但是父亲下班后回来,看到母亲留给他的一小块蛋糕,不仅没有高兴,反而板着一张脸质问“多少钱”,母亲着急忙慌地解释,又是找单据又是找微信付费的记录。

    妹妹正是青春气盛的年纪,看不过眼,冲到两人之间,指责父亲。父亲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把蛋糕摔在地上,嚷嚷着“都是老子养的,翅膀硬了不成”,妹妹还想顶,但是她把妹妹拉住。

    妹妹不懂,她愤怒地看向郑可笛。

    但郑可笛没有时间解释,一把把她拉到身后,用手握住妹妹的拳头,有力地、坚定地。

    她深吸一口气,直视着父亲——这位高大的男人怒目圆睁,额上青筋皱起,常年干体力的胳膊强壮有力,他愤愤地盯着母女三人。

    她开口道:“是我今天想过个生日,因为今年我考上大学了,这个日子觉得特别一点。上大学后,我也勤工俭学赚了点钱,就想大家一起高兴一下。”

    父亲的气焰虽然没有消失,但总归控制住了一点:“你个娃娃赚多少钱?刚赚钱就浪费,省着点,真是不会过日子。”

    郑可笛没有反驳,点头应“是”。

    父亲的权威得到了肯定,他瞅了眼地上脏兮兮的蛋糕,嘟囔着:“给老子留这么点儿,记住,老子才是供你吃喝的人,你搞清楚,要先报达也是报达我。”

    妹妹的拳头显然更加用力。

    但郑可笛脸上不显,只是用手掌继续包裹着她的拳头,持续点头,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行了,也不指望你们两个人能报答多少,供你们吃穿读书已经不容易了,你们别太浪费,省着点就行了。”他指了指地上的蛋糕,“收拾了吧。”

    然后从兜里掏出来一支笔,给郑可笛递过去:“厂里活动送的,我也用不着,给你吧。”

    郑可笛乖巧地接过。

    父亲骂骂咧咧进了房间,直到确认他躺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不再关注客厅的一切时,郑可笛才松开了妹妹的手。

    妹妹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她叹了口气,和母亲蹲下身一起收拾地上的蛋糕,用电视声音能遮掩住的音量说:“我也反抗过,没用的。”

    妹妹并不接受这个解释,声音急促:“那是你不够勇敢。”

    不够吗?

    这样的情景,在她读高中的时候,发生过太多次了。

    她不是没反抗过,不是没吵过,但是最终,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甚至在她看得见的时候,母亲总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这个家里,父亲是绝对的国王。

    只要还在这个家里,她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尝试去反抗,又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尝试去保护,但都只是徒劳。怒极一时的反抗和没有对等力量的保护,只会带来更大的惩罚——这惩罚即便不直接反馈在她的身上,也总会出现在母亲的身上。

    这不是她想要的。

    这也不是她想要给到母亲的。

    她想起和许朝晞散步的那个黄昏,女孩望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夏夜里河边芦苇丛旁的萤火虫,顾盼生辉。

    她说:“你只有特别优秀,能够赚钱养家了,你才能给她勇气,给她反抗的底气。”

    在这之前,她始终感觉自己迷失于大雾之中,四周是灰蒙蒙的一片,出现的人、事、物,都是模糊不清的影子,她步履慌张,一路兜兜转转,但这句话仿佛是一双手把舞台的大幕突然拉开,光芒席卷而来,她的眼前逐渐清明,道路出现于脚下,通往那不知何处的远方。

    至少,她这回能看清远方的模样。

    她借口给父亲买啤酒,拉着妹妹走到了外面。

    路上,妹妹还在赌气,不愿意搭理她。

    她叹一口气,喊她:“阳阳。”

    “阳阳”这个名字,是母亲给妹妹起的小名,她无力划去那印在各式各样身份文件上“来男”的大名,至少希望她的女儿在日常生活里被人叫到时,能有一个温暖她的称呼。

    所以,阳是阳光的阳。

    妹妹别着脸不看她。

    她也不管,只是继续开口:“你忘了吗,你读小学初中时,我都反抗过。但是结果呢?妈的生活有变好吗?”

    妹妹一言不发,但头已经扭了回来。

    她继续说:“今天这件事,如果我们非要顶着分个是非对错,和爸闹了,然后呢?暑假一结束,我们俩都能回学校,妈还要在家里,还是要和他朝夕相处。或者说,你有办法说服妈离婚吗?”

    妹妹沉默着。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家的窗户,在这样的夜里,微微透出淡黄色的光,如果不去深究,看起来也是幸福和乐的一家。

    “爸的脾气,你知道,越是和他顶上去,他越是爆炸。你看,像我今天这样,顺着他,其实事情也算是相安无事的解决了,对吗?”

    虽然事实确实是这样,但妹妹不甘心:“可是,爸这样是不对的!”

    “我知道。”郑可笛安抚似的想摸摸妹妹的头,但妹妹躲开了,打断她说:“都大了,别摸脑袋了!”

    好吧,也是到了自尊心强烈的年纪了。

    郑可笛收回手,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有个同学跟我说,只要我变得优秀,能赚钱养家,就能给妈勇气和底气,到时候,才是挺直腰板论是非对错的时候。”

    妹妹一怔。

    想到许朝晞当初开导自己时其他的话,她犹豫着追问妹妹:“阳阳,你恨他吗?”

    没有指名道姓,但两个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恨”这个字眼也许过于浓烈,妹妹都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犹豫着开口:“‘恨’也谈不上,但是,我讨厌他。”

    仿佛觉得“讨厌”一词的程度又不太够,又补充了一句:“很讨厌。”

    我明白,我都懂得。

    因为我和你一样,从骨髓深处讨厌着他,讨厌着他专制的家庭模式,讨厌他高高在上的态度,讨厌他从性别的层面对你我的否定,更讨厌他以打骂的方式来疏解自己在外堆积的怒气。

    真的很讨厌。

    真的太讨厌了。

    郑可笛掏出刚刚被她塞进裤兜里的那支笔,那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签字笔,她敢保证,任何办公室里都能看到几支。

    很难想象有什么活动会赠送这样的笔。

    八成是他在厂里填写了什么顺手揣了回来。

    那这支笔,又为什么要在今天这样的时刻,突然拿出来说着自己用不到而给她呢?

    在行使完自己高高在上的权力之后,仿佛国王给予自己臣民的赏赐一般地给予她。

    这廉价的、不值一提的、甚至有些扭曲的爱意。

    她们和他,仿佛互相纠缠的带刺的藤蔓。她们生于他,不得不依附于他,却又不可避免地想要逃离他,以此来避免刺尖没入彼此的痛意。

    可该死的,仿佛并未完全被斩断的纽带,她和她,仍然无法去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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