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咆哮的黄河给陈晏和带来了新的刺激,迎新晚会结束后,他直接向许朝晞发出吃夜宵的邀请。

    礼堂里的学生当时都正有序退场,一排排的座位人潮涌动,沸沸扬扬。

    他的话音刚落,以他和许朝晞为核心的人群陷入了一片安静。

    张思明脸上欣慰不已,重燃激情。

    在许朝晞回答之前,余瑶已经以一己之力一拖二飞速带走了杨姝雅和赵嘉月,只不过她频频回头,恋恋不舍。

    女生的朋友这么识趣,男生的也不甘落后,张思明突然挠着早就不痒的腿上的包,一边喊着要先回宿舍涂花露水,一边挤眉弄眼,火速撤离。

    等许朝晞反应过来,这两排只剩下她和陈晏和对望着。

    她摊开手:“看来,就算是顺应民意,我也要去吃这顿夜宵咯!”

    其实,陈晏和发出邀请时,她就是想同意的。杨姝雅的成功案例给了她提醒,她发现自己和她一样,对于沈安佑是十分坚定明确的拒绝,但是对于陈晏和,则是难以决断的犹豫不决。

    也许,就像杨姝雅所说,这本身就是肯定答案的表现形式。

    但她还想找个机会再和陈晏和单独待在一起试试。

    她坚信,难以捉摸的爱情,总会有一些蛛丝马迹的感觉相呼应,也许只是以前她没有捕捉到这些不起眼的信号。

    她想再试试。

    所以,她只是借着两方亲友不约而同的成全这件事,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令人出乎意料的,陈晏和听到这句话后,不仅没有高兴,反而眉头轻拧,语气坚定:“不用。”

    许朝晞原本已经迈步随着人潮准备一起出去,闻言停下脚步,疑惑地看过去。

    陈晏和两步走到她身边,再一次重复:“不用勉强,不用顺应民意,你只需要想自己愿意不愿意。”

    许朝晞怔怔地看着他的时候。

    陈晏和伸手向她做出了请的手势,许朝晞如梦初醒,扭身先向外走去,陈晏和跟在她的身后,补充道:“许朝晞,喜欢本身也不需要顺应民意。”

    许朝晞突然想起自己拒绝学弟的那一天,她曾因自己言辞直白的拒绝而感到歉疚,但又飞速为这份歉疚而疑惑,最终抽丝剥茧的思考之下,她形成了自洽的答案。

    这份答案和现在陈晏和说出的话语,像高考语文里时常会考的“作者开头和结尾反复提及某项事物的原因”这类题的公式化答法一样:前后呼应。

    阶梯式的礼堂里,她走在前,他走在后,她扭头,恰好可以与他平视,他听到了她扭头的动静,微微抬起头,眼眸漆黑地直视她,不躲不避。

    正人君子。

    许朝晞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这样一个词。

    太狡猾了!许朝晞飞速转回身,向外走去。

    陈晏和仿佛不知道女生为什么突然加快了脚步,他匆匆忙忙跟上,同时还还追问:“夜宵,还吃吗?”

    不仅狡猾,还有点笨!

    许朝晞愤愤地想,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句肯定的:“当然吃!”

    只不过语气怎么听怎么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陈晏和看着前面女生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声音平静:“好。”但如果你仔细辨别,还是会捕捉到这平静之下难以掩饰的笑意。

    许朝晞没回头,问:“吃什么?”

    陈晏和:“都可以,听你的。”

    走出礼堂,许朝晞脚步慢了下来,陈晏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旁,配合着她的节奏。

    许朝晞望了他一眼,心想:也是,他也不知道什么好吃的。

    她琢磨了一下,继续问:“那你想吃饱一点的主食,还是想吃小吃?”

    陈晏和:“都可以,听你的。”

    许朝晞再次安慰自己:他说过的,他饭量大,所以可能确实都吃得下。

    于是,她再次发问:“那你想吃清淡点的,还是重口一点的?”

    陈晏和这次比前两次更加轻车熟路,女生的话音刚落,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都可以,听你的。”

    许朝晞忍不住控诉:“陈晏和,到底是谁邀请谁吃夜宵!”

    陈晏和睁着一双无辜而茫然的眼睛,看着她:“我邀请你,但想吃什么都听你的。”

    说完,仿佛为了体现自己的真诚,还再次强调:“真的,我不挑,都可以吃,我们吃你想吃的就可以。”

    这句话一说完,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再补充说:“你不是告诉我了,追求你,要做你喜欢的事。”

    得,还挺会举一反三。

    许朝晞一时语塞,最后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那去吃烤冷面。”

    陈晏和看着对方没什么威慑力的眼神杀,不由好笑,但他面上不显,点点头,还立马说:“好啊!这个我也没吃过,正好你带我尝尝。”

    这一下立即转移了许朝晞的注意力。

    怎么能有人没有吃过烤冷面?!孩子也太可怜了,先是关东煮,又是铁锅炖,现在轮到烤冷面了。

    她看向陈晏和的目光夹杂着怜悯与同情:陈晏和,不会只吃过食堂的饭菜吧?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陈晏和仿佛“看”懂了,甚至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天呐!

    一种油然而生的责任感涌上心头。

    许朝晞比之刚才,语气轻柔了许多:“你为什么只吃食堂啊?”

    她面露慈悲,神情仿佛那种感人事迹节目里采访当事人的记者,生怕一不留神触及对方伤心之处,只敢小心翼翼地试探询问。

    陈晏和再次预判了她的猜测,想伸手敲一下她的额头,告诉她不要胡思乱想。但基于目前暂时的身份,还不允许他这样跨越边界的互动,他忍住自己的冲动,解释:“只是因为方便。”

    哪知下一刻,许朝晞露出一副“我都懂”的模样,声音压低,贼兮兮地说:“我都懂,学霸嘛!要维持一些神秘莫测感。”

    这都什么跟什么。陈晏和看着她狡黠的眼睛,心里一动,再想解释的话没有说出口,索性顺着她的玩笑说:“对啊,所以,今天我的秘密被你知道了。”

    许朝晞脸一垮,马上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举起两根手指立在太阳穴旁,发誓哀求:“我保证不会说出秘密,求学霸饶我一命!”

    陈晏和看了一眼她的手指,故作严肃:“你这个,没有诚意,发誓不应该是三根手指吗?”

    许朝晞立即把手指藏起来,企图浑水摸鱼,嘻嘻一笑:“被发现了!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能发现这件事的。”

    不愧是学霸,观察力非同一般。

    陈晏和嘴唇轻抿,这让他的脸显得不那么冷峻:“当然,我可不好糊弄。”

    两人已经走到了校门外的马路上,迎新晚会结束的时间有些晚,路上的摊贩已经不多了,剩下的大多都是烧烤摊,灰白色的油烟从他们的烤炉上飘然升起,在一排排的路灯的光晕下,朦朦胧胧地模糊了人群。

    深夜的郊区,路上已经没有车了。

    三三两两的学生有说有笑地穿过静谧的马路,和摊主大声吩咐着自己想点的烤串。

    树影婆娑,初秋的凉意渐浓,陈晏和看了一旁穿着短袖的女孩,不由自主地,从身上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做完这件事,他愣了一下,甚至带点歉意地解释:“不好意思,怕你冷。”

    许朝晞看向地上两人被拉得修长的影子,男孩的衣服触及肌肤,还带着些许残存的温热,寒意被阻绝于外。

    她抬头,看到他瞳孔中是不知所措的、生怕她会介意的小心翼翼。

    在许朝晞的世界里,有一条隐形的法则叫作“事不过三”。

    第一次,是刚刚的迎新晚会上,她与他心照不宣的“偷看”。

    第二次,是他尊重她作为独立的个体拥有自由选择和表达权利的相互呼应。

    第三次,是他配合她,扮演着“学霸”和“小弟”。

    这一回,是第四次。

    他在小心翼翼地对她好,就连善意的行为表达都被他恪守在“尊重她的想法”的原则线之外。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细小的、微不足道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比如她偷看他、她思考“拒绝”的合理性、她享受“大侠”与“小贼”的游戏、她怕冷。

    但也正是这些小事,一丝一缕地编织出她丰盈而美妙的世界。

    他恰巧看到了这个世界,并对此做出了回应。

    他偷看她、他尊重她“拒绝”的独立性、他扮演着这个游戏里的另一个重要的角色、他把衣服披在了她的肩上。

    高中学过经典物理学里的衍射现象:波遇到障碍物时会偏离原来的直线传播。

    他发出的波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衍射里,终于在此刻抵达她的世界,正式和她相遇。

    事不过三的法则霎时生效,许朝晞的世界给出了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判断。

    她一只手拉住他披上肩的衣服,另一只手举起三根手指,神情不似刚才那样嘻嘻哈哈。

    她说:“陈晏和,我同意了,这次是真的。”

    陈晏和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以为说的是衣服,还松了口气:“那你披着吧。”

    许朝晞哭笑不得,她停下脚步,呼出一口气,再次重复了一遍。

    她说:“陈晏和,你的告白,我同意了。”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男孩的脚步随之停滞,不可置信地看向身侧的女孩。

    初秋夜晚,微凉的风吹起女孩披着的衬衫外套,衣角轻盈地飘荡。

    夜色温柔,石青混着黛色的天空没有月光和星光,周遭的喧嚣渐次剥离,昏黄的灯轻柔地笼罩在女孩的身上。

    她的眼睛是一望无际的汪洋。

    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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