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这些伤痕是怎么回事?”白芷兰问。

    “忘了。”阿沅答。

    也对,他失忆了。

    白芷兰指着他腰间那道化脓的伤疤,“一并处理了吧,不然会反复发炎的。”

    她先清理了阿沅背上的刀伤,洒上止血的药粉,用纱布包扎好。又拿出一把小刀,用火烤过刀刃消毒。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快速挑破结痂,阿沅的背部瞬间绷紧。

    看着那一条条如蜿蜒山脉般的肌肉线条,她眸光闪了闪,柔声道:

    “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她用棉布轻轻按压,将脓血一点点挤干净,重新给伤口消毒、上药。

    感觉到阿沅的身体微微颤抖,却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她对着伤口吹了吹,看那绷紧的线条放松下来,问道:

    “还疼吗?这样好点吗?”

    “嗯。”

    白芷兰取出纱布,“那包扎了。”

    “疼。”

    “那再吹一下?”

    “好。”

    “……”

    包扎好后,白芷兰塞了颗蜜枣在阿沅嘴里——这是说好了给他的奖励。

    阿沅嚼着蜜枣,含糊道:“谢谢你。”

    白芷兰轻轻摇头,“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给你疗伤是我应该做的。”

    他的长睫微颤,说:“谢谢你的枣。”

    原来是谢这个。

    白芷兰笑了,“还吃吗?”

    阿沅点头,又吃了一颗。

    看着阿沅之前那件灰衣染了血污,白芷兰翻出件干净的袍子给他,他却抓着衣裳迟迟不肯更衣。

    白芷兰明白这人是又害羞了,便借口去了后院煎药,回来时他已换好衣服。

    见他把那件换下来的灰布衣衫整整齐齐地叠好,又从衣服中翻出一块系着流苏穗子的玉牌,白芷兰好奇地凑过去:

    “这是什么?”

    阿沅拿给她看,说这是他被救起来时就在身上的,上面有他的名字。

    也正是因为这块玉牌被遗落在衣柜里,阿沅才被指认成杀人凶手。

    玉牌上刻着个“沅”字,坠着五彩线编成的流苏穗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白芷兰摩挲着这只穗子,总觉得这编织和打结的技法,越看越眼熟……

    直到看到收口处被编成一朵梅花的形状,她才恍然

    ——这穗子分明是她姨母的手艺!

    白芷兰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穗子和你的身世有关?”

    “不记得了。”

    白芷兰心跳加速,他们二人的名字又这么巧能凑成“沅芷漓兰”,难道阿沅……

    是她姨母的儿子?是她的表哥?

    她姨母也就是如今白府的主母,她现在名义上的母亲。

    在她生母难产而亡后,姨母入府做了填房。然而她幼时便得知,姨母在嫁入白家前,曾与他人有过孩子,但那孩子从小就遗失了。

    白芷兰激动地捧住阿沅的脸,瞧了又瞧,把阿沅盯得垂着眼眸不敢看她。

    她用湿面巾给阿沅细细擦脸,抹去他面上泥灰,露出一张漂亮的脸来。

    若是遮住眉间断痕和脸上的疤,五官有七分像姨母,耳朵的形状和耳垂上那颗痣,更是同她一模一样。

    白芷兰捏了捏阿沅红彤彤的脸,越看越亲切,甚至迫不及待想立刻带阿沅去见姨母,让她亲眼瞧瞧。

    可姨母如今正在城外青云寺祈福小住,这个时辰城门已经落锁……

    “阿沅,明天跟我出趟城吧?”

    “不行,我要去送鱼。”

    “……”

    白芷兰无奈道:“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你帮工借住的那位王渔夫已经把你……”

    解雇了?赶走了?她斟酌着该如何用词。

    然而当对视上那双清澈的眸子时,她忍不住逗弄道:“他已经把你卖给我了。”

    见阿沅瞪大了眼睛,露出又惊讶又难过的表情,白芷兰叹道:

    “你难道还舍不得那王渔夫了?他可是让你白送了一个月的鱼,却不给你工钱,也不给你吃饱饭。”

    “是王大哥救了我。”

    既然是救命之恩,白芷兰也不便再抨击那人什么。

    可当看到阿沅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一般低垂着头,露出迷茫的神情时,白芷兰觉得心脏好像被揪了一下。

    “不如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她说。

    ——不管你是不是我表哥。

    “我不是已经被卖给你了吗?”阿沅问。

    白芷兰笑了,坦白道:“抱歉,刚才是逗你玩呢,你又没签卖身契给他。只是他……送鱼的人手已经够了,说让你另择生计。”

    阿沅沉吟片刻,轻声道:“可我不懂医,不知道能帮你做什么。”

    “你功夫这么好,来当我的护卫吧。你也看到了,有坏人盯上我了,我需要人保护。我会给你发工钱的,还会让你每天都吃饱饭,怎么样?”

    见阿沅原本黯淡的眼眸有了些许光彩,白芷兰趁胜追击:

    “你要是表现好的话,不仅有饭吃,还有蜜枣、果干、荷花酥、芝麻糕……”

    看阿沅的眼里的光越来越亮,仿佛小狗见了肉般炽热,白芷兰心下暗笑:若阿沅有尾巴,此刻定已摇得飞快。

    她忍不住掩嘴轻笑:“你怎么像只小……小孩似的,一点吃的就能收买你。”

    却听他忽然道:“吃不饱我也会保护你的。”

    白芷兰一愣,心中涌起一丝感动,但却听他接着问道:

    “所以怎么样才算表现好?”

    “……”

    白感动了。

    白芷兰哭笑不得,“你明天陪我出城就算。”

    “好。”

    谈笑间听到打更声,二人才发觉夜色已深。白芷兰整理了一间屋子,安顿阿沅住下。

    夜半,屋外狂风骤雨肆虐,雷鸣电闪。

    白芷兰从噩梦中惊醒,听着听着风雨交加之声,心中惴惴不安,辗转难眠。

    她自八岁起随外祖母游历四方,行医施药,也算是饱览世间百态。

    但今日,竟是她自出生以来最为险恶的一遭,初次被追杀,离死亡如此之近。

    阿沅则躺在温暖的棉被窝里,闻着淡淡的药香,睡得沉稳安心。

    今日是他从河中被捡起后,第一次吃饱饭。

    ……

    翌日清晨,医馆厅堂。

    面容憔悴的白芷兰见和容光焕发的阿沅互道了个早安。

    白芷兰坐堂给病人问诊,听大家都在讨论昨日齐小姐遇害一案。

    京城久未有过命案,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城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坊间传言众说纷纭,有的说是齐府主人原来的仇家前来寻仇,有的说是一名流窜作案、夺宝杀人的盗匪来到京城,更夫还看到了可疑人出没。

    传言虽多,但不变的是:凶手在逃,尚未抓捕归案。

    白芷兰昨晚遇袭之事也传开了,她收到了不少熟客的慰问。

    刚送别病人,她就见阿沅愁眉苦脸地回来了。

    追问之下才得知,他原来是去给王渔夫还衣服了。只是回去的衣服又脏又破,他被王渔夫痛骂了一顿。

    白芷兰看他怪可怜的,便给了他一颗蜜枣,见他恢复了几分神采,不由又生起了逗弄之心。

    “是我家的枣甜,还是齐府的枣甜呢?”

    “齐府的甜。”

    “那你别吃我家枣了。”

    白芷兰故作生气,作势要把蜜枣收起来,突然手一顿。

    “阿沅,你还记得齐府的盘子里有几颗蜜枣吗?你吃了多少?”

    “两颗,全吃了。”

    “桌上有几只茶杯?”

    “两只。”

    白芷兰察觉到不对劲。

    昨日她在大理寺等待阿沅时,听说了不少案情:

    如坊间传闻一般,死者屋内确实丢失了一件贵重物品,因此大理寺暂时判定是盗匪杀人夺宝。

    根据齐府下人的口供,昨夜戌时三刻,丫鬟给齐小姐送了点心,齐小姐却说身体不适,早早便睡下了。睡前遣走了院中所有下人,还赐了他们好酒。

    下人们喝了酒后都沉沉睡去,直到日上三竿醒来,才发现了齐小姐的尸体。

    今早他们从小姐卧房到院内小厨房的路上不见一人,这就是原因所在。

    验尸时,白芷兰在她嘴里发现了茶渍和糕点残渣,却并未发现最易粘牙的蜜枣残渣,可桌上蜜枣的数量分明少了,还有两只茶杯。

    白芷兰推断,戌时后定有人去找过齐小姐,他们甚至一起吃茶。

    此人会是凶手吗?若不是凶手,齐府重金悬赏能为案件提供线索的证人,此人为何不现身做证?

    蒙面黑衣人、喝茶的人、带路丫鬟,这三人都十分可疑。

    然而不管凶手是谁,白芷兰能肯定,凶手故意用证物将罪名嫁祸给她,像是要一石二鸟,其动机绝不只是“夺宝杀人”这么简单。

    午时未至,阳光不烈,秋风夹着昨夜雨后的寒气从门外吹进来,吹得白芷兰后背发凉。

    压下心底的疑虑与惊惧,白芷兰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城前先去趟大理寺。

    刚推开医馆大门,却被大理寺的人找上门来:

    “白小姐,大事不妙!”

    白芷兰认出了来人,正是昨日帮过她找证人的陆官差,“怎么了?”

    陆官差压低了声音问:“昨日您说,能帮忙为女子验尸,这话可还算数?”

    “当然算数。”白芷兰心里隐隐不安,“到底怎么了?”

    “又有人被杀了!是妙音坊的柳娘子,也是被勒死的,而且手里也握着香囊!房内的一本琴谱被盗,据说是有市无价的传世孤本呐……”

    …………

    京城东市,妙音坊。

    白芷兰抖着手掀开覆盖尸体的白布。

    只见死者琴师柳娘子仰面躺着,颈部有勒痕和血荫,双眼瞪大,手里握着一只香囊。

    ——和上一起案件如出一辙。

    但不同之处是,凶器琴弦是于死者颈间缠绕后,在颈前系定的。

    白芷兰深感怪异:柳娘子竟是被人从正面勒死的!这样勒人极易遭到反抗。

    屏退左右官差,白芷兰解开死者亵衣,检查其身上有无其他伤痕。

    提起死者左手腕褪去衣袖时,死者手里的香囊掉落下来。

    白芷兰捡起香囊细察,确实是她在医馆售卖的安神香囊,只是这味道……

    褪去死者衣裤,大腿正面有浅红色压痕,是生前被重物压过。

    思索片刻,白芷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死者仰躺床上,双手放被子下,凶手压在她身上,也一道压住了双手,使其无法伸手反抗,再以琴弦绕颈,正面勒死她。

    房中古筝少了一根琴弦,正是凶器。

    抚摸琴弦断口,弦分明被利器割断。

    白芷兰不解,凶手已有利器,为何不直接杀人,反而多此一举勒死?

    验尸完毕,白芷兰走出门,又与在外头等候仵作行人讨论了些尸体的状况,然后协助官差填写好验尸格目。

    几人一致判断,死者是死于昨夜亥时左右(21~23点)。

    一番质问下,老鸨才承认,其实昨夜便已发现柳娘子遇害,但害怕影响夜间的生意,故而今日辰时才报官(上午7~9点)。

    随后,白芷兰又向坊内的人寻问柳娘子的性格喜好。

    只听老鸨抱怨起柳娘子故作姿态、卖艺不卖身,偷偷攒私房钱想为自己赎身,还拒绝了好几个富商,没准就是被人怀恨在心,才惨遭杀害。

    “柳娘子攒的赎身钱可有丢失?”白芷兰问。

    老鸨嚷道:“丢了,都丢了!整整八百两银票呢,和琴谱一起丢了!这歹徒真是可恶!”

    白芷兰挑眉,未接她的话,心道:整整八百两?说是别人的私房钱,你却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提醒官差检查柜锁,听到结果后,又询问柳娘子的丫鬟,昨夜可有异常。

    只听丫鬟战战兢兢地回道:

    “大约亥时,我看到一名龟公从娘子房里出来,没看清脸,但他背很直,比坊里一般的龟公都高,大概有……啊,和他一样!”

    见她脸色煞白地瞪着门口,白芷兰随着她目光看去。

    门口正站着一位高挑挺拔的男子——

    正是阿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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