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缓缓驶进一幢豪华别墅的大院里,简易如约来到了那对富豪的家中。

    夫妻俩人相互搀扶着站在门口等待,明明才不过三十好几的年龄,却已白发横生,身躯也微微佝偻,看起来更似已然近五十的年岁之人了。

    想来女儿的离世,对他们的打击真的很深重,才会不过月余的日子,便苍老了许多,不止是身体上的,更多的该是在心灵上。

    让人看了便不觉心生悲悯之意。

    杨朵便是其一,她虽不知这家中是谁离世了,但只见他们的神情,便也能瞧出是真的很哀伤了,所以想来定是很亲近之人的离世,才会让他们如此吧!

    “都会过去的,也会好起来的”。

    即便他们听不见,但她的确是真心真意希望这夫妻俩能够少些哀伤,好好继续以后的生活。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那活着的人更应该要尝试着圆满些。

    或许是性别不同,所以共情深浅也会大有不同吧!

    她这般为夫妻俩悲情,简易却也只是简单的和他们打了声招呼,“节哀”。

    明明是宽慰人的话,却让他说的淡漠又疏离,也更像是在履行他工作职责的其一流程,似乎完全起不到什么能安慰人心的作用了。

    富豪夫妇也并未多言,只是含泪领着他来到已去女儿的房门口,对着人痛心疾首的说出了一句:“麻烦了...”。

    “嗯”,简易微微颔首,冷峻的面容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窥不到一丝的悲悯。

    平静里带着与他毫不相干的淡然,冷漠地仿若一个看客。

    杨朵从前未曾瞧见过他工作的模样,那会儿她还以为身为遗物整理师的简易一定很会温暖人心。

    可经过这几日的了解,她才发现简易每次在面对已逝者的亲人或是朋友也好,他似乎一直都是保持着置身事外的淡然,也不会同他们多言一句与自己工作无关的话,只是尽心尽职的去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最后取到自己该得的报酬离开。

    给人一种仿若他从未来过的感觉。

    这样一想,或许那天她遇上的简易,他的那几句看似寻常宽慰人的话,已经是他给了她最大的慰藉和不同了吧!

    可他对死亡已经到了完全淡漠的境界吗?

    或许是因为见过太多这种事情了,早已看透红尘。

    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无法太过共情,只能选择将自己独善其身,用更专业的能力去做好好这些值得悲悯的事。

    所以在杨朵的眼里,简易虽是个寻常不过的旁观者,但更是个称职的遗物整理师。

    因为每次所面对那些逝者留下来的东西,无论东西贵重与否,哪怕只是一页不起眼的纸,他都很仔细对待。

    简易从不与委托人产生任何超出自己工作外的交流,所以他几乎是不懂,也不想用那些所谓能安慰人的话来做无用之事。

    人死终是不能复生了,何必说那种虚伪之言。

    那扇装满一个逝者半生的门,重新被开启了,简易不疾不徐地了进去,杨朵飘随其后。

    面对干净整洁,粉嫩如公主房的卧室,他们都有一瞬的怔忡.....

    简易整理过的大部分现场都是一团糟,很少有过干净整洁的环境,尤其是像眼前这般温馨洁净的房间,更是难得一遇。

    他已记不清这是时隔多久,才又遇见这样好整理的房间了,两年,三年,或许是更久。

    自二十岁做了这份工作,到如今已近七年了,面对逝者遗物早已不下万物了,自然早已记不清那些过往之事了,也无心记住。

    看着眼前这充满了爱意的房间,杨朵盯着那张粉色元素布满的大床许久,目光短暂停留在空荡荡的床面长达一分钟之久。

    原来有“家”的女孩,是能拥有属于自己独立的房间,还是一间如此美丽温,又处处都彰显着父母之爱的公主房.....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在孤儿院的房间,孤儿院的孩子多,地方又不大,所以不要说是什么独立的房间了,能有让人睡上一觉的地方就已经最好了。

    在还没有性别意识前,孤儿院的孩子们通常都是睡在教室里。

    那里白天做活动,学习的教室,到了晚上便是一群孩子的睡眠之地,二十多孩子挤在一个大通铺上,就这样冬日不冷,夏日燥热难眠的睡过了一个又一个季节...

    直到再长大些,一些孩子被好心人领养走了,剩下的孩子也才会因为有了性别意识而被分开,不用再继续睡大通铺了,转而又是一批新入院,年龄还尚小的孩子们继承下去。

    而他们则会六七个被分到一间房里,就像学校宿舍那般男女分开,房里面也同样是学校宿舍那般的上下铺,也还是后来有了曾从孤儿院里出去,有些功成名就的人所捐赠才能得以改善好的环境,否则就是连这上下铺都难有,以院里的经济条件,更多还是只是睡地铺。

    杨朵便是那剩下的孩子之一,从小便是如此过来,许是因为她太过胆小又不太爱讲话的性子使然,在一群孩子里极为不显眼,存在感极低,以致于并无领养人想过收养她。

    她便是在孤儿院长大成人,也好不容易考上了自己心仪的美术学院...只可惜还没进入校园,也还没有机会回报养她成人的孤儿院,从此便再无机会了。

    思及至此,一双杏眼早已雾气布满,仿若下一秒就该掉下泪珠了。

    一阵风吹过,原本寂静的房间突然响起了八音盒的声响,清脆悦耳。

    杨朵的视线才从大床上挪开,微微侧眼向发出音乐的八音盒看了去。

    是简易,他已经开始整理屋子里的那些东西了,好似无意触碰开了床头的那个八音盒。

    一个漂亮、小巧的八音盒,外面是一架雪白的钢琴,那钢琴的钢琴盖是透明的,琴的盖上有着耀眼的红色玫瑰,玫瑰旁站着一美丽动人的芭蕾公主,就像它的主人一样,生来有着耀眼的生存环境....

    不过是个普通的音乐盒。

    简易无感的随手将它重新合了起来,又熟练的放进脚边的收纳箱内。

    音乐声的戛然而止,再次让房间恢复如初的寂静。

    杨朵就站在简易的身旁,看着他手戴白手套,眼罩金丝细框镜,一副工作惯用模样,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很大程度的减少了他身上因寸头而来的那丝张扬,反又多了几分禁欲的意味。

    果然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也最勾人了。

    他工作的时候真的很仔细,任何一个小摆件,哪怕就是一支牙刷都要好好收起来,看着他这样认真,样样不落地收拾着那些属于女孩生前的东西。

    杨朵突然又想起,不知自己死时,他是否也这般的为她收拾了?

    她想答案应该是肯定,肯定的原因没有别的,只因为他是简易,只要是他,那就一定是肯定的答案。

    简易打开了衣橱,开始整理里面的衣服,但在看见那满橱琳琅满目的衣裙时,他还是目光短暂的停滞了三秒,才继续开始着手起来。

    在他眼中,一个人在离开后留下的东西越简单,越能减轻家属的悲伤。

    有很多东西,大都是因为主人不舍得丢东西,而地点和物品都留下了很多时间和回忆的痕迹,更会让人觉得舍不得、丢不掉。

    可在去世后留下的记录,对于亡者来说是她存在过的记忆痕迹,但对生者来说,这些只能是痛苦和垃圾。

    所以痛苦和垃圾是越少越好,于生着而言是良事,于他而言便是整理起来也能简单些。

    但显然这个房间的女孩,并没有做到,或者也可以说是她的父母大概真的很疼爱女儿吧,才会买来这些多美丽的衣服.....

    简易只是收拾那些衣服,便已用了近四十多分钟的时间,但他的脸上并无任何的不悦。

    “这些衣服可真好看~”。

    一件件被规整入箱如崭新的衣裙,看得杨朵没由来得心酸。

    生活就是这样,某些东西,有人唾手可得半数,而有的人却难得其一。

    这些衣物,对孤儿院的孩子来说,那就是如数珍宝的存在,平日里他们所穿皆是些旧衣服。

    只有偶尔那些已走出去的大哥哥大姐姐回来一次时,或许才能给他们带来简单些的新衣服,虽不华丽,但却也够让他们高兴上好一阵子呢,也会格外珍惜那件新衣服。

    杨朵也是如此,所以才会在瞧见那些衣裙真心感叹出那句真好看。

    在简易整理到书桌上时,不经意间的误触到了上面电脑键盘,本以为时间久了,那电脑早已因没能及时充上电而死机了,不曾想它亮了起来。

    微弱的亮光,满屏绿幕上只有一个不知名网址。

    这很奇怪。

    电脑好像中了什么病毒?

    杨朵凑近了些,几乎要贴上简易的后背了,她想要将电脑上的那个网址看得更清楚一点。

    不知为何的她对那网址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见过一般,但是哪里呢?

    它又是什么网址呢?

    她虽看得更清了,但脑子里依旧没有想起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余光只是朝一旁的相框暼了眼,便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全然忘了电脑上的东西。

    简易看着电脑上网址,好像有些眼熟,盯得久了些,他突然有一瞬间闪过剧烈的心慌,仿佛有种什么秘密要被揭开的不安。

    可心慌也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理智又占据了上风。

    什么秘密?

    和自己又没有关系,他只是来整理遗物的整理师而已,何需多虑。

    随着电脑息屏,他也随即将它彻底合上,似有种要让它彻底被掩藏下去的感觉。

    简易又重新投入整理之中,在目光挪向桌上的相框时,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抹红色身影,很朦胧,瞧不清...

    他定睛仔细一看,却又没有了,想来是自己在这粉粉嫩嫩的房间待得有些久,眼有些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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