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居于昆山的神明啊,最著名的便是螭龙和玉凰两族了。

    螭龙一名来源于一个古老的传说。

    传闻神龙生九子,第二子为螭,螭龙喜食玉髓,昆仑山一带盛产美玉,螭龙一族便定居此处。

    而玉凰一族呢则与一位痴情的玉凰女神有关。

    传闻上古时期战火纷扰,玉凰始祖长英在神魔之战中爱上了一条法力高强的螭龙,为解相思之苦,带领全族迁居至此。

    而著名的昆山神女钟瑶的故事就要从这位痴情的玉凰始祖与那条螭龙说起了。

    那条强大的螭龙名唤钟离,因其所降生的年代是上古时期,且在混沌初开时的神魔战场上,为神族立下不可埋没的功劳。

    中古神族便尊称其一声帝君。

    钟离帝君后来与那玉凰女神相爱,选择化作了一位男神。万年之后玉凰生下了一条小螭龙,只可惜她实在福薄,生下孩子后当即便羽化了。长英死后,钟离帝君念着爱妻曾常戴着一只玉瑶簪子,于是给此子取名瑶。

    承以钟姓,便是钟瑶了。

    由于螭龙一族甫一降世是没有性别的,雌雄同体,但因着这孩子的长相实在与妻子肖似,所以自小就被当作女子培养。

    所以当天帝牵线钟瑶与新出生的二殿下少夷时,钟离帝君欣然答应了。

    昆山神族来源古老,能和天族联姻自然是大家欢喜,为培养小辈们的感情,天帝便将刚满九千岁的少夷送来与钟瑶做伴。

    这本是一片好心,不料却在来日给钟瑶招致不测之祸。

    钟瑶比少夷大差不多快一万岁,而她自小由神侍带大,没有什么同龄玩伴,在她眼里只有嫣然姑姑和晴雨姐姐是值得信赖的朋友。

    至于父亲,却是她讳莫如深的不得不从的长辈,她从来与他不亲,她也不敢直言忤逆他。

    譬如他希望她做个乖巧的淑女,可她真的不想成为一个女神仙。

    成为一个男神仙多好啊,来去自如,不需要被那些老套的闺房礼仪给困住。这天地之大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她若成女神仙,便注定是未来的天界之人了,不但言行举止受到约束,甚至不能随意离开天宫。

    她游历四海八荒的愿望,也因为那劳什子婚约子而受到束缚。

    但是在她快两万岁的时候,那个造成她悲剧的主人公来了。

    少夷他刚到昆仑的时候,是从一架镶嵌着许多珠光宝玉的鸾车上走下的。

    几只青色的鸾鸟拉着玉辇停在山崖上,它们的翅膀扑动时如同一团燃烧的天青色火焰自由飘荡,停下时又如一把缓缓合拢的青花扇,在曦光映衬下似有华光流转。

    那位小殿下大致是因为从小居住天宫的缘故,未瞧见过如此巍峨的高山和陡峭的悬崖,她眼尖地发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这个小家伙在害怕,她一下就瞧破了。

    她也从未见过如此粉雕玉琢的小郎君,他的脸蛋比她所见过的所有粉玉还要莹润饱满,且他身形幼小才堪堪到她肩膀。

    像个软叽叽的小糯米团子,她暗想。

    其实一开始她是不打算理他的,因为父亲说希望他们好好相处,那怎么行,好好相处了岂不是她将来就要嫁给他?这可与她所想的南辕北辙了,她才不要早早嫁人。

    他明明比她更为合适当女子。

    这奇怪的念头一旦升起就愈发不可停止,每每看到这明眸皓齿的,从天上来的小郎君时,她总会不免眉头一皱。

    简直比下界里的女妖精们还会蛊惑人心。

    他的外貌实在让人惊艳,虽然年纪尚幼还未长开,但通过美颜轮廓大致可以肯定他未来必定会十分俊美。他有着一片饱满的桃花唇,微微上翘时应当是极好看的,可他却似乎并不怎么喜欢笑。

    但那让他多笑笑的想法着实荒谬,她只需按照父亲所交代的那样扮演一个好姐姐就够了,别的可不归她管,她根本也懒得管。

    他来后没几日他们便要一起去听先生讲课了。由于她素来喜静,所以学堂建在一个小山凹里,窗檐外有一个小池塘,每到初春昆仑山上的积雪融化后便将池塘注满水,等到夏天又慢慢消失,着实很有一番趣味。

    她常常在结课后倚着这片窗子盯着那立着几叶残荷的小池塘发呆。

    只不过少夷一来,她就再不能随心所欲地发呆了,他的目光总是漫不经心似地跟随着她,无论她做什么。

    她一开始觉得他欲盖弥彰的做法很有趣,便放任他看。可到后来却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终于在他某一次的偷看中也回头盯着他。

    她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从他幼嫩的脸颊滑到他脖子那两排云纹银扣上,又从扣子那滑到他脸上,与他对视。

    哪里晓得这小孩子似是害羞了一般,把头往双手交叉的臂环里一埋,不再敢看她了,等她继续发神后又悄悄露出乌溜溜的双眼偷看。

    唉,她实在奈何他不得。

    小时候的少夷长得很乖脾气却不那么讨喜。

    嗯简而言之就是十分内向的意思。即使有的时候她和他说话,他半天也只字未语,只默默地看着她,眼神专注。

    没有回应的对话终究是无趣的,钟瑶觉得他和自己卧房里摆放的那些精致的陶瓷胖娃娃一样,空洞乏味。

    她希望他变得鲜活起来,却不知道如何做,毕竟就连她自己也是情感匮乏的神。

    她年长了些便逐渐有些晓得话本子里那些情情爱爱到底是什么了,但少夷却仍未开窍,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他的情绪从来只浮现于脸上,乐意时便甜甜唤她一声姐姐,不乐意时,即使她逗趣半天也只冷冷地瞧着他。

    只不过钟瑶自己本身也不是个多么活络的性子,要不是父亲总要她多和少夷说话,她才懒得理他呢。

    久而久之,她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了,待在山上真的好无聊,她便时常偷溜下山去找附近的水泽仙子们,听她们讲凡界画本子里的那些故事。

    渐渐的她溜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久,直到有一次回来,她瞧见少夷一个人站在山前阶梯上静静地等待她归来,她才迟钝地意识到,她已经许久没有和他说过话了。

    她其实也不确定他是否是讨厌她,还是单纯的不爱说话。只不过当他瞧见她终于回来时,突然哇的一声跑过来扒着她就哭。

    他应该不讨厌她了,嗯,这下不会有错。

    那一晚是她哄着他入睡的,她坐在他床边瞧着他精致如画的脸庞,竟没来由的觉得他比她还要美过三分。

    她一时又觉得有些可惜,为什么少夷不是一个女子,这样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把他强留在昆山,做个压寨夫人。

    她那时候仍没有想太多,只认为这是自己没来由的臆想。

    犹记得是少夷的两万岁生日时,天庭里有点来路的神仙都去了,少夷离开了昆仑好几个月,连一向避世的父亲也亲自前往道贺。

    整个昆仑“唰”的一下就剩她一个。

    虽然她自幼就习得如何与孤独做伴,也早已学会坚强。但毕竟年幼,突如其来的分离,一朝之间人去楼空的恐慌还是着实把她吓到了。

    连嫣然和晴雨都没有都下来的情况实在罕见,她被孤零零地留在这个偌大的宫殿里。

    她赤足奔走在各个卧房之间,却不料误打误撞闯进娘亲的寝殿。殿内陈设虽然显得有些古旧但里面的香炉案台在时光的沉淀下拥有了几分独特的神韵。

    打自她出生起,就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母亲,好似母亲对于所有人而言是个讳莫如深的禁忌,她也不敢向总是冷脸的父亲询问母亲的事情。

    只是在这一刻,被她刻意忽略的关于母亲的一切,猝不及防地从房间的每一处朝她席卷而来。

    一幅半人高的女子画像,一个端庄雅质的神女笑盈盈地立于其间,她微微上扬的唇角露出几分面对亲近之人的娇憨,她那冷丽的眉眼竟和自己有八分相似。

    长桌上雍墨绿砚台压着一张折叠着的白色小笺。

    小笺里的母亲言辞轻快的同时又叙述着这世间最难开口的临终之言。母亲称父亲为云郎并劝慰着他莫要在自己去后迁怒于他们的孩子。

    年幼的她未曾细想这张小笺中竟含了一个惊天秘密,足以颠覆她的整个生命,她当时只觉得母亲一字一句刻画着这世间的诸多遗憾,走到尽头后竟才恍然发觉再想去做那些曾经周划好的事时却早已为时已晚,最终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正如那画像上所提的一句诗一样:

    瑶光游何速,行愿去何迟。

    来不及,钟瑶默念这三个字。

    从前她听那些水泽仙女解释凡间种种未能圆满的情爱多是来不及、情难却造成的,可她却从未真正明白这几个字的含义,此刻才略有所悟。

    那她也会有来不及的时候么,会是和谁呢?

    少夷,这个名字从她心底无由冒出,把她吓了一跳。

    她沉下心一边慢慢踱步回自己的卧房一边抽丝剥茧般分析起自己对少夷的感情。

    与那些触手可及之物不同,他对于她其实是可望却不可碰之物,随时会来随时又会走,这样的话还不如干脆放手随缘。

    她在短暂拥有他的时间里,尽量给他填充上自己的色彩不就好了。

    最好是能够成为他生命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不行也没什么大事。

    她虽然害怕独自一人时的孤单寂寞,但她更怕自己有朝一日不能自言自语地做个散漫神仙。

章节目录

望琼瑶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半树菩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半树菩提并收藏望琼瑶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