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阿嚏！”临睡前，宋窈又打了个喷嚏，心想她不会真的淋感冒了吧？
管他呢。她放下酒杯，醉眼朦胧地躺在床上，陷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看见肖凡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对她说：“走吧，我们去吃饭。”
他们坐在餐馆里，他夹起面前的菜送到她嘴边:“这个可好吃了，啊——我喂你。”她正要张口去咬，结果他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过生日，她送给他一块昂贵的手表。
“我看你的手表坏了，就给你买了个新的。”
“不行这太贵了，我不能收，你的工资才多少钱，怎么能买这么贵的东西呢？”
“可是我都已经买了。”
“那就退了。”
“你扫不扫兴？我不管，我已经买了，你戴也得戴，不戴也得戴！”
“你别生气，我戴还不行吗？”
画面一闪，他拉她去逛商场。
他们来到一家鞋店前，她突然拽住他，跟他开玩笑说:“这里面的鞋很贵的，你确定你要给我买吗？不买我可不进去。”岂料他竟当真了:“我这学期的奖学金还有兼职挣的钱，虽然不多，但是……应该够了吧？我们先进去看看，不够再说。”
他半跪在地上，替她穿鞋，她伸手去摸他圆溜溜的脑袋。
他抬起头，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一定会非常非常有钱的，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她捏了捏他软绵绵的脸蛋，鼓励他:“好啊，我相信你！”
付完钱，她看见他眼睛一亮，朝一双白色的球鞋走了过去。
她走过去问他:“你喜欢？”
他失落道:“喜欢是喜欢，但是太贵了。”
她想了想:“那要不把我这双退了，给你买。”
“那不行！”他想都没想就拒绝她，“算了，穿什么鞋不都一样。我们走吧。”
说完拉着她就要走，她却拽住他，扭头让店员把鞋包起来。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将她拉到店外:“你疯了？这双鞋顶你半个月的工资，你给我买了，你这个月吃什么？”
“那如果我告诉你，这整个商场都是我们家的呢？”
“别闹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是不是今天没睡醒？这家商场的老板姓宋，不姓孙。”
“那如果我骗了你，其实我姓宋呢？”
他呆呆地望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对不起，”她向他道歉，心想不应该再继续瞒他了，毕竟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其实我不是前台，我那天……一时情急，觉得我们以后应该不会经常见面，所以就……撒谎说我是前台。其实我姓宋，叫宋窈，宋远之是我爷爷。”
“是……真的吗？你真的是宋董事长的孙女？宋远之真的是你爷爷？”
“……嗯。”她诚实地点头，随即低下头去，等待他大发雷霆，哪知他竟激动得语无伦次：“那那那、那我岂不是傍上了富婆？”
她皱了皱眉：“好像……是吧？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他开心得恨不得手舞足蹈，“我知道，你们这些有钱人都喜欢微服出访，因为你们害怕别人是因为你们的钱才接近你们喜欢你们的，我能理解你们，如果我是富二代的话，我也会这么干的。再说了，我相信你不是故意要骗我的。”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洋洋自得，她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从那以后，他每次累了，总是喜欢将脑袋靠在她的肩上，笑嘻嘻道:“太好了，我女朋友是富婆，看来我以后要少奋斗二十年了。”
她在心里笑他傻瓜，富婆是那么好傍的么？想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风雨还在后面呢。
他总是对她很好，好到明明累得要死，可还是坚持要陪她去看电影，听音乐会，结果全程靠着她的肩膀睡得叫都叫不醒。她只能无奈地盯着他笑，任他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
“睡醒了没？小弟弟，散场了，我肩膀都被你枕麻了。”她在他的耳边轻轻喊道，边喊边气鼓鼓地往他的耳朵里吹风，饶是这样，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反而抱着她的胳膊睡得更香了。她没办法，只好又去揪他的耳朵。
也许是因为里面太热了，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被揪醒后，一张脸涨得通红:“对不起，我昨晚睡得太晚了。”
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叮嘱他:“太累了就在学校好好休息，我又没逼你陪我出来。”
“那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好不容易我们都有时间，一辈子就这么短，和你在一起的一秒钟都不能错过！”
她笑着掐他，说他肉麻。
他总是这样，觉得人这一辈子很短，要珍惜身边的一切，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于是她那久被压抑的天性，在他的鼓舞下，迅速开始释放——他们去风景秀丽的地方写生，去阳光明媚的郊外兜风，他教她画画，她教他摄影；他参加篮球比赛，她在场外为他加油；他邀请她参加学校的毕业舞会，她牵着他的手，在聚光灯下翩翩起舞，在所有人羡慕祝福的目光中肆意欢笑……
她时常盯着他发呆，心想他们的事，如果有一天被爷爷发现了会怎么样呢？他老人家会接受肖凡这样的寒门子弟吗？
果然，她所担心的事最终还是来了。由于她工作时老是心不在焉，再加上三天两头地玩消失，很快就被爷爷发现了端倪。
她看见爷爷面目狰狞地走向她和肖凡，她虽然害怕，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了肖凡的面前……
忽然画面又一闪，她看见肖凡满面泪痕地问她：“所以你不要我了对吗？宋窈，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要我了，你要和别的男人结婚？”
她的心好疼，她伸出手去抓他，想要跟他解释，却看见他满身是血地躺在马路中间……
突然什么东西发出一声长鸣，她转过身，看见他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周围一群白衣护士，旁边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病人不行了，快去叫医生！”
“肖凡！肖凡……我求你了，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她跑过去抓住他的手，任护士怎么劝都不松手。
紧接着，她又听见了肖母的声音:“你松开我儿子！都是你害死了他！你还我儿子的命来！你这个扫把星……”
“宋窈！宋窈！”
恍惚间，她听见谁在喊她，声音很熟悉，却不是肖凡。
“宋窈！”屋外，邵云齐一拳又一拳地砸在房间的门上，“你不说话，我进来了！”说完用力拧开门把手。
“宋窈！”邵云齐疾步奔向床畔，抬手去摸宋窈的额头，果然发烧了。再去看她紧皱的眉头……
如果只是发烧，应该不会这么严重。他心想，她该不会又吃错了什么东西吧？于是二话不说，抱起人就朝外奔去。
以往这个点她早该起来去公司了，他也是掐着这个点，跟在她身后一块儿出门。今天早上起来没有看见她的人影，原本想着应该是她最近太累了，但又想到昨天她打了好几个喷嚏，以及很多年前的那一幕——她将安眠药和酒一起吞进了胃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才被奶奶发现……便转身回去敲她房间的门，岂料敲了半天都没人应。
一个小时后。
“肖凡……我错了……我不和他结婚了……”
邵云齐一只手被病床上的人紧紧拽着，一只手逐渐弯曲，紧握成拳。
又是他，又是肖凡！这么多年了，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个姓肖的！而他邵云齐又算什么，哪怕他为她做得再多，她都不肯多看他一眼！
她被董事会那群人逼得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和父亲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撑腰；她被外人质疑能力的时候，他站出来替她说话；好几次她累得晕倒在公司的时候，他抱起她拼了命地往医院赶，可是当她醒来看见他的时候，一句感谢都没有。
无论他为她做了多少，都不曾换来她的一句感谢，哪怕是一个感激的眼神。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从来都没有将他放在过心上。这么多年了，她心里只有那个姓肖的。每次喝醉酒之后，她嘴里喊的永远都是那个令他深恶痛绝的人的名字，甚至连晕倒后昏迷不醒的时候，她都在喊他的名字！
他不懂，明明他才是她的良配，他们是青梅竹马，是门当户对，可是为什么她偏偏要去喜欢别人？明明她年少时喜欢的人是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变心了？
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年少时说的那句气话么？
他永远都忘不了，二十五岁那年，她气喘吁吁地找到他，对他说:“你能不能跟你奶奶说，你不想娶我，让她取消我们的婚约？”
他明知缘由，却还是不甘心地问她：“为什么？”
她理直气壮地回答他：“反正你又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取消婚约不是两全其美吗？再说了，你不是一直觉得是我妈妈害死了齐阿姨吗？那你干嘛还要娶我？”
她不喜欢他，她不喜欢他……他当时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想娶我，所以你去跟奶奶说，让她取消我们的婚约，这样我爷爷就不会逼我嫁给你了……”
那时他看着她，心想：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不想娶你，从小到大，我做梦都想娶你。
可是他不敢说出口，而且说出口也没什么用了，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他只能以婚约为由拒绝她，捆绑她。
于是他对她说：“不可能！我是不喜欢你，但我也不讨厌你，而且对我来说，娶谁都一样。”
“娶谁都一样，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娶我呢？”她用一副愤怒和不解的表情看着他。
“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门当户对，知根知底，而且作为朋友，我不希望你步我姑姑的后尘。”
他永远都忘不了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看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绝望，那样的憎恨。
宋窈从梦中苏醒，看见自己抓着邵云齐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立马松开手。起身想问他怎么回事，不料却被他按住肩膀：“你发烧了，好好躺着吧。”
发烧？宋窈想了想，应该是在苏州的时候淋了雨，着了凉。
这些年她的身体是越来越脆弱了，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只不过淋了一点雨而已，竟然严重成这样。
她突然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我没事，我还是去公司吧。”她挣开他的手就要下地，结果脚还没挨到地，一阵头晕就袭了上来。
邵云齐连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臂，劝她道:“我把你的情况跟医生讲了，医生说你极有可能是酒精依赖症，再不戒酒，以后只会越来越严重。”
“那就让它越来越严重好了！”她毫不留情地甩开他的手，一脸嫌恶地瞪着他，“反正我又没想要长命百岁！”
她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快将公司交给宋晚，然后……然后她就可以解脱了，就可以去陪她想陪的人了。
自从妈妈、爷爷和肖凡相继离世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值得她眷恋的人了，与其在漫长的岁月中痛苦挣扎思念成疾，她宁愿选择用死亡来结束这一切。何况生与死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邵云齐被宋窈吼得呆愣在原地，像极了一个刚被大人训斥后的小孩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宋窈，直到半晌后邵铭训推门而入:“哥，嫂子的早饭……嫂子你醒了？”
听见邵铭训的声音，邵云齐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忙不迭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早饭。
“嫂子你吓死我们了，你都不知道我哥刚才有多着急，抱起你就往医院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地震了。”邵铭训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嫂子你还记得你当年把安眠药和酒一块吞进去的事么？我哥当时站在手术室外都快急哭了，他以为你这次又吃错了什么东西……”
“邵铭训！”邵云齐故意拖了很久才开口打断邵铭训的话，随即用余光去瞥宋窈，期望能从她脸上看到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只听她冷冷地说了句：“谢谢。”
谢谢——这可是他长久以来做梦都想听到的两个字，如今她终于说出了口，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邵铭训见情形有些不对，连忙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病房又重归安静，邵云齐端起桌上的粥，坐到宋窈床边：“我喂你吧。”
“不用，”宋窈冷漠地拒绝，然后伸出手，“我自己来。”
邵云齐赶忙按住她的手：“你手上输着液呢，还是不要乱动……”
“我说了我自己来！”她突然提高声音，别过脸去，“我不习惯别人喂我。”
邵云齐愣了一下，脑海里突然闪过她和那个男孩互相喂彼此吃饭的场景，不由垂下眼眸。
到底是不习惯别人，还是不习惯他？
“那……我给你放这儿。”他站起身，想要将碗放在桌子上，正在此时，宋晚推门而入，朝宋窈奔来:“姐！姐你严不严重？我刚才打电话给你，姐夫说你在医院，我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刚进门就发觉气氛不对，宋晚瞥了一眼邵云齐，又看向宋窈。
宋窈朝她使了使眼色。
宋晚会意，扭头看向邵云齐，接过他正要放到桌上的粥：“姐夫，我来吧，你去忙吧，我姐这儿有我，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好。”邵云齐看了宋窈一眼，恋恋不舍地走出了病房。
宋晚一边喂宋窈喝粥，一边道：“姐，我真的觉得姐夫对你挺好的。”
宋窈瞪了她一眼：“我说过多少遍了，没人的时候不许叫他姐夫。”
“哦……姐，那你生病这事要告诉肖燃哥吗？
“告诉他干什么？他最近那么忙。”
“……也对。”
过了一会儿，宋晚又道：“姐，可能我这话你不爱听……”
“知道我不爱听就别说。”
宋晚噎了一小会儿:“不行，我还是得说。”
宋窈盯着她，没有说话。
宋晚慢吞吞道：“我觉得，你和肖燃哥还是不要走那么近的好，外面都在传你和肖燃哥……说肖燃哥是你的……你的……”
“我的情人。”宋窈听得难受，替她说道。
“对对对，”宋晚连连点头，“情人，嘻嘻。”
“他们爱怎么传怎么传。”宋窈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昨天邵云齐的那句话——“没有人愿意做谁的替身，我也是好心提醒你，再这样下去，你只会害了他。”
宋晚离开后，宋窈独自一人去花园里吹了吹风，原以风会让她神清气爽，结果却吹得她头晕目眩。她想，她还是回病房继续躺着吧，现在还不是一命呜呼的时候。
她从长椅上站起，由于用力过猛，没走几步，就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她停下脚步，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小心！”紧接着她就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扶住。
宋窈转过头，看见了一张甚是熟悉的面孔，正忧心忡忡地凝望着她。
她想向他道声谢，但又想起什么，只能冷着脸甩开他的手:“我用不着你扶！”
邵云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宋窈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邵云齐迟疑了片刻，默默地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好长一会儿工夫，宋窈终于忍不住了，转身冲跟在身后的人吼道:“邵云齐，你能不能有点骨气？我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什么还不答应和我离婚？为什么还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邵云齐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努力压了压嘴角，故作镇静地说:“别白费心思了，宋窈，一年的时间还没到，无论你怎么对我，哪怕你动手打我，我都不会答应和你离婚的。”
“你这人怎么……”宋窈气得恨不能咬碎了牙，转身大步往前走，边走边想:看来这招也不行了，不会真的要等一年吧？
邵云齐跟在宋窈身后，悄无声息地笑了起来。
原来她这几天无故冲他发火，是想激他和她离婚。
她未免也太心急了。
管他呢。她放下酒杯，醉眼朦胧地躺在床上，陷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看见肖凡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对她说：“走吧，我们去吃饭。”
他们坐在餐馆里，他夹起面前的菜送到她嘴边:“这个可好吃了，啊——我喂你。”她正要张口去咬，结果他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过生日，她送给他一块昂贵的手表。
“我看你的手表坏了，就给你买了个新的。”
“不行这太贵了，我不能收，你的工资才多少钱，怎么能买这么贵的东西呢？”
“可是我都已经买了。”
“那就退了。”
“你扫不扫兴？我不管，我已经买了，你戴也得戴，不戴也得戴！”
“你别生气，我戴还不行吗？”
画面一闪，他拉她去逛商场。
他们来到一家鞋店前，她突然拽住他，跟他开玩笑说:“这里面的鞋很贵的，你确定你要给我买吗？不买我可不进去。”岂料他竟当真了:“我这学期的奖学金还有兼职挣的钱，虽然不多，但是……应该够了吧？我们先进去看看，不够再说。”
他半跪在地上，替她穿鞋，她伸手去摸他圆溜溜的脑袋。
他抬起头，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一定会非常非常有钱的，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她捏了捏他软绵绵的脸蛋，鼓励他:“好啊，我相信你！”
付完钱，她看见他眼睛一亮，朝一双白色的球鞋走了过去。
她走过去问他:“你喜欢？”
他失落道:“喜欢是喜欢，但是太贵了。”
她想了想:“那要不把我这双退了，给你买。”
“那不行！”他想都没想就拒绝她，“算了，穿什么鞋不都一样。我们走吧。”
说完拉着她就要走，她却拽住他，扭头让店员把鞋包起来。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将她拉到店外:“你疯了？这双鞋顶你半个月的工资，你给我买了，你这个月吃什么？”
“那如果我告诉你，这整个商场都是我们家的呢？”
“别闹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是不是今天没睡醒？这家商场的老板姓宋，不姓孙。”
“那如果我骗了你，其实我姓宋呢？”
他呆呆地望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对不起，”她向他道歉，心想不应该再继续瞒他了，毕竟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其实我不是前台，我那天……一时情急，觉得我们以后应该不会经常见面，所以就……撒谎说我是前台。其实我姓宋，叫宋窈，宋远之是我爷爷。”
“是……真的吗？你真的是宋董事长的孙女？宋远之真的是你爷爷？”
“……嗯。”她诚实地点头，随即低下头去，等待他大发雷霆，哪知他竟激动得语无伦次：“那那那、那我岂不是傍上了富婆？”
她皱了皱眉：“好像……是吧？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他开心得恨不得手舞足蹈，“我知道，你们这些有钱人都喜欢微服出访，因为你们害怕别人是因为你们的钱才接近你们喜欢你们的，我能理解你们，如果我是富二代的话，我也会这么干的。再说了，我相信你不是故意要骗我的。”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洋洋自得，她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从那以后，他每次累了，总是喜欢将脑袋靠在她的肩上，笑嘻嘻道:“太好了，我女朋友是富婆，看来我以后要少奋斗二十年了。”
她在心里笑他傻瓜，富婆是那么好傍的么？想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风雨还在后面呢。
他总是对她很好，好到明明累得要死，可还是坚持要陪她去看电影，听音乐会，结果全程靠着她的肩膀睡得叫都叫不醒。她只能无奈地盯着他笑，任他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
“睡醒了没？小弟弟，散场了，我肩膀都被你枕麻了。”她在他的耳边轻轻喊道，边喊边气鼓鼓地往他的耳朵里吹风，饶是这样，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反而抱着她的胳膊睡得更香了。她没办法，只好又去揪他的耳朵。
也许是因为里面太热了，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被揪醒后，一张脸涨得通红:“对不起，我昨晚睡得太晚了。”
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叮嘱他:“太累了就在学校好好休息，我又没逼你陪我出来。”
“那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好不容易我们都有时间，一辈子就这么短，和你在一起的一秒钟都不能错过！”
她笑着掐他，说他肉麻。
他总是这样，觉得人这一辈子很短，要珍惜身边的一切，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于是她那久被压抑的天性，在他的鼓舞下，迅速开始释放——他们去风景秀丽的地方写生，去阳光明媚的郊外兜风，他教她画画，她教他摄影；他参加篮球比赛，她在场外为他加油；他邀请她参加学校的毕业舞会，她牵着他的手，在聚光灯下翩翩起舞，在所有人羡慕祝福的目光中肆意欢笑……
她时常盯着他发呆，心想他们的事，如果有一天被爷爷发现了会怎么样呢？他老人家会接受肖凡这样的寒门子弟吗？
果然，她所担心的事最终还是来了。由于她工作时老是心不在焉，再加上三天两头地玩消失，很快就被爷爷发现了端倪。
她看见爷爷面目狰狞地走向她和肖凡，她虽然害怕，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了肖凡的面前……
忽然画面又一闪，她看见肖凡满面泪痕地问她：“所以你不要我了对吗？宋窈，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要我了，你要和别的男人结婚？”
她的心好疼，她伸出手去抓他，想要跟他解释，却看见他满身是血地躺在马路中间……
突然什么东西发出一声长鸣，她转过身，看见他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周围一群白衣护士，旁边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病人不行了，快去叫医生！”
“肖凡！肖凡……我求你了，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她跑过去抓住他的手，任护士怎么劝都不松手。
紧接着，她又听见了肖母的声音:“你松开我儿子！都是你害死了他！你还我儿子的命来！你这个扫把星……”
“宋窈！宋窈！”
恍惚间，她听见谁在喊她，声音很熟悉，却不是肖凡。
“宋窈！”屋外，邵云齐一拳又一拳地砸在房间的门上，“你不说话，我进来了！”说完用力拧开门把手。
“宋窈！”邵云齐疾步奔向床畔，抬手去摸宋窈的额头，果然发烧了。再去看她紧皱的眉头……
如果只是发烧，应该不会这么严重。他心想，她该不会又吃错了什么东西吧？于是二话不说，抱起人就朝外奔去。
以往这个点她早该起来去公司了，他也是掐着这个点，跟在她身后一块儿出门。今天早上起来没有看见她的人影，原本想着应该是她最近太累了，但又想到昨天她打了好几个喷嚏，以及很多年前的那一幕——她将安眠药和酒一起吞进了胃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才被奶奶发现……便转身回去敲她房间的门，岂料敲了半天都没人应。
一个小时后。
“肖凡……我错了……我不和他结婚了……”
邵云齐一只手被病床上的人紧紧拽着，一只手逐渐弯曲，紧握成拳。
又是他，又是肖凡！这么多年了，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个姓肖的！而他邵云齐又算什么，哪怕他为她做得再多，她都不肯多看他一眼！
她被董事会那群人逼得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和父亲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撑腰；她被外人质疑能力的时候，他站出来替她说话；好几次她累得晕倒在公司的时候，他抱起她拼了命地往医院赶，可是当她醒来看见他的时候，一句感谢都没有。
无论他为她做了多少，都不曾换来她的一句感谢，哪怕是一个感激的眼神。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从来都没有将他放在过心上。这么多年了，她心里只有那个姓肖的。每次喝醉酒之后，她嘴里喊的永远都是那个令他深恶痛绝的人的名字，甚至连晕倒后昏迷不醒的时候，她都在喊他的名字！
他不懂，明明他才是她的良配，他们是青梅竹马，是门当户对，可是为什么她偏偏要去喜欢别人？明明她年少时喜欢的人是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变心了？
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年少时说的那句气话么？
他永远都忘不了，二十五岁那年，她气喘吁吁地找到他，对他说:“你能不能跟你奶奶说，你不想娶我，让她取消我们的婚约？”
他明知缘由，却还是不甘心地问她：“为什么？”
她理直气壮地回答他：“反正你又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取消婚约不是两全其美吗？再说了，你不是一直觉得是我妈妈害死了齐阿姨吗？那你干嘛还要娶我？”
她不喜欢他，她不喜欢他……他当时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想娶我，所以你去跟奶奶说，让她取消我们的婚约，这样我爷爷就不会逼我嫁给你了……”
那时他看着她，心想：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不想娶你，从小到大，我做梦都想娶你。
可是他不敢说出口，而且说出口也没什么用了，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他只能以婚约为由拒绝她，捆绑她。
于是他对她说：“不可能！我是不喜欢你，但我也不讨厌你，而且对我来说，娶谁都一样。”
“娶谁都一样，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娶我呢？”她用一副愤怒和不解的表情看着他。
“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门当户对，知根知底，而且作为朋友，我不希望你步我姑姑的后尘。”
他永远都忘不了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看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绝望，那样的憎恨。
宋窈从梦中苏醒，看见自己抓着邵云齐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立马松开手。起身想问他怎么回事，不料却被他按住肩膀：“你发烧了，好好躺着吧。”
发烧？宋窈想了想，应该是在苏州的时候淋了雨，着了凉。
这些年她的身体是越来越脆弱了，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只不过淋了一点雨而已，竟然严重成这样。
她突然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我没事，我还是去公司吧。”她挣开他的手就要下地，结果脚还没挨到地，一阵头晕就袭了上来。
邵云齐连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臂，劝她道:“我把你的情况跟医生讲了，医生说你极有可能是酒精依赖症，再不戒酒，以后只会越来越严重。”
“那就让它越来越严重好了！”她毫不留情地甩开他的手，一脸嫌恶地瞪着他，“反正我又没想要长命百岁！”
她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快将公司交给宋晚，然后……然后她就可以解脱了，就可以去陪她想陪的人了。
自从妈妈、爷爷和肖凡相继离世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值得她眷恋的人了，与其在漫长的岁月中痛苦挣扎思念成疾，她宁愿选择用死亡来结束这一切。何况生与死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邵云齐被宋窈吼得呆愣在原地，像极了一个刚被大人训斥后的小孩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宋窈，直到半晌后邵铭训推门而入:“哥，嫂子的早饭……嫂子你醒了？”
听见邵铭训的声音，邵云齐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忙不迭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早饭。
“嫂子你吓死我们了，你都不知道我哥刚才有多着急，抱起你就往医院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地震了。”邵铭训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嫂子你还记得你当年把安眠药和酒一块吞进去的事么？我哥当时站在手术室外都快急哭了，他以为你这次又吃错了什么东西……”
“邵铭训！”邵云齐故意拖了很久才开口打断邵铭训的话，随即用余光去瞥宋窈，期望能从她脸上看到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只听她冷冷地说了句：“谢谢。”
谢谢——这可是他长久以来做梦都想听到的两个字，如今她终于说出了口，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邵铭训见情形有些不对，连忙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病房又重归安静，邵云齐端起桌上的粥，坐到宋窈床边：“我喂你吧。”
“不用，”宋窈冷漠地拒绝，然后伸出手，“我自己来。”
邵云齐赶忙按住她的手：“你手上输着液呢，还是不要乱动……”
“我说了我自己来！”她突然提高声音，别过脸去，“我不习惯别人喂我。”
邵云齐愣了一下，脑海里突然闪过她和那个男孩互相喂彼此吃饭的场景，不由垂下眼眸。
到底是不习惯别人，还是不习惯他？
“那……我给你放这儿。”他站起身，想要将碗放在桌子上，正在此时，宋晚推门而入，朝宋窈奔来:“姐！姐你严不严重？我刚才打电话给你，姐夫说你在医院，我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刚进门就发觉气氛不对，宋晚瞥了一眼邵云齐，又看向宋窈。
宋窈朝她使了使眼色。
宋晚会意，扭头看向邵云齐，接过他正要放到桌上的粥：“姐夫，我来吧，你去忙吧，我姐这儿有我，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好。”邵云齐看了宋窈一眼，恋恋不舍地走出了病房。
宋晚一边喂宋窈喝粥，一边道：“姐，我真的觉得姐夫对你挺好的。”
宋窈瞪了她一眼：“我说过多少遍了，没人的时候不许叫他姐夫。”
“哦……姐，那你生病这事要告诉肖燃哥吗？
“告诉他干什么？他最近那么忙。”
“……也对。”
过了一会儿，宋晚又道：“姐，可能我这话你不爱听……”
“知道我不爱听就别说。”
宋晚噎了一小会儿:“不行，我还是得说。”
宋窈盯着她，没有说话。
宋晚慢吞吞道：“我觉得，你和肖燃哥还是不要走那么近的好，外面都在传你和肖燃哥……说肖燃哥是你的……你的……”
“我的情人。”宋窈听得难受，替她说道。
“对对对，”宋晚连连点头，“情人，嘻嘻。”
“他们爱怎么传怎么传。”宋窈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昨天邵云齐的那句话——“没有人愿意做谁的替身，我也是好心提醒你，再这样下去，你只会害了他。”
宋晚离开后，宋窈独自一人去花园里吹了吹风，原以风会让她神清气爽，结果却吹得她头晕目眩。她想，她还是回病房继续躺着吧，现在还不是一命呜呼的时候。
她从长椅上站起，由于用力过猛，没走几步，就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她停下脚步，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小心！”紧接着她就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扶住。
宋窈转过头，看见了一张甚是熟悉的面孔，正忧心忡忡地凝望着她。
她想向他道声谢，但又想起什么，只能冷着脸甩开他的手:“我用不着你扶！”
邵云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宋窈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邵云齐迟疑了片刻，默默地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好长一会儿工夫，宋窈终于忍不住了，转身冲跟在身后的人吼道:“邵云齐，你能不能有点骨气？我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什么还不答应和我离婚？为什么还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邵云齐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努力压了压嘴角，故作镇静地说:“别白费心思了，宋窈，一年的时间还没到，无论你怎么对我，哪怕你动手打我，我都不会答应和你离婚的。”
“你这人怎么……”宋窈气得恨不能咬碎了牙，转身大步往前走，边走边想:看来这招也不行了，不会真的要等一年吧？
邵云齐跟在宋窈身后，悄无声息地笑了起来。
原来她这几天无故冲他发火，是想激他和她离婚。
她未免也太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