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闲言碎语毁人
林秋妍晕倒的位置离公共汽车站不远。
她跑了一会儿看站台刚好有车进站，是到第一棉纺厂的。
她气都不带喘地一步跨上车，掏出月票给售票员检了票后，就挑个窗口的位置坐下，跟着车子一起摇摇晃晃。
晃到终点站就是慈州第一棉纺厂，林秋妍下了车微眯双眼看着艳阳下熟悉的厂区，熟悉的棉纺厂路，心里的焦灼感总算退去些许。
现在是七月，大热天的中午大伙儿都赶着去吃饭。
林秋妍家又住在最里面那片家属院，要从厂一路这头走到底，免不了要遇上中午的吃饭大军。所以她再着急也不好跑了，甚至路上撞见个熟面孔还会笑笑与对方打招呼，让不少人吃了一惊，以为她吃错药了。
林秋妍在家属院很出名的，因为人美声甜却有一副病弱的身子骨，听说她，认识她的人有很多。
而林秋妍在梦境前一直自认为性格挺不错的，她除了天真点、骄傲点、漂亮得过分了点真的没啥大缺陷。
但做了那个梦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人缘有多差。
差到除了林夏婵，她从小到大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同性。
差到别的小朋友都是组团上体育课，她却找不到牵手的伙伴。只能孤零零在边上昂着脖子看，看别人欢声笑语、你追我打，难受地揪着手指。
差到家属院的人总在背后编排她，说她没林黛玉的家世，却有林黛玉的病。一天天的作风和富家小姐般娇气，呸！一个破病秧子，有什么好傲的？早几年他们林家就该被拉去劳改！
加上那个梦境实在太长太真实，醒来后到现在，林秋妍一直心有余悸。
她下意识地想做点什么去改变，至少不能再像梦里人缘那么差了。
于是顺着林荫道走回自家筒子楼，林秋妍始终很有礼貌，见着谁都会问好。
她是小巧精致的鹅蛋脸，一双乌亮会说话的杏眼，眨起来就像盈满了星星。
而她花瓣状的唇泛着淡淡的粉色，笑起来脸颊两边还有小梨涡，叫人一声“阿姨、叔叔”，夸人几句“您今天气色真好，裙子看着真洋气”，那声都甜得好似芡了糖水，直接甜到了对方的心尖尖。
但人际工程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落在部分人眼中，就算林秋妍笑起来像财神身边的女仙儿，那看着也是极碍眼，让人心里不舒服的。
好比隔壁栋马家的老太，她儿子和林妈妈一样，刚进厂时都是会计。可她儿子工作上总是被林妈妈压一头，升职什么的永远轮不到他，他屁股下那张凳子都快坐烂了，都没见有挪动的迹象。
马老太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儿子有哪里不好的，只会怪林妈妈挡了她儿子的道，看林家人更是讨厌至极，恨到了骨里。
不过马老太不会明面上给林秋妍难堪，还假模假样冲林秋妍打招呼：“秋妍回来啦？你家没人，你妈还在厂里呢。”
那叫一个和蔼可亲，慈祥得不得了！
结果等林秋妍进了楼洞，马老太立刻转过脸啐了句，“献媚，和她妈一样都是个贱蹄子。”
“嘘——马姐，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孔淑芬现在是主任，你儿子在她手底下做事，这要是传她耳里会给你儿子穿小鞋的！”坐马老太边上正吃瓜的孙老太吓了一跳，连忙捂了下嘴左右探看，就怕隔墙有耳，这没遮拦的话被人听了去。
马老太脸色更黑了，她翻了个白眼嘀嘀咕咕道：“怕什么怕，咱私底下聊的谁能传出去？再说了，我也没胡诌，就孔淑芬那个成份能当上会计主任，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这能有啥猫腻啊，吴厂长那是吃公粮为人民服务的好领导，还能给她开后门不成？咱厂长那么老实的人，这么多年也没听过他收礼啥的，肯定做不来这种事儿的呀！”
孙老太傻呵呵地笑了笑，掏出块帕子擦了擦湿嗒嗒的脸，然后又拿了一块瓜。
马老太则在心里琢磨：那可未必，就厂长对他们家那热乎劲儿，走动得这么频繁，指不定真有啥呢？
但马老太也知道，有的话可以吐槽，有的却不能瞎聊，特别是和领导相关的话题，更不是他们可以私下编排的。
所以她只好撇撇嘴抢过孙老太手里的瓜，看着对面林家的窗户恶狠狠咬了口瓜：“哼，这天指不定还会变，就孔淑芬这种坏分子，我看她这主任能当多久！”
“还有她们家林秋妍，被养得这么懒，连做饭都不会，我看以后谁家要这种一脸病气的懒婆娘……”
俩老太坐在小凳子上吃瓜聊闲话，不多时又咯咯笑了起来。
林秋妍在楼道口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想到梦里她们传的谣，想到吴厂长，她脸上闪过一抹厌恶。
回到家，家里的摆设还是林秋妍记忆里的样子。
这房是林妈妈当上主任后申请换的。
房子有点旧，但这批旧房房型都很不错，厨卫是单独的，还有两个房间两个客厅，客厅的面积也很宽敞。
但他们家有五口人，闺女和儿子自然不能住一屋。
于是林爸林妈就将那大客厅改造了下，大哥和小弟睡一间里的上下铺，新改的大房间则给林秋妍做了卧房。
林秋妍特别喜欢这个大房间。
因为这个房间带阳台的，冬天晒得到太阳，夏天太阳换了方向也不会很热，林秋妍就在阳台上摆了张躺椅，没事儿便搁躺椅上听越剧跟着唱几段，很是自在。
林爸爸喜欢听越剧，林秋妍受他影响也喜欢听。而且她嗓子好，听多了就会跟着唱。
不分角，哪段她听着喜欢就经常唱。唱口渴了吧还能差小弟给她切个西瓜来，抓着小弟做听众夸夸她什么的，心情就会别样的好。
眼下躺椅还在，阳台上她养的绿植边上有个柜子，柜子上放着录音机还有好多磁带。
林秋妍走过去瞅了两眼，然后打开收录机和电扇。
收录机里的越曲刚好是《何文秀》的经典唱段《桑园访妻》。
林秋妍听了一会儿，才一副家务小能手的模样小跑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鸡蛋、西红柿和黄瓜。
林秋妍瞅着鸡蛋琢磨了一会儿，尝试着在灶台上敲开条缝，再用手去掰。结果力道没控制好，那鸡蛋一整个碎了，蛋壳混着蛋清落到了灶台上，黏糊糊的一滩。
林秋妍正懊恼自己怎么忘记拿碗了时，突然听到厨房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该来的果然来了，赶紧放下手里的蛋壳往外去！
…………
“老吴，你看我这年纪稍微大点就不中用了，天也没多热我居然能中暑，真是麻烦你了，还要一路送我回来。”
孔淑芬是拄着拐杖上的二楼。就这点路走回来，她却如爬了两座山似的气喘吁吁，身上衣服都湿透了，额头鬓边还有汗水稀里哗啦往下滴，和头上长着水龙头没开关一样。
本来今天早上出门时她还好好的，结果去了一趟资料室查阅资料，资料室在地下，那里吊扇坏了又不通风，孔淑芬在里面呆了两小时，资料看着看着居然晕了过去！
幸好吴厂长也来了一趟，不然资料室的工作人员没在，也没人知道孔淑芬在里面，一到晚上门都锁了，后果不堪设想！
孔淑芬想到方才的危险情况，看向吴厂长的眼里再次溢满感激，“老吴真是谢谢你，这么多年总是在麻烦你帮我。”
吴厂长是个圆头圆脑、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他个头不高，厚嘴唇、小眼睛、大鼻头，因为中年谢顶看起来不止40岁多，倒有奔六的嫌疑。
但他平时笑呵呵的一脸老实相，为人又亲和善交际，厂里的老同志便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吴老实，可见他在厂里的形象有多得人心。
加上吴厂长、孔淑芬和林爸爸以前是大学同学，学生时代三人感情就很好，后来孔家出事，孔淑芬因为和林爸爸的婚姻关系逃过一难。
但她当时的情况，即便是大学生也很难再找到工作。多亏了吴厂长，她才能跟着林爸爸一起来了慈州县，进入了棉纺厂当会计。
后来两家多有走动，老友情谊非同一般。
即便孔淑芬为人冷漠，眉眼间总是有淡淡的孤傲，但在与吴厂长相处时，她的态度也会改善一点。
看孔淑芬上楼吃力，吴厂长伸手本想扶一把的，但突然又觉得不合适便缩了回来：“淑芬，你这一路和我说了有几十次谢谢了，咱俩之间用得着这么客气？帮你那是举手之劳，孟华不在家，我作为老朋友多照顾你一些不是应该的么？”
“对了，孟华今天该到了吧，孩子们都放假了，也不知道他学校里又出了什么问题，这么晚才回来。当初我就该劝他别去省一高，你看看现在，家里有点事他都顾不上，唉……”
一听吴厂长提起林孟华，孔淑芬神色黯淡了一瞬。
她扯了扯嘴角说：“是教学任务比较重吧。他们学校有不少上进、天赋好的贫苦学生，那些学生与曾经的他有相似处，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他应该是为了给他们安排补课，才会晚了几个礼拜回来。”
林孟华原本是慈州县唯一一所高中的数学老师。
后来78年高考恢复，他带的班级考上大学的人有大半，引起了省里的关注，就被省城一高的校长给挖了去。
他现在是省一高培养人才的主力军，所以即便是寒暑假也不得闲，他会给有需要的学生安排免费补课，帮助他们在学习上更进一层，忙起来回不了家也是常事。
吴厂长也想起了这茬，笑容一收有些担忧道：“你刚才告诉我孟华几天前给你电话，说今天会到家，但我觉得够呛，他肯定没买火车票是坐汽车绕远路回来的，坐汽车时间未必准，他要是回不来你吃饭啥的怎么解决？要不要我让人去食堂给你打点饭菜来？”
“不用。”
许是汗出了太多人有点虚，孔淑芬疲惫地摇摇头，从裤子腰带处解下挂着的钥匙打算开门，“食堂总是那几个菜，吃腻了，家里还有点隔夜饭，我等会儿煮个泡饭随便吃点就行。”
“胡闹，你这还病着呢！食堂的饭菜腻了，泡饭你就吃得惯？”
吴厂长浓眉蹙起，不赞同道：“有什么需要你可以找我帮忙，再怎么着也不能在生病时亏待自己，而且就算你能简单对付，孩子们呢？你让妍妍和小骞也跟着你一起吃泡饭？”
孔淑芬抿抿唇，低着头开门，“中午他们都不在，就我一个人吃有什么关系？晚上我会让小骞去外面饭店买小炒，你放心吧，就算林孟华不在，我们几个也饿不死，这几年不都这样过来的。”
这话说的，一听就是在赌气，这是心里对林孟华有怨，不满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了。
吴厂长眼神一闪，不自觉地扶了扶镜框，以一种老好人的口吻无奈道：
“你也别这么说，反正不能让你吃什么泡饭，汤汤水水的没营养，而且孟华走前我答应过他，要替他好好看顾你，他还是关心你的。不如这样吧，下午我也不是很忙，我去买点菜过来给你做几个，医生说得多吃鱼，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红烧……”
——“妈，你回来啦！我刚在做饭，就等你回来一起吃了！”
吴厂长话还没说完，孔淑芬钥匙插进锁孔里刚要转动，门就一下从里面被拉开，林秋妍白净的脸蛋突然出现在两人视线中！
这照面打的，三张面孔皆是一愣。
她跑了一会儿看站台刚好有车进站，是到第一棉纺厂的。
她气都不带喘地一步跨上车，掏出月票给售票员检了票后，就挑个窗口的位置坐下，跟着车子一起摇摇晃晃。
晃到终点站就是慈州第一棉纺厂，林秋妍下了车微眯双眼看着艳阳下熟悉的厂区，熟悉的棉纺厂路，心里的焦灼感总算退去些许。
现在是七月，大热天的中午大伙儿都赶着去吃饭。
林秋妍家又住在最里面那片家属院，要从厂一路这头走到底，免不了要遇上中午的吃饭大军。所以她再着急也不好跑了，甚至路上撞见个熟面孔还会笑笑与对方打招呼，让不少人吃了一惊，以为她吃错药了。
林秋妍在家属院很出名的，因为人美声甜却有一副病弱的身子骨，听说她，认识她的人有很多。
而林秋妍在梦境前一直自认为性格挺不错的，她除了天真点、骄傲点、漂亮得过分了点真的没啥大缺陷。
但做了那个梦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人缘有多差。
差到除了林夏婵，她从小到大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同性。
差到别的小朋友都是组团上体育课，她却找不到牵手的伙伴。只能孤零零在边上昂着脖子看，看别人欢声笑语、你追我打，难受地揪着手指。
差到家属院的人总在背后编排她，说她没林黛玉的家世，却有林黛玉的病。一天天的作风和富家小姐般娇气，呸！一个破病秧子，有什么好傲的？早几年他们林家就该被拉去劳改！
加上那个梦境实在太长太真实，醒来后到现在，林秋妍一直心有余悸。
她下意识地想做点什么去改变，至少不能再像梦里人缘那么差了。
于是顺着林荫道走回自家筒子楼，林秋妍始终很有礼貌，见着谁都会问好。
她是小巧精致的鹅蛋脸，一双乌亮会说话的杏眼，眨起来就像盈满了星星。
而她花瓣状的唇泛着淡淡的粉色，笑起来脸颊两边还有小梨涡，叫人一声“阿姨、叔叔”，夸人几句“您今天气色真好，裙子看着真洋气”，那声都甜得好似芡了糖水，直接甜到了对方的心尖尖。
但人际工程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落在部分人眼中，就算林秋妍笑起来像财神身边的女仙儿，那看着也是极碍眼，让人心里不舒服的。
好比隔壁栋马家的老太，她儿子和林妈妈一样，刚进厂时都是会计。可她儿子工作上总是被林妈妈压一头，升职什么的永远轮不到他，他屁股下那张凳子都快坐烂了，都没见有挪动的迹象。
马老太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儿子有哪里不好的，只会怪林妈妈挡了她儿子的道，看林家人更是讨厌至极，恨到了骨里。
不过马老太不会明面上给林秋妍难堪，还假模假样冲林秋妍打招呼：“秋妍回来啦？你家没人，你妈还在厂里呢。”
那叫一个和蔼可亲，慈祥得不得了！
结果等林秋妍进了楼洞，马老太立刻转过脸啐了句，“献媚，和她妈一样都是个贱蹄子。”
“嘘——马姐，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孔淑芬现在是主任，你儿子在她手底下做事，这要是传她耳里会给你儿子穿小鞋的！”坐马老太边上正吃瓜的孙老太吓了一跳，连忙捂了下嘴左右探看，就怕隔墙有耳，这没遮拦的话被人听了去。
马老太脸色更黑了，她翻了个白眼嘀嘀咕咕道：“怕什么怕，咱私底下聊的谁能传出去？再说了，我也没胡诌，就孔淑芬那个成份能当上会计主任，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这能有啥猫腻啊，吴厂长那是吃公粮为人民服务的好领导，还能给她开后门不成？咱厂长那么老实的人，这么多年也没听过他收礼啥的，肯定做不来这种事儿的呀！”
孙老太傻呵呵地笑了笑，掏出块帕子擦了擦湿嗒嗒的脸，然后又拿了一块瓜。
马老太则在心里琢磨：那可未必，就厂长对他们家那热乎劲儿，走动得这么频繁，指不定真有啥呢？
但马老太也知道，有的话可以吐槽，有的却不能瞎聊，特别是和领导相关的话题，更不是他们可以私下编排的。
所以她只好撇撇嘴抢过孙老太手里的瓜，看着对面林家的窗户恶狠狠咬了口瓜：“哼，这天指不定还会变，就孔淑芬这种坏分子，我看她这主任能当多久！”
“还有她们家林秋妍，被养得这么懒，连做饭都不会，我看以后谁家要这种一脸病气的懒婆娘……”
俩老太坐在小凳子上吃瓜聊闲话，不多时又咯咯笑了起来。
林秋妍在楼道口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想到梦里她们传的谣，想到吴厂长，她脸上闪过一抹厌恶。
回到家，家里的摆设还是林秋妍记忆里的样子。
这房是林妈妈当上主任后申请换的。
房子有点旧，但这批旧房房型都很不错，厨卫是单独的，还有两个房间两个客厅，客厅的面积也很宽敞。
但他们家有五口人，闺女和儿子自然不能住一屋。
于是林爸林妈就将那大客厅改造了下，大哥和小弟睡一间里的上下铺，新改的大房间则给林秋妍做了卧房。
林秋妍特别喜欢这个大房间。
因为这个房间带阳台的，冬天晒得到太阳，夏天太阳换了方向也不会很热，林秋妍就在阳台上摆了张躺椅，没事儿便搁躺椅上听越剧跟着唱几段，很是自在。
林爸爸喜欢听越剧，林秋妍受他影响也喜欢听。而且她嗓子好，听多了就会跟着唱。
不分角，哪段她听着喜欢就经常唱。唱口渴了吧还能差小弟给她切个西瓜来，抓着小弟做听众夸夸她什么的，心情就会别样的好。
眼下躺椅还在，阳台上她养的绿植边上有个柜子，柜子上放着录音机还有好多磁带。
林秋妍走过去瞅了两眼，然后打开收录机和电扇。
收录机里的越曲刚好是《何文秀》的经典唱段《桑园访妻》。
林秋妍听了一会儿，才一副家务小能手的模样小跑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鸡蛋、西红柿和黄瓜。
林秋妍瞅着鸡蛋琢磨了一会儿，尝试着在灶台上敲开条缝，再用手去掰。结果力道没控制好，那鸡蛋一整个碎了，蛋壳混着蛋清落到了灶台上，黏糊糊的一滩。
林秋妍正懊恼自己怎么忘记拿碗了时，突然听到厨房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该来的果然来了，赶紧放下手里的蛋壳往外去！
…………
“老吴，你看我这年纪稍微大点就不中用了，天也没多热我居然能中暑，真是麻烦你了，还要一路送我回来。”
孔淑芬是拄着拐杖上的二楼。就这点路走回来，她却如爬了两座山似的气喘吁吁，身上衣服都湿透了，额头鬓边还有汗水稀里哗啦往下滴，和头上长着水龙头没开关一样。
本来今天早上出门时她还好好的，结果去了一趟资料室查阅资料，资料室在地下，那里吊扇坏了又不通风，孔淑芬在里面呆了两小时，资料看着看着居然晕了过去！
幸好吴厂长也来了一趟，不然资料室的工作人员没在，也没人知道孔淑芬在里面，一到晚上门都锁了，后果不堪设想！
孔淑芬想到方才的危险情况，看向吴厂长的眼里再次溢满感激，“老吴真是谢谢你，这么多年总是在麻烦你帮我。”
吴厂长是个圆头圆脑、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他个头不高，厚嘴唇、小眼睛、大鼻头，因为中年谢顶看起来不止40岁多，倒有奔六的嫌疑。
但他平时笑呵呵的一脸老实相，为人又亲和善交际，厂里的老同志便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吴老实，可见他在厂里的形象有多得人心。
加上吴厂长、孔淑芬和林爸爸以前是大学同学，学生时代三人感情就很好，后来孔家出事，孔淑芬因为和林爸爸的婚姻关系逃过一难。
但她当时的情况，即便是大学生也很难再找到工作。多亏了吴厂长，她才能跟着林爸爸一起来了慈州县，进入了棉纺厂当会计。
后来两家多有走动，老友情谊非同一般。
即便孔淑芬为人冷漠，眉眼间总是有淡淡的孤傲，但在与吴厂长相处时，她的态度也会改善一点。
看孔淑芬上楼吃力，吴厂长伸手本想扶一把的，但突然又觉得不合适便缩了回来：“淑芬，你这一路和我说了有几十次谢谢了，咱俩之间用得着这么客气？帮你那是举手之劳，孟华不在家，我作为老朋友多照顾你一些不是应该的么？”
“对了，孟华今天该到了吧，孩子们都放假了，也不知道他学校里又出了什么问题，这么晚才回来。当初我就该劝他别去省一高，你看看现在，家里有点事他都顾不上，唉……”
一听吴厂长提起林孟华，孔淑芬神色黯淡了一瞬。
她扯了扯嘴角说：“是教学任务比较重吧。他们学校有不少上进、天赋好的贫苦学生，那些学生与曾经的他有相似处，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他应该是为了给他们安排补课，才会晚了几个礼拜回来。”
林孟华原本是慈州县唯一一所高中的数学老师。
后来78年高考恢复，他带的班级考上大学的人有大半，引起了省里的关注，就被省城一高的校长给挖了去。
他现在是省一高培养人才的主力军，所以即便是寒暑假也不得闲，他会给有需要的学生安排免费补课，帮助他们在学习上更进一层，忙起来回不了家也是常事。
吴厂长也想起了这茬，笑容一收有些担忧道：“你刚才告诉我孟华几天前给你电话，说今天会到家，但我觉得够呛，他肯定没买火车票是坐汽车绕远路回来的，坐汽车时间未必准，他要是回不来你吃饭啥的怎么解决？要不要我让人去食堂给你打点饭菜来？”
“不用。”
许是汗出了太多人有点虚，孔淑芬疲惫地摇摇头，从裤子腰带处解下挂着的钥匙打算开门，“食堂总是那几个菜，吃腻了，家里还有点隔夜饭，我等会儿煮个泡饭随便吃点就行。”
“胡闹，你这还病着呢！食堂的饭菜腻了，泡饭你就吃得惯？”
吴厂长浓眉蹙起，不赞同道：“有什么需要你可以找我帮忙，再怎么着也不能在生病时亏待自己，而且就算你能简单对付，孩子们呢？你让妍妍和小骞也跟着你一起吃泡饭？”
孔淑芬抿抿唇，低着头开门，“中午他们都不在，就我一个人吃有什么关系？晚上我会让小骞去外面饭店买小炒，你放心吧，就算林孟华不在，我们几个也饿不死，这几年不都这样过来的。”
这话说的，一听就是在赌气，这是心里对林孟华有怨，不满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了。
吴厂长眼神一闪，不自觉地扶了扶镜框，以一种老好人的口吻无奈道：
“你也别这么说，反正不能让你吃什么泡饭，汤汤水水的没营养，而且孟华走前我答应过他，要替他好好看顾你，他还是关心你的。不如这样吧，下午我也不是很忙，我去买点菜过来给你做几个，医生说得多吃鱼，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红烧……”
——“妈，你回来啦！我刚在做饭，就等你回来一起吃了！”
吴厂长话还没说完，孔淑芬钥匙插进锁孔里刚要转动，门就一下从里面被拉开，林秋妍白净的脸蛋突然出现在两人视线中！
这照面打的，三张面孔皆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