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光格外好,三月才过半,浓郁的春色就把京城裹了大半。

    春雨过后路面还未干的小水潭上飘着新鲜的桃花瓣,但转眼,就碎在了大理寺少卿的马蹄下。

    “大人,这是清明节之后第三起了。”侍卫杨云超从德善仿一处宅院匆匆走出,一边说一边迎上贺展乔的马。

    贺展乔利落地跳下马后便大步跟着杨云超走进院门,来到事发的房间。

    刚进房门,一阵异香便扑面而来,夹杂着若隐若现的腐败气息。房间的正中央,有一座花瓣堆成的山丘,而下面埋着的,正是一具仰面躺着的女尸,场面诡异犹如精怪作祟。

    但贺展乔从不信鬼怪传说,鬼怪再恶也比不上人心叵测,既然是人,那就始终能被抓住。他围着尸首转了一圈,刚蹲下来准备细看,就被忽然闯进来的人打断。

    “大人,不好了!”大理寺狱的狱吏喘着大气扑倒在地。

    贺展乔皱眉回头开口道:“说。”

    “上个月捉拿的大盗初一,今早越狱逃走了!”

    “什么?!”这个消息着实让贺展乔始料未及。

    那个从关外偷到京城,名震江湖的怪盗初一,大理寺狱竟然只关了他十日。

    贺展乔可是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将他缉拿归案的!

    “立刻让仵作验尸,日落之前我要收到三份案卷!我回大理寺狱一趟。”贺展乔迅速吩咐杨云超处理谋杀案现场,说罢便立刻动身去大理寺狱。

    大理寺狱中,所有狱吏全数到齐,包括在狱中做工的杂役,大家都战战兢兢地跪成一排等待着贺大人的怒火。

    “发生何事,一五一十说清楚。”贺展乔看着原本关押初一的牢房如今空无一人,未免恼怒,但他仍然保持着克制与清醒,并未随意迁怒众人。

    年少有为的贺展乔是被破格擢升的大理寺少卿,追捕了这个飞贼一年有余,每次交手都被他巧妙脱身。

    几番来往之后,他们竟谁都奈何不了谁,所以贺展乔不得不承认初一是难得能与他实力相当的对手。

    这次初一越狱,贺展乔并未过于意外,反倒是他一开始,便有预感不会如此顺利。

    “我提醒过你们初一极其狡诈,特地单独关押避免他串掇其他犯人生事,为何还是看不住?”贺展乔转身问。

    狱吏随即压上三个嫌疑人,贺展乔认得他们,这三个人是长年为大理寺狱做工的杂役。

    “大人冤枉啊,我们不是共犯……”三人一见贺展乔,便瑟瑟发抖地求饶。

    “发生了什么?你说。”贺展乔示意他们三人中的十八讲话。

    “大理寺狱里,时,时常有狱吏大人审问犯,犯人,有时候刑罚狠了,搞得血肉模糊是常事。我,我们人手就这么多,实在处理不了那么多清理工作啊。”十八哭丧着脸委屈地说。

    “还有一些临时调放的尸体要处理,都是脏活,要是人手不够了,有时候也会让一些罪行较轻的犯人帮忙清理。”另一个杂工补充道。

    “呵!”贺展乔笑了一声,扫了一眼现场的狱卒接着说:“想必便是他很积极地要帮忙,所以你们就准了,让他有了机会趁运送尸体的时候偷走。”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担心,但他干活利索又干净,狱里又实在没人手,所以大家就,掉以轻心了。”狱吏心虚地承认。

    贺展乔默默笑了笑,刚开始的不悦已经转化成眼中闪着的某种奇异的光芒,他从凳子上站起来,又迈步回到那间空空如也的牢房里仔细查看。

    他不得不承认,虽然犯人越狱是个大麻烦,尤其是当下还有三单凶杀案等着他,但是他仍感到一丝兴奋,因为他有预感,这是初一跟他玩的一个游戏。这个游戏贺展乔已经赢过一次,再赢一次对他来讲也不是难事。

    牢房内只有扇天窗,勉强能容一只狸奴通过,墙上有些划痕,是用石头所刻,用于记录时间。

    “这段时日,可曾有人与他往来?”贺展乔回头问。

    “初一自称是个孤儿,按道理,应该无人问津才对,但是自从他被捕,联系他的人却……络绎不绝。”狱吏支支吾吾地回答。

    “什么?”这个答复倒是出乎贺展乔意料。

    “是真的,大人。而且初一曾经要求过想见大人您,我们都有给您送信,但是大人您要务缠身,始终没有来过。”另一个狱吏补充道。

    贺展乔跟着狱吏来到架阁库,很快,各种信件便在贺展乔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山丘。

    “这么多?”贺展乔拿起其中一封,抽出其中的信件,然后一边读一边问:“这些,都给他看过?”

    “所有的信件我们都先检查过,没有问题才给他送过去的。”狱吏回答。

    “有人为他求情?”贺展乔看着手中的信件,按信中所述,一年半前潭州遭遇洪涝,朝廷的赈灾粮草未能及时送达,有人用一袋金银财宝换了江上的一整艘船,船上的物资不但解了受灾区域的燃眉之急,也帮朝廷抓住了潭州县令贪腐的证据。

    来信者正是潭州当年的灾民,恳求朝廷开恩轻判。

    “呵,原来是他。”贺展乔不由得会心一笑。

    他还记得,当年就是这桩贪腐案,初一用来买通山匪的金银财宝正是潭州县令府上失窃的财物,一查便发现正是潭州县令截取物资,勾结山匪,将赈灾的粮草扣在船上。但山匪贪财,在重金面前,选择倒戈。贺展乔因此案立下功劳,从此仕途亨通。

    也许,他逃跑的原因,就藏在这堆书信里。想着,贺展乔便干脆在坐了下来,一封一封地慢慢看着面前的信件。

    从中午一直读到傍晚,贺展乔终于在看完了所有信件之后,找到了最有嫌疑的一封。

    那是一封饯别信,看似与收信人告别,但里面暗藏了关键信息,江头迎春花月下,勿念重逢归来时。

    运河一个旧码头旁就有一株玉兰树,玉兰花的花期在开落间不过十日,他要从水路出逃。

    将真信息混在一堆杂事中,这小贼可真不赖。贺展乔顷刻明白过来,马上赶往旧码头抓人。

    等大理寺的人马来到码头附近,天色已经暗了。贺展乔从马背上望去,只见隐约有个人影,在渡头坐着。河里没有船,他逃不掉的。

    贺展乔嘴角微扬,心中生出一丝快意,在这场追逐里,他果然还是赢家。贺展乔让随从原地待命,自己只身掌灯,走了过去。

    月光下坐着一个少年的身影,他背对着贺展乔,面朝江水,正在悠哉地喝酒。

    贺展乔察觉到眼前这个人,单枪匹马造出如此动静,却并未想着逃走。不由得怀疑他是故意引自己到这儿来的。

    “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见我?”贺展乔开口说。

    “这蓝桥风月可真是妙啊!贺少卿也来一口?”初一回头,神色自若地为他斟上了一杯。

    “数个州府县都送来了求情信,只要你乖乖认罪,为你求情轻判也是可能的,为何要逃?”贺展乔说着,踱步来到他身旁。

    “因为我姐姐要来接我了。”初一回头看向贺展乔,语气平静但眼泛忧伤。

    贺展乔不禁一愣,眼前这个俊朗的少年,一瞬间看着像是一只迷途的小鹿,期盼着找到亲人,却在失落中再次陷入迷茫。

    “我本以为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原来她没有死,但也没有来接我。”初一垂头看着水面,喃喃道。

    月光碎在了他眼中,难以想象,他就是那个盛名在外的神偷。

    贺展乔慢慢在他身旁坐下,拿起那杯来历不明的蓝桥风月,喝了一口。他忽然想明白了,眼前这个人,只要不想被他抓住,就连大理寺狱,都关不了他几天。

    “这酒也喝了,姐姐也没见着,本来要跟我说的话,还打算说吗?”贺展乔问道。

    “清明节之后的连环命案,已经三起了吧?”初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有趣。贺展乔默默佩服眼前人的洞察力,被关在狱中竟然还能如此消息灵通。

    “你是如何知道的?”贺展乔看向初一。

    “大理寺狱那扇小天窗外面每天人来人往的,什么八卦都能听到点儿。十天死了三个人,想必朝廷的破案通牒很快就能传到贺少卿这里了。”初一说着又调皮起来,跟刚刚的他判若两人。

    “这应该不需你来关心吧。”贺展乔回敬道。

    “我与贺少卿做个交易如何?我助贺少卿在三日内破案,换贺少卿一个人情。”初一说着便站了起来,一副准备跟贺展乔走的态势。

    “你助我破案?”贺展乔笑了,这小贼未免有点异想天开。

    “先给贺少卿立个投名状吧,这三个人是同一个凶手杀的,死者的死状奇特,一般杀了人都忙着藏尸,但凶手却将他们打扮了一番,像话本里写的一样。贺少卿如果有线索了,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呀!”初一说着,任由随行的官兵上来将他捆住,押回大理寺狱。

    “话本?”贺展乔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琢磨起他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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