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里的那晚,贺展乔一直没有睡着,明明身心都十分疲惫,但神志却一直清醒。

    到了后半夜,山间躁动开始冷却下来,妖风不再撕扯树叶发出哗哗的吼叫,蛇虫也窸窸窣窣开始归巢。

    贺展乔睁开眼看了看窗外,天还没亮,他轻轻回过头看屋内,娜娜在旁边已经熟睡,抱着皮皮的米格更是枕在皮皮的背上睡死过去了。

    伤口的钝痛跟发热带来的口干舌燥让贺展乔怎么都无法入睡,他只能缓慢地爬起来,摸出初一给他的信,借着月光一遍又一遍地翻看,希望在那短短两行字里找到更多信息。

    但那信纸上的寥寥数字,就是翻来复去看出个洞来,也没有任何信息了。

    贺展乔灰心地抱着信纸跟信封,看着黑洞洞的屋顶,正苦恼于无法洞察初一的心思的时候,他回想起当初追着初一跑的时候的那些过去。

    有一次他差点就抓住初一了,他截住了初一给接头人的信,以为十拿九稳,但转眼就被初一耍了。

    那封信只是个幌子,初一把真正的信息编进戏台唱戏的曲子里,正大光明地在贺展乔眼皮子底下溜了。

    那一次着实把他气得够呛。想到这里,贺展乔不禁失笑。

    复盘过去每一次交手,初一永远不会用文字传递信息,贺展乔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正摩挲着信封的手指感觉到有点异样,信封上轻微的凸起被他捕捉到了。

    贺展乔马上爬起来点燃了一盏油灯,凑近一看,上面果然有细微的痕迹。

    他小心地将信封打开铺平,借着烛光能看到用尖锐物划进纸里的凹痕,是隐形的字。

    于是贺展乔伸手抹了一把炉边的炭灰,再涂在信封上,然后他终于看到了初一给他留下的信息。

    米格翻身醒来的时候,看到贺展乔正对着一堆灰烬发呆,天色已经开始亮了,山中有晨鸟开始啼鸣,于是米格翻身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准备回程。

    “贺大人,你没事吧?”娜娜用手探了探贺展乔的额头,还是有一点发热。

    “没事。”贺展乔回过神来,慢慢起身随米格兄妹离开院子。

    走出树林之后,三个人一路往驿站慢行,打算到了驿站再找一辆马车,但行至中途,便被拦了下来。来者态度甚为恭敬,贺展乔观其举止神态,是宫里的人。

    “属下救驾来迟,贵人特令属下将贺大人接至云翠别苑休养。”

    来人毕恭毕敬地向贺展乔行礼,而贺展乔也明白他们口中所说的贵人是谁,云翠别苑是他表哥在山里的避暑山庄。

    米格和娜娜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进是退。贺展乔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他正在发热,头昏脑胀嗓子干得难受,去云翠别苑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我跟你们走。”贺展乔哑着嗓子说完,就慢慢从马上下来,他向米格和娜娜兄妹二人点点头以示对方可信,然后往前走去。

    他自然是要去的,就算他表哥不派人来,贺展乔也迟早要去找他。不为别的,就为了初一给他写的那些字,他要亲自查个清楚明白。

    娜娜有点担心地看向她哥哥米格,显然是对贺展乔的中途离开不放心,但米格只是向她点点头,没有阻拦贺展乔。

    “我们先回明月楼吧。”米格看着那队宫里来的人消失在视线中后,回头对娜娜耸耸肩说道。

    娜娜明白不能跟宫里人作对,贺展乔的顺从也有帮她们解围的意思,事到如今也只能暗自为贺大人祈祷了。

    实际上,贺展乔是为了不让娜娜和米格担心,硬撑到皇城司的马车上的。还没到达云翠别苑,贺展乔的意识已经开始不清。

    他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昏睡了过去,身体像陷入泥淖的石头,沉重又动弹不得。

    他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也无法感知自己身处何方,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那年他才十七岁,生活无忧无虑,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直到他得知自己最好的大哥上官骏被捕,一下子如晴天霹雳,将他的人生也劈成了两半。

    贺展乔着急地找到父亲,想为上官氏辩护,但换来的只是父亲的严词拒绝。贺正不但严厉呵斥他,还将他赶出了都督府衙门,严禁他靠近。

    贺展乔从未见过父亲这个模样,仿佛往日的宽厚忠勇,都转变成了冷硬严酷。

    但他不甘心,他用尽各种方法接触被关押的上官骏,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有一日,贺展乔收到一封信,里面是丞相写给特使的密函,证明了丞相在背后操纵陷害。

    他不知道是谁截获的这封信,但他当时没有顾及那么多,直接带着信就骑上了马,他天真地想,只要将这份证据呈到圣上面前,就可以救下上官氏一族。

    贺展乔失败了,他被父亲派来的追兵抓住,直接关到了密室里。为了防止他再次逃跑,看管的人甚至对他用了药,让他全身无力,只能被困在密室里。

    那封密信早已不知所踪,而贺展乔自己,也陷入了一个叫天不应叫地不闻的状态。

    于是他开始绝食对抗,任凭贺正如何决绝,他都不可能放任自己孩子折腾死自己。

    终于,在不知道过了多久的一天夜里,贺展乔的母亲悄悄将密室的门打开,带着他一路逃到城外,给他备好了文牒和盘川,让他到了京城就找大理寺承接应。临行前,母亲只对他说了一句:“别怪你父亲。”

    母亲的模样在贺展乔的梦境里逐渐模糊,贺展乔不由得往前跑了两步,想要看清楚他时时想念的母亲。

    但梦里的景象慢慢开始变得离散,无论他怎么努力,母亲的面容都不再清晰。

    贺展乔着急地抓住母亲的衣袖,想要看清楚她的脸。

    但他的注意力忽然被引开,他看到了母亲衣袖上那细微却引他注目的图案,一只金线绣成的燕子,就藏在繁复的绣花图案里。

    一股力量将贺展乔从梦境里抽了出来,他兀的睁开双眼,因为醒得突然,气息都还透着混乱。

    贺展乔有点吃力地坐起身,他已经不在马车上了,看着周围地布置和急忙给他送药的侍女,他知道自己已经在云翠别苑里了。

    “我睡了多久?”贺展乔接过侍女端上前药碗问。

    “回大人,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贵人让您在这里好好养伤。”侍女恭敬地回答。

    原来他已经睡了这么久。贺展乔动了动脖子,头上昏沉的感觉已经消失,精神也好了不少,看来烧已经退了。于是他喝完了汤药便想下床。

    “大人,大夫交代您需卧床静养。”侍女劝道。

    “不碍事,我想走走舒展一下。”贺展乔下了床,接过侍女递来的拐杖慢慢走出了房间。

    云翠别苑不大,但十分雅致,从亭台楼阁到园林花草都被精心打理。天色晴好,如果忽略那些世间纷扰,这里绝对是惬意时光的理想地。

    但有些纷扰是不能被忽略的,这也是为什么贺展乔要走到院子里面,因为他需要阳光,来为他证明一些事。

    他有一块贴身佩戴的雕花镂空玉佩,是母亲在他年幼时就给他带在身上的。

    贺展乔将玉佩拿了出来,放在阳光下观察,上面的镂空雕花雕的是玉兰,但阳光透过镂空的地方照出来的,正是梦里那只金燕子的形状。

    这个发现让贺展乔一下子乱了,原来他的母亲一直跟飞燕阁有关系,以她的身份,甚至可能是里面的高阶成员。

    如果假设当年的密信情报是飞燕阁获得的,那说明他的父母知晓其中的冤情,而且飞燕阁组织强大,这密信也不应该由他去送,这说不过去。

    除非,那封信不是飞燕阁截获的。有人想要诱导他入局,以便将贺家甚至飞燕阁,都拉下水。

    这个人是谁呢?是丞相吗?他们当年与上官家交好,丞相确实有动机。但以他母亲的地位,要动他们未免太鲁莽了,祁仲根本吃不下那方势力。

    所以真的是丞相吗?还是另有其人?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大人,宫里派来的医师到了。”侍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贺展乔不动声色地收起玉佩,回头应了一声便往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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