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府来的人簇拥着方回返回大殿。

    与之前喜气洋洋的氛围不同,现在这里的气氛十分压抑,弟子们步伐匆匆,低头不语,生怕触到哪位长老的霉头。

    方回刚一踏进大门,一群长老就围了上来,他们细细打量着方回,看到她虽然有些狼狈但没有受伤,吓白了的老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

    其中一位长老,捏了捏自己的胡子,开口说道:“还好方道君没有受伤,否则我等实在是无颜面对上界的老祖。”

    凌霄仙子转世归魂这件事,是琅琊仙府一位很早以前飞升的老祖一手促成的,将此事托付给老祖的那人,在上界给了琅琊仙府无数好处。明日也是那人接引方回,如果这个时候方回有个三长两短,琅琊仙府实在不知该如何平复那位仙君的怒火。

    另一个人开口附和道:“这些人实在是胆大包天,敢跑到琅琊仙府来撒野,方道君莫怪,我这就让人前去搜查!”

    方回点了点头,正准备开口说话,旁边伸出一只黑乎乎的小手抓住了她的衣角。

    “漂亮姐姐,漂亮姐姐,给你花花。”另一只小黑手递过来一朵已经蔫了的花。

    旁边的仙府弟子赶紧将这人拉开,“傻丫!你去一边玩,别在这添乱!等等……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花?你从哪摘的?”

    仙府弟子一把拿过傻丫手里的花,“这是,药长老的灵草!”

    傻丫不满的伸手要将花抢回:“还给我,还给我,这是我给漂亮姐姐摘的花。”

    那名弟子不屑的将蔫了的花扔回傻丫怀里,开口嘲讽道:“姐姐?谁是你姐姐,人家是仙子转世,你倒是挺会攀亲戚的。”

    傻丫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继续拿着花想要递给方回,嘴里“漂亮姐姐”“仙子姐姐”胡乱叫着。

    一旁的长老挥了挥手,让旁边的弟子将她拉走了。

    长老看向方回,“方道君先回去休息吧,今天的事,琅琊仙府一定会调查清楚。对了,方道君最后看到钱圆圆是什么时候,就是今日巡游负责贴身保护你的剑修,前去救援的弟子一直没有找到他。”

    方回眼眸微微垂下,“他护送我离开时,人太多,我们走散了……他本名就叫,钱圆圆?”

    长老哈哈笑了一声,开口解释道:“是的,他爸妈都是凡人,白手起家成了当地有名的富户,觉得钱都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出来的,所以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

    众人都被逗笑了,肃穆的气氛一下缓和了不少。

    这次的刺杀对琅琊仙府影响很大,赛神会第一天其他的活动都被叫停了,长老们忙着指挥弟子巡查,还要安抚山下受伤的凡民。

    仙府弟子全部都被调遣,把琅琊仙府和山下的城镇搜了一遍又一遍,但都没有收获。

    只好将方回的护卫人员,增加了三倍,将方回的院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就算是蒲公英的绒毛也别想飞进去。

    第二天一早,方回就和一众弟子出门了。

    今日负责贴身保护的弟子都十分紧张,所幸一路上都平安无事。

    方回的家,离琅琊仙府不远,她父母所在的宗族只是一个凡人小家族,祖上曾经出过不少修仙者,即使现在落寞了,也不甘心搬去凡人国度,一直住在仙府附近,希望有朝一日能再出几个修仙者光耀门楣。

    快到家门时,远远的就看见父母站在门口等候。

    父母旁边站着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是方回的妹妹,她离家时妹妹只有三岁,喜欢绕着她跑圈,嘴里口齿不清的喊着姐姐。

    方回走上前去,目光柔和的看着他们,“父亲,母亲,宝珠。”

    方回的父母只是诺诺的答道:“回来了,回来就好。”

    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们和她,总是无话可说。

    方回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妹妹圆圆的脑袋。

    方宝珠却双手交握,规规矩矩的给她行了一个礼,“宝珠见过方道君。”

    母亲在一旁说道:“宝珠很有天赋,已经在琅琊仙府的私学上学了。”

    方回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和众人一起走进府宅。

    在凡灵界,只有那些在修行之路上已经有所成就的人才会被尊称为道君。

    可她自有记忆以来,除了亲人以外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称呼她的。甚至连她的父母,有些时候也会这样叫她,叫她“方道君”比叫她的名字,更让他们觉得自在。

    从她记事开始,琅琊仙府就派弟子到方家照顾她的起居,她和父母就像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照顾她的弟子一季一轮换,这导致她小时候的认知出了些问题,有些认不住人脸。

    直到妹妹出生,琅琊仙府的人不喜欢宝珠缠着她,可宝珠总是有办法从家里的某个地方冒出来,绕在她膝边喊着姐姐。

    如今,喜欢黏着她的妹妹也不见了。

    方回将方宝珠叫到身前,拿出一个很精致的小老虎布偶,布偶上蕴含着灵气,放在地上拉动上面的灵符,就会变成一只十分逼真的小老虎,活灵活现的跑来跑去。

    这是她托人从市集上买来的,当时的她以为宝珠一定会很喜欢这个礼物。

    现在看来,宝珠已经是大孩子了,早知道就该去琅琊仙府的宝库,或者哪位长老的私库里抢个上等灵器来。

    方回只在家里坐了一会儿就要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母亲例行公事一般拿出一份离别的赠礼。

    方回曾经认真的幻想过,这会是什么?可能是一盒灵珠。

    母亲是在一个海边城镇长大的,当地人养殖灵珠为生,当地有一种习俗,家中的孩子成年后,父母会给孩子准备一盒品质最好的灵珠,陪伴孩子外出闯荡。

    方回接过礼物打开来。

    是一块玉佩,用手握着时,可以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灵力涌动。

    这是一件辅助飞升的法器,在修仙者中,绝对是一件很拿得出手的礼物。

    不用想,肯定是琅琊仙府事先准备好的。

    她很想生气,很想怒吼着质问父母。

    她也是他们的女儿,为什么总是这样对她?哪怕一次,哪怕爱她一次都不可以吗?

    可是琅琊仙府的人就站在身后。

    下界修仙者飞升前要斩断凡尘往事,了无牵挂。

    所以琅琊仙府才会从小就严格掌控她身边的所有人。

    可是,可是……

    他们是她的父母啊!

    方回无数次在心里幻想过,父母会冲破阻碍,无视仙府的威胁,将她抱在怀中,保护她,哪怕是与世界为敌也护在她身前。

    幻想结束之后,她会摸着自己咚咚跳动的心,安慰自己,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回到琅琊仙府后,方回在自己的院子里一个人静静枯坐了很久,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接下来她只剩下静静的等待。

    直到听到有人叫她。

    “漂亮姐姐,花花。”

    傻丫递过来一枝灵草,看起来很新鲜,应该是刚摘的。

    一旁站着的女弟子抱歉的看着方回,“傻丫一直吵着要见您,见不到就在门口打滚。”

    女弟子心中无奈,她倒是可以直接让人把傻丫送回去,只是看到傻丫就会想起家中的小妹妹,这才动了一些恻隐之心,反正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见个面而已,以后都见不着了,再见一面告别也是人之常情。

    方回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就让女弟子先退下了。

    她接过傻丫手里的灵草插在自己的发髻上,牵着傻丫走进屋中,用毛巾替她擦手擦脸。

    傻丫憨憨的笑着,嘴里不停的念着她今天听来的话:“壬癸配甲乙,乾坤括始终。七八数十五,九六亦相应……[1]”

    这是她和漂亮姐姐的约定,老奶奶老爷爷和许多哥哥姐姐们说话的时候,不管说的是什么,她都记下来回来说给漂亮姐姐听。

    方回耐心的看着傻丫,等着她全部说完,摸了摸对方的头,将乾坤袋中的糖果和玩具取出来全都给她。

    傻丫抱着这一大包东西望着方回,似乎在疑惑为什么今天这么多?

    方回摸了摸傻丫的头,开口缓缓说道:“给你的糖,每天少吃一点,这样就能吃很久。玩具不要乱扔,不然就找不到了。从明天开始我就不住这里了,你不用再来找我了,记住了吗?”

    傻丫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是继续叫着“漂亮姐姐”,手里的玩具掉了一个,赶忙去捡,结果手里的东西全都掉在了地上。

    方回蹲下身,帮她把东西都捡回怀里,两只手搭在傻丫的肩上,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我从前和你说过的。”

    傻丫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方回,你叫方回。”

    方回也笑了,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对,我叫方回。”

    她扶起傻丫,“回去玩吧。”

    傻丫抱着怀里的东西,蹦蹦跳跳的跑远了,嘴里高兴的哼着歌谣。

    望着她欢快的背影,方回双膝跪下,俯身叩首,额头触地。

    拜别,这十八年来她唯一可以称之为“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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