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盛安落了一场小雪。

    宋今才从绥州回来,身体还未适应盛安的寒冷。

    已经裹上厚厚的大氅了。

    青雾搓着泛红的指尖进来,“娘子,方才赵管家说,昨儿个大皇子递了拜帖,说是要来感谢你。”

    宋今疑惑片刻,想起和徐长译做的交易,看来是为了那件事而来。

    少顷,小厮带着一对夫妻穿过月洞门。

    徐长译小心翼翼搀着女子。

    观那女子容色,俨然有一丝病色尚未褪去,颊面红晕淡淡。

    宋今不动声色观察二人。

    想来这位女子便是一直未曾露面的大皇子妃,赵氏。

    赵氏身子羸弱,受不住半点冷风,但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无论徐长译如何劝说,都要亲自走这一趟。

    “这位便是郡宁县主吧。”

    赵氏柔柔一笑,拂开徐长译的手,径直来到宋今跟前。

    宋今将青雾准备的汤婆子给她。

    赵氏眼神变了一瞬,若无其事说道:“我听殿下说了,多谢县主愿意给我们魂夕花。我仔细想想,与摘月楼的合作止步于此太过可惜,不知县主愿意与我们再合作一次吗?”

    宋今故作为难:“大皇子妃该知道,我做不了摘月楼的主。”

    余光看向一旁沉默的徐长译。

    怎么是赵氏开的口,这大皇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赵氏察觉她的目光,微微抿唇,“县主和摘月楼的关系,旁人不清楚,我二人多少是能猜到一点的。数月前太子找你想必也是为了这事,我也不为难县主,只求一个能和摘月楼长久合作的机会。”

    寥寥数语,宋今从她口中品出多番意思。

    缠绵病榻的大皇子妃,并无想象中的愚笨。

    几个谈话间点明她和摘月楼的身份,又拿太子来施压她,真真是聪明。

    宋今抬手斟茶,语气平淡:“大皇子妃真是让人惊喜。纵使二位以此威胁我,我若乖乖就范,才叫你二人看不起。商人重利,只要有利,没有做不了的合作。”

    素手推动热茶。

    缓缓升起的热气随风而散。

    赵氏垂眸。

    良久,她抬起眼,坚定告诉答案:“我名下的生意,都可归于摘月楼名下。”

    “不可!”

    徐长译斥声,转头盯看她,“合作之事,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她进来。”

    赵氏母族并不强大,当初娶亲也是情投意合,那些嫁妆是她将来安身立命之本,不能轻易交出去。

    徐长译深知这场夺嫡之争开始后,会有多少无辜的人丧命。

    他不忍赵氏受他所累。

    宋今玩味地看着二人,“我若执意要大皇子妃口中的东西呢?”

    徐长译立时要否决,被赵氏一把拦住。

    她深呼一口气,“好,县主要的这些,三日后我会双手奉上,也还请县主莫要忘了答应我的合作。”

    这场合作,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生意合作。

    摘月楼的未来,注定会与皇室牵扯不清。

    宋今弯唇:“一言为定。”

    送走二人,青雾开始收拾桌面。

    回想方才听到的,不禁疑惑。

    “娘子,为何这么多人都想和摘月楼合作啊?”

    在她眼中,摘月楼不过是生意做得大了些,还远不止能得诸位皇子重视。

    这一点上,宋今比她知道的更多。

    她道:“自然是因为你家娘子我,在摘月楼和皇商之间牵了线,现在的摘月楼可今非昔比。”

    青雾疑惑:“那岂不是会被他们忌惮?”

    确实如此,才会有那份协议。

    宋今笑而不语,转而说起旁的事:“好了,待会该去见大公主了。”

    青雾呐呐点头,也不再追问。

    她是信她家娘子的。

    *

    徐涟儿比宋今想象中的要聪明许多。

    有些东西一教便会,倒是省了她不少气力。

    徐涟儿为了感谢她,提出邀她入府用晚膳。

    宋今推拒无果,便答应她。

    “说起来县主对那赵午安可还有印象?”徐涟儿忽然提起一人,“当初还是县主举荐的他,驸马同我说,他这位同僚不得了,年纪轻轻已至户部侍郎了。”

    宋今惊愕。

    赵午安已经是礼部侍郎了?

    不愧是前世的丞相大人,官途晋升如此迅速。

    徐涟儿见她面色平静,讶异道:“县主不惊讶吗?昱朝多年来,还未有人如他一般,恐怕盛安的小娘子们,都在想尽办法得他青睐。”

    水涨船高。

    这个道理宋今明白。

    赵午安已然成为多方关注的对象,只是不知徐南珩现在是何感受了。

    宋今唇角不自觉弯起,望着漫漫人群,视线微顿,“当然惊讶,不过比起赵午安,我更惊讶大公主的驸马。”

    徐涟儿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驸马?驸马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

    她们口中的驸马王安霖,正和八公主卿卿我我,携手走进一间酒楼的厢房。

    徐涟儿不可置信。

    下意识追过去。

    大公主和驸马成亲数月,一直琴瑟和鸣,宋今从她的言语中亦能听出驸马对她很温柔贴心,慢慢的抚平她内心的创口。

    可眼下碰见的这一出,叫人难以琢磨。

    徐涟儿对她的这些妹妹,除了徐沐柠,其她人都没有多少感情。

    表面上的姊妹情还是有的。

    王安霖他们进了哪间厢房,徐涟儿并不清楚。

    “大公主,也许是个误会呢?”

    徐涟儿攥紧手心,眼里的痛色一闪而过,“误会……对啊,也许是个误会呢……”

    她低垂下巴,小声的自言自语着。

    她不愿相信自己的驸马背叛了她。

    里面一定有隐情!

    徐涟儿振作起来,“让县主见笑了,今夜怕是无缘与县主一同用膳了。”

    宋今明白:“大公主不必伤心,眼见不一定为实。”

    *

    入夜,星河闪烁。

    王安霖下值回来,下人说大公主一日未进食,回府后兴致也不高,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刚成亲那会,徐涟儿也是这样把自己闷在屋子里。

    王安霖习以为常,拿过下人手里的灯笼,独自过去寻她。

    徐涟儿的院子烛光大盛。

    知道她没睡下,王安霖扣了门,“涟儿,我带了你最爱吃的红油抄手,晚了就不好吃了。”

    屋内没有人回应。

    “今日不是和郡宁县主学习去了吗?怎的回来就不高兴了?是不是学的不如意?”

    “若是真学不下去也无妨,我会努力升职,让陛下青眼于我……”

    话未说完,房门缓缓打开。

    徐涟儿双眼泛红,身上只穿了单薄的衣物,屋外的冷风骤然吹进来,冻得她一哆嗦。

    王安霖忙不地合上门,抬手解下身上的大氅给她披上。

    语气责怪。

    “都说了天冷别穿那么单薄,手心都是冷的。”

    他放下红油抄手,将徐涟儿的手握在手心里,低头呵出热气,便揣进胸口。

    “为何不高兴?同我说说?”

    徐涟儿吸了吸鼻子,瓮声道:“安霖,你会不会嫌弃我……嫌弃我不能给你带来权势。”

    毕竟她是公主中最不受皇帝宠爱的那一个。

    王安霖不厌其烦将那重复数遍的话再次说出来,“我王安霖不是势利之人,能娶到公主,是我的福气,公主也切莫在贬低自己。”

    “在我心中,公主一直都很耀眼。”

    徐涟儿想到白日看到的那一幕,心口酸涩,“比我耀眼的人如此之多,你又如何能确定不会入你的心?三妻四妾乃寻常……”

    “抄手要冷了。”王安霖垂眸打断她,牵着她坐下,“涟儿快尝尝,我排了许久才买到的。”

    徐涟儿怔然,竟是连话也不愿意听她说完吗?

    她默然一笑,低头吃起红油抄手。

    “好吃吗?”王安霖问。

    “好吃。”

    徐涟儿眨眼,一滴泪落进红油里,转瞬了无踪迹。

    *

    与此同时,侯府。

    同样下值回来,听到宋今在等他。

    崔怀寄眉眼间肉眼可见的愉悦起来。

    时桉要去给他提灯,反被他催促回去歇着。

    自个儿提着灯去了宋今院子。

    “姩姩怎么还不歇下?”

    宋今的屋子装了地暖。

    甫一踏进来,崔怀寄便感觉周身犹如火团包裹,立时解开大氅。

    宋今歪头盯着他,“早上大皇子来找我,侯爷应该知道吧?我想问问侯爷,如今盛安是个什么局势,好叫我之后的路走的稳妥些。”

    [竟是为了这事吗?]

    崔怀寄显然很失望,“你要做的,便是哪边都不帮,管好摘月楼的生意即可。”

    稍顿片刻,他叹了口气。

    [陛下身子每况愈下,阿姐怀疑有人下毒,此事还是别叫姩姩知道的为好。]

    “还有一事,太子要我彻查杨朝雪小产一事,姩姩以为该如何?”

    宋今尚沉浸在他说的皇帝中毒的事。

    【陛下中毒,凶手估摸着就在几位皇子里。前世夺嫡之争惨烈,这件事曾被史书记载,似乎是徐南珩揭露的……】

    “姩姩?”

    崔怀寄眸光微闪。

    她怎么知道陛下中毒的……

    宋今回神,脑中飞速思考,“太子要查,侯爷查便是。杨朝雪腹中是谁的孩子,太子也该知情,指不定侯爷能帮太子认清枕边人。”

    没了徐观临的宠爱,杨朝雪在东宫的地位必会一落千丈。

    崔怀寄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根本没提过陛下中毒,纵使宋今再如何能知晓未来,也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漫不经心掀眸看着又在出神的某人。

    崔怀寄眸子微眯。

    [姩姩觉得,陛下中毒的事会是何人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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