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又落雪了。

    这次的雪比以往的都要大。

    宋今坐在楼上,垂眸望着百姓撑伞遮挡雪花。

    这是盛安的第几场雪,谁也记不清了。

    杨朝雪漠然注视他们行迹匆匆的背影。

    “宋今,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许多。”

    杏眼微微转动。

    宋今含笑:“侧妃娘娘过誉,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杨朝雪看着她这副平淡的面孔,气得胸闷,“徐观临是你故意引来的吧?”

    宋今不解:“侧妃娘娘说什么?”

    “你与徐观临茶摊对饮那次。”

    哦,那次啊。

    那次可不是她引过来的,是徐观临自己发现端倪跟踪来的。

    宋今不屑向她解释这些,便让她误以为是自己所为吧。

    “可是娘娘不是也给我下毒了吗?”

    杨朝雪面色不显:“什么毒,你莫污蔑我!”

    宋今慢条斯理整理言辞:“那我帮侧妃娘娘回忆一下。数月前,七皇子私下与我见面,故意在我面前露馅让我警惕,我没有喝七皇子给的酒,喝了侍女泡的茶,而这恰恰在你们计划中。”

    “你知道侯爷会在东宫逗留片刻,更换了书房的香料,偷偷给侯爷传递我和七皇子见面的消息。你笃定他会来找我,侯爷在书房沾染上的香料,便是催发我体内毒素的因素。那间酒楼,早就被你们收买了。”

    “侧妃娘娘觉得,我说的是也不是?”

    “……”

    杨朝雪轻轻垂下眼睫,“猜的不错。”

    她脸上绽放出莫大的笑意,咯咯笑起来,艳丽的指甲交叠放在腿上。

    “你猜到又如何,你有证据吗?”仿佛知道宋今没有证据,她愈发放肆,“此毒无药可解,每三月发作一次,算算日子,该到你毒发的时候了吧?”

    “我记得,此毒发作,浑身犹如断骨重塑,呼吸滞涩,生不如死。”

    宋今眸光微沉:“这是北狄的毒!”

    杨朝雪撩起耳鬓的碎发,“唔,是吗?谁能证据呢?宋今啊宋今,我自幼长在盛安,什么厉害手段没见过,你想跟我斗,简直是不自量力。”

    前世今生加起来,宋今对她的了解不算多,堪堪见识过她的手段。

    诚然,她比不过杨朝雪那般有手段,但论计谋,她未必输于杨朝雪。

    “哦,我差点忘了。”杨朝雪忽然意味深长笑起来,“听说你去了采珠场?昨夜采珠场进了贼,你说那贼子有命活吗?”

    宋今脸色难看起来。

    杨朝雪是如何知晓采珠场的事?

    糟了!时桉他们有危险!

    杨朝雪好整以暇望着她,“你这是着急了?”

    宋今忍不住拧眉:“杨朝雪,你有什么事冲我来,伤及无辜算什么本事?你处处为徐南珩着想,可有想过他真的在乎你吗?你小产后他有过半句关怀你的话吗?!”

    杨朝雪攥紧手心,“与你何干?我和南珩哥哥的感情你不会懂的!”

    宋今不想和她在这里纠缠,言尽于此,转身拉着青雾赶去救人。

    身后,杨朝雪闭上双目,卷翘的长睫不住的颤抖。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

    雪下的很大,盛安偏僻一隅,积雪铺满庭院。

    温热的血液蜿蜒而下,宛若狰狞的夜叉从地底爬出,四周横尸,打斗的痕迹随处可见。

    青雾心惊胆战的走进院子,害怕的躲在宋今身后。

    “娘子……这里是发生了什么?”

    宋今眼皮直跳,“时桉!阿午!”

    “娘子,我们在这儿……”

    微弱的声音从井口传出。

    二人推开压在井口的巨石,浓重的血腥味从井底冲出。

    “时桉,你受伤了?”

    井底下,时桉抱着昏迷的阿午,艰难地站起来,后背火辣辣的疼,叫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娘子,我没什么大碍……先救阿午,她中毒了……”

    宋今立时环顾周围,扒出麻绳扔下去,“时桉,拽住绳子,我和青雾拉你们上来!”

    时桉深呼一口气,右手手臂转了几下,缠住绳子,左手紧紧抱住阿午。

    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加上昏迷的阿午,绝非是她们二人能拉动的。

    时桉自然也明白这点,在绳子拉到一半的距离时,右脚重重蹬了下井壁,借力飞上去。

    “唔!”

    时桉皱起眉,“娘子,先带她回去找大夫。”

    宋今看他:“时桉,你真的没事吗?”

    满院尸体,鲜血淋漓。

    时桉武功再高,能完好无损?

    时桉知道瞒不过她,冲她摇头:“娘子,先带阿午回去,我的伤暂时无大碍,真的。”

    眼瞧着是劝不动,宋今叹了口气,吩咐青雾去找展麟。

    放奴文书,她该履约了。

    *

    五皇子府。

    赵午安如约前往,府中空无一人。

    赵午安心中警惕起来。

    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异常清晰。

    徐洛的院子在后院。

    将将穿过月洞门,赵午安看见赤足踩在雪地里的徐洛。

    此时小雪扬扬,落了满头。

    徐洛看见他,兴奋的朝伸开双臂,紧紧拥住他。

    “赵大人,本宫想见你,可真不容易啊!”

    赵午安低垂眉眼,挣开他亲昵的举动。

    “五殿下。”

    “来来来。”徐洛也不恼,兀自牵起他的手腕,“我在檐下煮了茶,赵大人来品鉴一下本宫的茶艺。”

    二人跪坐团蒲上。

    徐洛亲自给他斟茶。

    赵午安觑见他发红的脚掌,“五殿下不冷吗?”

    “嗯?”徐洛微微抬眼,“很冷吗?本宫倒觉得今日暖和许多。”

    赵午安蹙眉。

    疯子。

    “来,尝尝。”

    徐洛递来一杯热茶。

    赵午安伸手接过,指尖触电般蜷了一下。

    他疑惑地看了眼对方的手,已然烫伤了。

    真是奇怪的人。

    “五殿下,你想说什么直言吧。”

    徐洛笑得从容:“赵大人如今身居礼部侍郎,这晋升速度,叫人瞠目结舌,本宫欣赏赵大人的才智,愿意助赵大人一升高位!”

    赵午安沉默。

    随后,他婉言拒绝:“多谢五殿下美意,下官现下无意其他,只想安安稳稳在职谋事。”

    徐洛似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赵大人先别急着拒绝我,本宫听说赵大人来自坡儿村?”

    他也不等赵午安开口,自顾自说下去。

    “那个地方,偏远荒凉,赵大人能从那个地方出来,必是付出常人所不能想。但本宫似乎还听人说,赵大人的父母,曾经也是盛安人?”

    赵午安眸色冷下来。

    “五殿下想说什么?”

    徐洛笑嘻嘻的,竟是起身走进雪里,低头看着自己踩出的脚印。

    “唔,赵大人的身世,隐瞒的真好啊,居然连科考的那些人都骗过去,本宫也差点被骗去。本宫记得,赵太师生前光明磊落,受人敬仰,最后却是也躲不过贪污的心迹。”

    赵午安的父母,曾是盛安风极一时的赵太师,上承先帝,下承陛下,哪一个不是赵太师教导出来的。

    明君造福天下,却救不了自己的老师。

    赵太师贪污的罪证罄竹难书,所有人都在指摘他,皇帝深知赵太师被人诬陷,想为其翻案都找不到证据。

    万般无奈下,皇帝颁下抄家流放的圣旨。

    可谁知,赵太师一家在流放途中遭遇刺杀,皇帝得知的消息,是无人幸免。

    没想到若干年后,赵太师的儿子会再次出现。

    徐洛站在雪中,飞扬的雪落了满头,“赵午安,我可以帮你翻案。”

    赵午安起身,恭敬拜下,“五殿下说的那些,下官一概不知,若殿下今日只是想说这些,恕下官再难奉陪——”

    “赵午安!”徐洛怒声呵斥他,“你就是懦夫,赵太师当年被人诬陷无人相助,如今他的儿子连帮他翻案都不愿意,真是可笑!”

    赵午安敛眸,腰身未直,“道不同,不相为谋。”

    “殿下为处异己,残害一条鲜活的人命,嫁祸摘月楼,这是赵某无论如何也无法苟同的。”

    徐洛眯起眼,“你也在乎摘月楼?本宫倒是没想到这点……”

    他竟是这般承认了。

    赵午安捏紧拳头,“殿下,下官告退。”

    说罢,他便要离开。

    徐洛幽幽望着他的背影,“赵午安,踏出五皇子府,你便是本宫的敌人了,想清楚。”

    赵午安不带半点犹豫,大步流星走开。

    空荡的小院下,细雪扬扬。

    徐洛踢了踢脚下的雪,刺骨的冰冷自脚底钻入,他仿若未觉。

    喃喃自语。

    “许多没有这么暖和了,皇兄啊,你也想不到我不再害怕冬夜了吧?”

    少顷,他忽然冷声:“杀了吧。”

    *

    冬夜的天,暗的很快。

    赵午安来时没有叫一个随从,便自己撑起伞走回去。

    黑寂在他身后一点一点侵入。

    两侧的小贩都已收摊,街道上不见一个人影。

    赵午安忽然意识到,今夜是冬至,难怪会下了一场大雪。

    冬至啊,该吃饺子的。

    赵午安迷迷糊糊回想起从前,合家欢聚,言笑晏晏的日子。

    倏然,一支冷箭猝然朝他射来。

    赵午安急忙后撤,手里的伞被射飞。

    咻!

    四周冷箭齐射而出,赵午安根本躲不开!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道人影闪出,腕间的长剑急速翻转,击落射来的冷箭。

    那人趁着间隙,抓起赵午安飞身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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