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西坐直身体,一时半晌不语,复又窝进躺椅里。

    稀疏的树荫筛漏刺热的阳光裹着最后一丝晨风的温凉从她身上拂过,白里透粉的皮肤完美到仿佛能透光一般。

    “大祭司,如果我出言不逊冒犯了您,您会怪罪我吗?”

    里斯浦只当她是一句笑言,并未放在心上。“身为人臣,我怎有资格怪罪您?您是殿下,尽可畅所欲言,倒是我有言辞不妥之处,还望您宽谅。”

    既然如此,她就“仗势”直言了。

    “我不太明白他对‘我’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他说‘我们’相爱,求娶过,却又不得不另娶他人,你们也都说他必须要和那位公主联姻,可到底是他困住了‘我’?还是‘我’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成全他妻妾成群,享齐人之福?”

    昨晚和布斯特聊了一夜,天亮之后她就坐在这里,把自己一遍又一遍地代入“塞米拉米斯”,试图用她的逻辑去思考当下处境。

    可是不行,她不是“她”,更不认识“她”,这使得她的设想和假设漏洞百出,面面碰壁。

    把尼布和艾米娅她们的说法串联起来各自矛盾,互不成立。彼此相爱,塞米拉米斯真的忍受得了心中所爱迎娶别人吗?忍受不了,所以她才心灰意冷有了离开的念头,却被尼布以身边人性命要挟?

    可一年多以前她来到巴比伦的时候,尼布的婚约已经存在多年,难道她会不知情?

    “当年两国结盟,可有昭告天下?”她问。

    里斯浦不解其意,但还是如实相告。“两国结盟是大事,自然要让各国尽知,尤其是敌国。”

    洛西这下彻底可以确定自己的推测,她现在的意识在这具身体里,虽然不知道塞米拉米斯是否真的爱尼布,至少她每次面对他时都能感受到那种强烈到不适的掌控欲。

    所以如果是塞米拉米斯受到了强迫,她不是自愿来的巴比伦,后面想要逃离也就说得过去。

    里斯浦脸色微变,神情严肃。“塞米拉米斯,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多嘴?”

    洛西看他一眼。“除了布斯特,你觉得还会有其他人到我面前主动说三道四吗?况且布斯特是你们带到我面前的,你认为她敢多嘴吗?”

    她的质问暂且打消了里斯浦的怀疑。

    “那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没有。”

    里斯浦不信,可从她平静的表面上确实看不出端倪,也猜不透她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塞米拉米斯,大殿下迎娶那位米底公主确实是因为两国邦交,无关情爱,他虽与那位公主订婚在前,却是心仪你在先,等日后一切尘埃落定,他会给你应有的身份和地位。”

    洛西则说。“我只想知道一年前‘我’在巴比伦到底发生了什么?众说纷纭,我只想得到真相。”

    “大殿下不会骗你。”

    洛西不接受他的轻描淡写。“所以他确实杀了‘我’唯一的仆人,并且将她的尸体钉于城门示众?”

    “塞米拉米斯,旁人嘴杂,不可轻信。”

    “可死人不会说话。”

    洛西的咄咄逼人是里斯浦没想到的,偏这一点,她是一点没变。

    “牵连无辜之人遭难,‘我’手上到底沾了多少条人命?”

    “任何人的死都与你无关,当初你因大殿下与米底的婚约心生隔阂……”

    “大祭司,你是不是应该实话告诉‘我’,‘我’才是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多余的人?”

    洛西愤慨不止,里斯浦话梗在喉,她忘记了曾经,却有势必追溯的决心。

    可是他要怎么说?实话告诉她,她在明知尼布有婚约在身还答应前来的巴比伦,不仅是因为尼布的威胁,还更是抛出“曼丽坎木”这个诱饵吗?

    “大祭司。”她说。“你心怀神明,不能撒谎,滥杀无辜灭口,这是你们的神会允许你们做的事吗?”

    两人的情绪都在一次次的对话中有所波动,身为一人之下的大祭司的里斯浦,从未被除了那波帕拉萨尔和尼布以外的第三人这样对待过,可是他不生气,只有无奈。

    “塞米拉米斯,我说过,大殿下是为了你着想,你曾来自巴比伦的敌对国,但是大殿下心仪于你,所以他才要保护你,你的存在越是多让一个人知道,对你来说就越是多一份危险。”

    ……

    此时正在南宫忙于政务的尼布未接到侍卫通传,里斯浦就直接走了进来,步履稍显匆忙,却依旧不失端庄姿态。

    “小殿下已经知道那两个小女奴被处置一事。”尼布抬头时,人已经站在他的桌案前。

    微蹙的眉宇间是肉眼可见的疲惫,却触及不了眼中的凌厉。

    似乎早有预料,屏退身边的书吏官,他不急反问。“她什么反应?”比起愤怒,他更多的是担心,她和那两个女奴关系亲近,他知道她会接受不了,所以瞒着,本来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就无需惊扰她,却还是被人多了嘴。

    若非考虑到她独自一人在那别苑需要一个说话解闷的陪伴,否则他真的会派一个哑巴过去。

    “她很自责,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她们。又问起了一年前发生的事,看样子得不到结果,不会罢休。”

    尼布眸色愈深。“你怎么说的?”

    “臣不敢妄言。”里斯浦言辞谨慎。“大殿下,她很在意您和米底的婚约。”

    “在意?”尼布挑眉,若有所思的神情并没有应该的惊喜,倒像是听见了一个荒唐离奇的笑话,脸色意味不明。

    “是哪种在意?”他问,可不等里斯浦回答,他便说。“回程的路上我试探过她,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无所谓我娶谁,只要娶的不是她,我和谁在一起她都不会关心,她的心里只有她的母亲和姐姐,甚至连一个老仆都有一席之地,唯独我没有。”

    他委屈又嫉妒,所以只能骗着,至于能骗多久?不得而知。

    “臣不认为。”里斯浦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臣以前虽和小殿下相处时日无多,但也看得出她对大殿下是有心的,尤其经过今日一番交谈后使臣更加确信,她在意大殿下有婚约在先而认识她于后,她心中有愧,认为自己才是破坏您婚约之人,或许就是这个想法曾一直困扰着她,让她备受煎熬,身陷自责而无法与您言明。”

    “她是这么和你说的?”尼布语气质疑。

    “千真万确。”

    尼布手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桌面,在一声声“噔、噔、噔”,有序的节奏中,他微抿的嘴角忽而勾起一抹笑,眼中兴味。“她倒是和谁都合得来,伺候过她的奴隶都愿意对她说真话。”

    随后又漫不经心问。“你们还聊了什么?”

    “她问起了和您的曾经,还提到了都奇。”里斯浦如实相告,并谏言。“大殿下,小殿下在萨吉尔只有一个女奴为伴,许是太孤单了,又得知你即将迎娶他人,这才会胡思乱想。”

    “我知道了。”尼布轻声应道,起身。

    里斯浦却拦在他面前。“大殿下,如果您现在就过去拿了那女奴,当着面,小殿下一定会更加埋怨您,也会更加难过。”

    “拿谁?”尼布一脸不解。

    “布斯特。”

    “布斯特是谁?”

    “就是现在侍奉在小殿下身边,回巴比伦后大殿下重新从南宫挑选的女奴。”

    “哦。”尼布恍然。挑选奴隶这种事都是由宫中负责相关事宜的总管带到他面前做最后定夺,那两个被处理的女奴是这样,现在这个也是,但他并不会浪费心力去记住一两个奴隶的名字。

    “正因为她心肠太软,才会让这些卑贱的奴隶管不住嘴在她面前口无遮拦。”回头,他看着桌案上的泥板,眸光趋于柔和。“不过我现在倒没心思跟一个奴隶计较,米底的议亲队不日抵达,我原本想在此之前将积压的事务尽早处理再去陪她,现在看来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心,半日不见她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折磨,没有她在身边,我连觉都睡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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