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安咬字很轻,说话的时候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微仰着,完全是小女孩邀功要赏的样子。

    李言才也叫了声姐,凑过来,眸间闪着令人作呕的探究欲望,像只永远得不到满足的来自地底的怪兽:

    “你知道这么个好地方,怎么不和我说啊!”

    林衔月不想理他,又或者说没多余的心思理他。她全身的血液神经都僵住了,注意力不受控地集中在傅初白身上。

    又或者说,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傅初白身上,在等他开口说话。

    安静了几秒,傅初白开口道:

    “玩弄我?”

    “怎么个玩弄法?”

    林衔月脊背一僵,几乎是不受控地伸出手拉住傅初白的衣角扯了下,声音很轻:

    “我,我是...”

    “她是故意的!”

    阮安生怕林衔月在自己之前把事情说出来,赶忙高声打断:

    “她是故意接近你,想要利用你给她这个弟弟难堪的!”

    “你应该知道吧,她弟弟很早之前去过你的俱乐部,结果你们俱乐部那个经理,连带着他们和那个介绍人一起给轰出来了。我猜,林衔月同学当时看到一直威胁自己的弟弟原来也会被别人打压羞辱的时候,”

    阮安勾起唇角,眼底划过一丝蔑视又满足的光:

    “心里肯定特别爽吧!”

    林衔月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坠入到极寒的冰窟之中,连最基本的呼吸都让肺部泛着刺痛,垂着身体两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在熟悉的痛感中,她好像回到了那个阴沉的雨天。

    在李言才告诉自己家里给李成钱的前因后果之后,她鬼迷心窍似的跟上了对方的步伐,然后她就站在俱乐部不远的小店门前,看着李言才和他那帮同学战战兢兢地,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的站在门口。

    那一刻,林衔月并没有因为在李言才身上看见了高中时被李成逼到不知如何自处的自己的影子而产生丝毫同情,她心里生出的,是种眼见坏人受罪的痛快。

    紧接着,她看到有辆车开过来停在门口,车窗被人打开,里面坐着的男人和门口的保安说了两句话,用很不屑地眼神看了眼门口站着的人后,一脚油门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她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了,结果没几天,她就站在舞台上,在一片灼目的聚光灯下,看见那个男人。

    那一刻林衔月心里想,

    她最终没有成长为母亲口中的善良的人,

    因为她是实打实地希望,李言才可以一直,一直这么不痛快地活着。

    阮安的话并没有让场面沉默下来,因为边上的李言才早就因为眼前的场景激动万分,他像是完全没有听懂阮安话里的意思,一双闪着贪欲的眼睛晃晃地望着林衔月:

    “姐!你早说你有这个渠道,我还和老爸找什么关系啊!”

    他说完,谄媚的视线转动傅初白身上,身体半弓着,极谦卑的样子:“我是林衔月的弟弟,李言才,我看刚刚这情况,我应该可以叫你一声姐夫的。姐夫,我非常非常喜欢咱们俱乐部,也非常喜欢车,您看,能不能看在我姐的面子上,给我个机会?”

    李言才的样子让林衔月胃里翻涌着,几欲作呕,她抓着傅初白衣角的手没松,指尖用力到几乎发白透明,像是拽着溺水之前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傅初白也不知是没感觉到,还是不想理,没回头,只眼神打量了下李言才,冷哼了声,语调松松垮垮地:

    “你是她弟?那为什么她姓林,你姓李啊?”

    “她原先肯定也不姓林啊,所以我爸说养女儿没用,心里总是惦记着死了的妈,一成年就偷着拿户口本去把名字改了,这才姓林的。”

    傅初白眼神略沉了下,声音带着点恍然,还带着点笑,却偏偏多了分让人无端打颤的冷意:“是这样啊~”

    语毕,他侧过身,拨开林衔月拽着自己衣角的手。

    林衔月一愣,还未等她感觉刚才傅初白碰到自己手背上轻拍的两下是不是某种意义上的安抚时,就看到那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踏了一步,然后一拳砸在李言才脸上!

    这突然的情势转变不仅让林衔月吓了一跳,原本站在边上准备看戏的阮安也是一脸的懵,等她反应过来从喉咙中嚷出一声尖叫来时,傅初白已经又在李言才脸上补了几拳。

    他没收着力道,李言才嘴角有血丝渗出来,人也已经像片破垃圾般的倒在地上,含义不明地呜咽着。

    傅初白拎着他的领子,把人半拖着扔到阮安车边上,侧过脸一脸阴鸷地看着她:

    “人你带过来的,自己带回去,别让这种垃圾脏了我的地界。”

    说完,他转身朝林衔月走过来,眉间蹙着,明显带着怒:“上车。”

    很简短的两个字。

    林衔月心尖颤了下,紧紧犹豫了一秒,便快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去。

    傅初白的动作娴熟,启动掉头一气呵成,只在路过像是被吓到所以依旧僵直在原地的阮安时将车子停下来,车窗打开:

    “阮安,分手了再闹这些事情没意思,今天这事就是提醒你,把你做的事一件件摆平了,别等我动手。”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半分眼神都没带过去,刚说完就踩下油门,车轮掀起一阵滚滚烟尘,那几人的身影就消失在后视镜里。

    车子里没人说话。

    明明是和来时差不多的情况,可林衔月的血液却一点点地像是被冰封起来似的,她很想张嘴和傅初白解释什么,但等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一切都是徒劳——

    毕竟的确是她隐瞒有错在先。

    而且还因为自己的贪心,错过了第一个开口向傅初白解释的机会。

    然后是每一个。

    所以无论对方怎么对自己责怪、愤怒,甚至鄙视,

    都是应该的。

    只是即使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林衔月心里还是往上翻涌着很浅淡,但是持续的难过。

    车子不知道在一片寂静的夜色里开了多久,就在林衔月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心底复杂的情绪淹没的时候,傅初白转动方向盘将车子开下马路,将车子停在一片空阔的平坦野地上。

    周围没有别的光源,傅初白甚至连前灯都关了,只剩下天空中挂着的半弦月散着青白一片的光。

    傅初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没多少起伏的语调在车厢壁上来回拍打:“所以,阮安说的是真的,你很早之前就认识我了。”

    林衔月心尖颤了下,头埋得很低,眼眸盯着裤子上的褶皱,弱不可闻地嗯了声。

    余光里,她看见傅初白把置物柜打开,从里面拿出了包烟,取了一根出来之后倒是没抽,只是懒散地用牙齿咬住,声音也含糊起来:

    “发现我这人对你来说似乎有点利用价值,所以打算?”

    他语气顿了下,语气往上挑了两分:“吸引我的注意,让我喜欢上你之后,让我去找你弟,给你报仇?”

    林衔月感觉自己快要被身体里的冷冻僵了。

    她没说话,算是用沉默表明了答案。

    车厢里又安静了两秒。

    傅初白抬手将烟从齿尖取走,手指虚夹着,明明没点,却做出一副抽烟的样子来,像是再用动作欺骗自己身体里泛起的瘾似的,带着点清醒的克制:

    “所以呢,你都做了什么?”

    林衔月一愣,眼睫颤了下。

    “我的意思是,你为了吸引我的注意,总得有些计划吧,都是什么?”

    傅初白随手解开安全带的搭扣,侧过身面对着林衔月:“迎新晚会那天,从我边上路过?”

    林衔月不懂傅初白对这个问题的好奇,但事到如今,她也的确没有任何继续隐瞒的必要,点了下头,忍着心底涌上来的羞愧,低声道:

    “算,算是吧。”

    “嘶——”

    傅初白很轻地吸了口气:“还有呢?”

    “还有,”

    林衔月手指紧紧攥着大腿上的裤子褶皱:

    “打工,我是在朋友圈里看见有人说会在那里遇见你才去打工的。然后还有英语课,点名册上其实有你的名字,也是我故意没点的。”

    话音刚落,傅初白那边就把那根还完整的烟随手扔到烟灰缸里。

    林衔月余光把他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还以为对方是有什么话想说,连忙闭上嘴巴。

    她想,自己现在的心情和法庭上等待宣判的犯人大概是差不多的。

    车子里就这么陡然安静下来。

    片刻,傅初白很轻地吸了口气:“就没了?”

    语气有些惊讶,也有些意外。

    林衔月本来就紧张,听到问句之后本能地就开始在大脑中搜寻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神思流转间,面色突然滞了下,头埋得更低,唇动了动:

    “还有...”

    “头发。”

    她当时被徐云烟说服烫头发,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那个册子上,看到了和那几个出现在傅初白身边的女孩子很相似的发型。

    这种不怀好意的手段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更不用说如今一件件地在当事人面前说出来。

    林衔月只觉得自己心里那种名为羞愧的情绪四下蔓延,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迎新晚会上,傅初白看到周淼淼那些小动作的时候,很讽刺轻蔑的笑容。

    她的心抽了下,钝钝地泛着酸。

    “哼~”

    是很轻的一声笑。

    “合着,你也没有做几件事情啊。”

    傅初白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明显的调笑意味:“至少比我以为的,少多了。”

    林衔月垂着头足足愣了几十秒,才抬起脸,满眼疑惑地看向傅初白。

    傅初白脸上是懒散且宠溺的笑,胳膊肘压在方向盘上,手拖着腮,就这么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

    完全不像是在乎自己蓄意接近这件事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到我们班上去当助教,以及在潮玩店后门抽烟,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呢。”

    林衔月在傅初白这略有些失望的口气中彻底懵了,声音干涩:“你...你?你是早就...”

    “早就什么?”

    “早就知道吗?”

    傅初白眸子盯着林衔月:

    “其实算不上,我最开始以为你是想追我,后来又觉得想追人的人不应该像你这样,往前走两步就要退一步的样子。直到那天,老齐说京见你有些眼熟,就调了下监控,”

    他笑起来,声音是有些满足的无奈:“我才知道你在很早之前应该就见过我,而关于刚刚那个被我揍了一顿的小男孩的报告,则是今天上午刚刚送到我手上的。”

    林衔月的脑袋已经完全被傅初白这一连串的话搅和乱了: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却不说?

    为什么都知道却还要继续给我过生日呢?

    傅初白看着她,唇角往上抬了个很浅的弧度。

    明明是一片混浊的暗,可偏偏男生的视线像是明亮的光,仿佛一下看到她灵魂深处。

    林衔月的心脏在他的视线里空了一片,紧接着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

    “这还能为什么?”

    傅初白的声音低沉,像是带着胸腔的震颤直接滚出来似的:

    “因为我不仅乐在其中,”

    “而且心甘情愿啊。”

    乐在其中,心甘情愿。

    林衔月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会思考了,只定定地看着傅初白的眼睛。

    “所以现在,”

    傅初白往前倾了倾身子,呼吸喷洒在她脸上,泛着潮湿的热气:

    “你愿意把欠我的那个吻,还上了吗?”

    林衔月盯着他的眼睛,胸口像是被一颗巨大的炮弹击中,不痛,而是在心脏里炸开一朵盛大的烟花。

    她眼睫轻颤了下,在一片急促的心跳声中凑上前,

    呼吸互相交融的刹那,冰凉的唇瓣贴上傅初白的唇角。

    她听到那人似乎是声音很闷地笑了下,然后抬手轻掐住自己下巴,把脸往边上偏了几寸,声音暗哑撩人:

    “欠我的吻可不是这样的。”

    说完,对准她的唇,直直地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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