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沉重的梦境里,林衔月缓缓睁开眼睛。

    灰白色的天花板在视线中慢慢浮现出来,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里不是港城那套狭窄逼仄的一居室,而是徐云烟在京北的家。

    就好像离开的这五年时光,不过是梦中一瞬。

    她在床上躺了会儿,最终在耳廓里逐渐清晰的心跳声中,翻身下床,裹上外套之后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这场突然降下的大雪不仅没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架势,不过几个小时,已经在地面铺上一层雪白,鞋底踩上时有咯吱咯吱的声音。

    林衔月生怕滑倒,小心翼翼地顶着雪,朝小区门口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已经接近午夜,又是大雪天气,旁的店铺早早地便关了门,在一片暗色的街上,亮着光的招牌格外显眼。

    林衔月挑了罐啤酒,在柜台付完账之后也没着急离开,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拉开拉坏,看着外面飘飘散散的雪花,将冰凉刺激的啤酒送进咽喉。

    她刚去港城时,有很长一段时间失眠都很严重,那时寻到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睡前小酌一杯,

    简单又有效。

    后来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失眠的症状已逐渐减轻许多。

    今天大概是乱七八糟地回忆起很多以前的事情才会又想起这招来。

    冷酒入喉,就好像是一下能把心里那头怪兽灌醉了似的。

    林衔月又喝了口,视线松散地落在窗户外面,隔着扑簌簌的大雪,她看见从街对面走过来个男人。

    依旧穿着早些时候见面时穿的那声大衣,没撑伞,肩头白了一片。

    藏在心里的那头怪兽又开始叫嚣。

    林衔月的手骤然捏紧,在易拉罐表面划过一道水痕。

    就和几个小时之前突然地重逢一样,她又一次忘记了呼吸的节奏。

    男人走进来的时候门口的铃响了声,不算刺耳,却好像一下戳穿了林衔月的耳膜。

    她垂了下眸,将易拉罐往唇边送了送。

    便利店的东西算不上多,男人没在货架边上停留太久,拿了样东西就到柜台结账,等收款的声音结束之后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身绕回货架里,重新拿了样东西付账。

    付完之后他也没立刻离开,反而径直往窗边的座位走来,然后停在和林衔月隔了一个位置的地方,拉开椅子坐下。

    林衔月的血液因为对方骤然的靠近,一寸寸地僵硬起来。

    “噗呲——”

    是压缩气体从瓶罐中泄出来的声音。

    她愣了下,抬起眼从窗户的影子上看去。

    傅初白手上也拿了罐啤酒,这会儿正微昂着头往嘴里送,眼帘半垂着,一点儿没往这边看。

    就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边儿还坐了个人似的。

    林衔月也不说话,就这么抬着眼睛在镜面里看他。

    明明是处在同一空间平面的人,此时却好像硬生生地被窗外的大雪划分成为两个世界。

    扑簌簌地,蒙着一层连绵的白纱。

    也不知就这么过了多久,男人才终于是懒散地掀了下眼皮,像是终于意识到边上的视线一样,敷衍地移了下眼睛。

    是那种完全跟随本能,一点儿私心没有的动作。

    两个人在玻璃窗上对视,

    然后不到一秒,他的视线移开。

    眼角眉梢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林衔月心脏咚咚地跳了两下,说不上是被什么情绪控制了,唇瓣张开一条小缝。

    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而男人没给她选择和犹豫的机会就先一步仰头将罐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朝门口走去,顺畅的步伐只在经过垃圾桶时稍作停顿,勾手将易拉罐投了进去。

    罐体在箱子里来回撞了两下,发出几声轻响。

    林衔月眼睫轻颤,将视线收回,低下了眼睛。

    感应门打开,墙侧的小铃叮咚作响,瞬间飘进来的寒气让她打了个哆嗦。

    门外的傅初白一袭黑衣,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就好像他从未出现。

    暖风已经将寒气尽数驱散,可林衔月依旧觉得冷,

    在想什么呢?

    林衔月也学着他的样子仰头,任凭酒精的锋利在喉管上划过。

    六年,

    傅初白已经不可能,还留在原地了。

    -

    即使昨天夜里失眠,第二天一大早林衔月还是遵从生物钟起了个大早,在冰箱里扒拉出点东西来做了桌早饭。

    徐云烟吃完之后就先去上班了,她计划拿了年终奖就离职,所以这段时间还是苦逼的打工人。

    不过林衔月也没闲着,到新工作去报道之前她得先把房子定下来,虽说回来之前已经在网上看了好几套,但总是要实地考察才能心中有数。

    就这么忙到半下午才把房子定下来。

    带她看房的是个刚工作不久的小女孩,成交了自己的第一单之后高兴到不行,非说要请林衔月吃饭,说这是她们门店的传统,算是某种神秘的好运传承仪式。

    林衔月推拒不得,只好先答应,想着到时候自己先去结账就行。

    结果想到,这女孩兜兜转转,竟是挑了个她无比熟悉的地儿——

    当年打工的那家潮玩店。

    六七年的时间过去,这店竟然还开着,

    而且不仅它开着,就连边上那酒吧,也依旧生意红火。

    暮色还没降临呢,就已经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往里走。

    小姑娘挑了个窗边的位置。

    林衔月也跟着坐下。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完全没想过自己回到京北之后,第一个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过往场景,竟然是这里。

    有服务生走过来,递了张菜单过来,问两人想吃些什么。

    林衔月自然是主随客变,将选择权交给中介小姑娘。

    那小姑娘或许是今天开了单真的高兴,一口气点了好些东西,而且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架势。

    林衔月光是听就觉得撑的慌,刚准备开口制止,站在边上的服务员就先哼了下,压着声音:

    “点太多你们可吃不完啊。”

    这话,这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服务人员说出来的。

    林衔月正疑惑呢,小姑娘就扬了下头:“没事,吃不完我打包带回去,我家里有人能吃!”

    那服务员听到这话啧了下嘴,虽说唇角故意往下耷拉,但语气却是压不住的轻快:

    “得得得,我就是剩饭处理机行了吧!”

    这一下,林衔月就算在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合着,是小情侣在约会呢!

    等服务员小哥一走,中介小姑娘就红着脸和林衔月解释起来。

    他两都是今年刚毕业,想着到京北来闯荡一番,前几个月她一直没开单,经济压力就都落在男生头上,所以这会儿她忍不住想要当面和喜欢的人分享喜悦。

    林衔月看着女孩那双明亮的眼睛,只觉得像是在看一块儿晶莹剔透的水晶,什么情绪都显得真真儿的,半点假没掺。

    是少年人毫无保留的爱与喜欢。

    她的心蓦然颤了下。

    吃饭的时候那男孩开始忙了起来,但即使忙,也没把女孩落下不管,时不时就过来望一眼。

    似乎是女孩胃不好又贪凉,他是生怕自己少盯一秒,就让她把冰淇淋吃到嘴里。

    林衔月看着也觉得有趣,就像是边吃饭边看舞台剧似的,连一点表情都不肯落下,到了最后更是寻了个借口离席,将空间留给两人说话。

    她先是去了趟卫生间,等出来之后又觉得不好太快回去,四下看了看之后竟鬼使神差地,往当年那个后门走去。

    仓库换了个位置,这会儿那扇门边上没什么阻挡,林衔月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从门里走了出来。

    依旧是那条小巷,就连门边那盏昏黄的灯都没一丝一毫地变化。

    就好像这条街被时光遗忘,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遥远的过去一样。

    林衔月恍惚了下,视线不自觉地往巷口去看。

    黑漆漆的一片。

    什么东西都没有。

    分明这才是现实,可她的心脏却还是不受控地疼了下。

    大概太多相似的过往堆叠,所以才不受控地冒出些不合时宜的幻想来。

    她这么安慰道,转身进门。

    也就是转身这一刹那,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巷口那簇突然出现的火光上。

    猩红在男人的指尖跳动。

    林衔月动作一滞。

    他身上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立正的线条衬的整个人更显凌厉,是无法打扰,不可接近的成熟气场。

    林衔月盯着他。

    心海汹涌,有极具破坏性的海啸扑在胸口上。

    片刻,那人将烟蒂在墙上暗灭,然后抬眼,视线不偏不倚地朝她看来。

    重逢之后的第三面,

    傅初白终于看向她的眼睛。

    有热气爬到林衔月眼眶上,她没忍住,张了张嘴:

    “傅初白。”

    声音轻飘飘的,伴着冬日的夜风融进暮色。

    那人的视线没有半分变化,也没开口应声,

    像是在等她的下一句。

    叫他的名字纯粹出自本能,完全没预料到的对话自然也没有事先彩排,此时林衔月迎着他的眼睛,唯一想到的,竟是句毫无营养的对白:

    “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

    声音传导到傅初白耳边后,男人似乎是很轻地笑了下,紧接着,低哑的声音像是从吼间挤出来:

    “这么多年没见,”

    “你就想问我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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