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初白今天依旧是一身黑,不过不是成熟的西装,而是卫衣卫裤加运动鞋。

    从重逢之后就一直用发胶固定的头发这会儿也软软塌塌地落在额头上,眉眼松散,看起来懒懒的。

    那一瞬间,林衔月好像看见了很久以前的傅初白。

    她蹲在原地,揽着星星狗头的手没松,只眼神直直地看着他。

    傅初白步伐缓慢地走过来,将狗链很轻地往后扯了下,双唇微张,也说不上来是什么语气,似乎是带着笑,又好像没笑,只很轻地念了句:

    “还是个没良心的。”

    明知他这话说的是星星,林衔月的呼吸却还是免不住滞了下。

    星星被扯了下之后显然有些不爽,回头朝傅初白呜呜两声,又转过脸来重新扑回到林衔月身上。

    六年时间,在狗狗算不上漫长的一生中占据了几乎三分之一,换算到人类的生命中,是二十多年的漫长岁月,

    可星星却还记得她。

    不仅记得她,

    而且还像当年一样,喜欢她。

    林衔月心头涌起一股淡淡的酸涩,在狗头上重重地撸了两把之后站起身,看向傅初白。

    上次那场在黑暗包厢里的短暂见面充斥着某种让人不想回忆的矛盾感,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和傅初白说话,

    确切地说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是叫傅总,

    还是直接叫名字。

    气氛就这么诡异的安静下来。

    不过好在,边上还有个看不懂眼色的小孩。

    林衔月站起来的时候晨晨就已经凑过来想要和星星互动,偏星星满脑子记挂的都是林衔月,哪里有空理他。

    于是一人一狗就僵持着拧巴在林衔月边上了。

    僵持了几秒,最终还是能说话的人先忍不住,晨晨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两条小短腿一迈,径直跑到傅初白边上,仰着脸:

    “哥哥,你的小狗怎么不理我啊?”

    林衔月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傅初白低了下头,懒懒地来了句:

    “叫叔叔。”

    “好的,”

    晨晨不说别的,脑子是一等一地快,立刻改了口:“叔叔,你的小狗为什么不理我?”

    理直气壮,没一点不好意思的劲儿。

    傅初白也被逗笑了,唇角很轻地抬了下:“不止不理你啊,”

    说着,下巴朝牵引绳的方向点了点:“这也不是也没理我。”

    这句话一下就把晨晨说服了,他又小跑回到林衔月边上,还是仰着头:“所以姑姑,这是你的小狗吗?”

    小孩子遵循着某种固有逻辑——

    小狗更亲谁,谁就是它的主人。

    林衔月一下被问住了,不好说是,又不好说不是,只能掀起眼皮去看傅初白的表情。

    等见到那人神色淡然,没有打算插一嘴的样子才松了口气,蹲下身和小朋友平视:“对待小狗的时候要温柔点,毕竟你这么大,它这么小,动作太激动的话,它会害怕的。”

    晨晨不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听林衔月这么说完之后点点头,重新蹲下身和星星小声地说起话,而星星,在感受到晨晨身上的善意之后,也自然而然地和他互动起来。

    林衔月抽空站起身,没去看傅初白,和他保持着一个还算松散的距离,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站着。

    没由得,林衔月竟然觉得二人之间竟像是突然重逢的旧友,先前那些矛盾的、冲突的、带着尖刺的冲突感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熟稔和平静,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始叙述分别这些年的种种。

    过了会儿,还是她先开口,

    没用那个极富距离感的词汇称呼:

    “你怎么会来这?”

    “狗在这家店看病,看到有活动,就顺便带着来转一圈。”

    林衔月眉头蹙了下,声音有些发紧:

    “星星?病了?”

    傅初白单手扯着牵引绳,眼神也不知道聚焦在哪儿,声音淡淡地:“也不是,就是单纯年龄大了,所以时不时要注意些。”

    林衔月顺着他的眼神看向正欢腾闹着的小狗,喉头梗了下,大脑蓦然一闪,不假思索道:

    “那你呢?”

    “你的身体,还好吗?”

    她记得那天晚上在药店,傅初白说自己失眠时的那个语气,

    平淡无奇,就好像这件事情已经成为他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似的。

    林衔月也经历过,她知道失眠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万籁俱静的夜里,所有一切都在不断的流动,只有你,好像被困在了一片粘稠的沼泽里,任凭大脑意识混乱、坍塌、然后重构。

    长此以往,反反复复,绝对算不上是一件可以和‘健康’两个字沾边的东西。

    她说完,偏了下头,看向傅初白的侧脸。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傅初白也回过头来看她。

    额前的碎发将眼底的神情遮了大半,给因为时光流逝而成熟起来的面部线条平添了几分消减过的脆弱,视线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林衔月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张开嘴,用气声回了句:

    “还好。”

    明明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话,但林衔月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重重击打了一拳。

    酸涩的情绪顺着血管猛地爬山眼眶,她几乎想逃似的猛地避开视线,急促地点着头:

    “好,还好就...”

    “就很好了。”

    傅初白看着她,没说话。

    正巧林子行来了个电话,说是出来办事正好在附近,让中午一起吃个饭。

    林衔月就像是被困在深水里的人终于等到了个喘息的机会似的,连忙叫住晨晨和傅初白说再见。

    星星自然是不舍得她走,呜呜个没完,林衔月心里也是不舍,猛猛地撸了两把狗头之后还是狠下心带着晨晨朝外面走。

    走了十几米之后她脚步顿了下,转过头去看。

    傅初白已经弯腰把狗抱到怀里,一人一狗就这么互相依偎着,站在原地没动,

    就那么孤零零的,和周围欢闹的人群完全格格不入地,

    站着。

    林衔月盯着看了会儿,重新转回脸,拉着晨晨的手走出商场大门。

    -

    京北的冬天快要尽数过去,只早晚偶尔剩下些寒气的时候,学校开学,林衔月也正式接替那位移民出国的老师开始上课。

    同样回到学校的,还有去年年底开始就因为身体不好而一直没来的,傅初宁。

    林衔月看过他的档案,父亲那栏写的是傅煜阳的名字,母亲和其他亲属那栏则是空着的。

    不过看那个小孩的眉眼间,林衔月也不难猜出,这应该是苏兰枝的孩子。

    对傅家的事情,林衔月多少也算是了解过一些。

    当年她能隐约察觉到,傅煜阳对苏兰枝的感情算不上纯粹,苏兰枝期待已久的婚礼在傅煜阳眼里可有可无,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完全可以在必要的时候舍弃掉的点。

    当年傅初白和自己分手,应该是去走了原先计划好的路线,自然而然地,那场应该在年底举行的婚礼就没能落成。

    只是林衔月不明白,为什么有了傅初宁之后,苏兰枝反而更像一个隐形人了。

    傅初宁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经常上课上半天就有些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情况,所以半途中让傅家来人把他接回去是常态。

    林衔月作为副班主任,自然是需要在旁边看护交接。

    她最开始还担心,怕遇到傅煜阳、遇到苏兰枝、甚至遇到苏亦初的时候不知道该以说些什么,结果傅家来人十次,十次都是面孔不同的司机和助理。

    就好像傅家,和傅初宁这个小孩有关的所有人,都消失了,

    又或者是,像根本不在乎他似的。

    林衔月自然是好奇的,但却又不知道该问谁,只在和徐云烟闲聊的时候无意间提过一嘴。

    当年她和傅初白分手之后,徐云烟本来是压不住好奇地问过一阵子,后来见她状态实在不好,便自动将傅初白三个字从她两的聊天中屏蔽了,如今见她主动提起,自然是压不住地八卦。

    林衔月糊弄了好一阵子才算是糊弄过去。

    到最后,徐云烟才终于绕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上,悠悠地来了句:

    “就像你说的,现在傅家大概率是傅初白掌权,那想让他那个爹,那个阿姨,还是那些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们不好过不是简简单单的。”

    林衔月最开始心里也冒出过这个念头,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可又说不上哪不对。

    就像是侦探电影到了关节时刻,所有线索都在面前了,可就是缺条线把它们穿成一副完整的地图。

    脑子里带着事,自然是睡不安稳,结果等好不容易有点儿睡意的时候,床头柜上的手机却突然开始嗡嗡起来。

    这一下任谁都有些烦躁的情绪,林衔月盯着天花板等了会儿,才伸手把手机拿过来。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

    她一下就愣住了。

    刚才那点烦躁焦虑被黑暗吞噬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年,她一直用的是以前那个号码。

    即使在港城上学的时候,老师同学明里暗里提了不知道多少次想让她换个当地的号,她都没有换过。

    习惯和刻意一半一半。

    只是她没有想到,

    傅初白也没有换电话。

    她犹豫了下,滑动手指。

    电话那头算不上安静,她能听见傅初白沉稳有序的呼吸声。

    一下一下,像是贴着她的心脏。

    片刻,她听见他的声音:

    “林衔月。”

    “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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