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初白声音里明明沾着酒意,可说出来的时候却就是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明。

    林衔月呼吸抖了下,掀起眼皮看向傅初白。

    他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说是苍白,眉头也微微蹙着,极不舒服的样子。

    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掌捏住,林衔月眼睫掀了下,很轻地嗯了声,开口道:

    “行,那你上来吧。”

    咬字很轻,泛着点儿睡意未散的软。

    傅初白的眉心跳了下,抬腿跟上她的步伐。

    这个点儿已经没人坐电梯里,轿厢里就他们两个人,站位却偏偏像是不认识似的,隔着十万八千米的距离。

    甚至林衔月通过镜面反射抬眼去看他的时候,也只能看见他耷拉着眼位,眸色晦暗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是没看她。

    林衔月见状,也低着头不说话。

    一时间只有呼吸声在不大的空间里交融,

    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地出了电梯。

    林衔月走在前面,掏出钥匙来开了门。

    她刚出去的着急,玄关和客厅的灯都没关,所以门一开,两人一狗的视线就直愣愣地对上。

    星星本来是趴在地毯上,看见两人进来之后愣了一秒,立刻开始兴奋地低声呜呜地叫起来,叫了两声之后又觉得不够,轮流在两个人腿上扒来扒去,像是生怕把它给落下似的。

    林衔月因为小动物最朴素的反应僵了一瞬,有些慌不择路的开口:

    “看,它还是很想你的。”

    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傅初白没吭声,只略微弯腰将星星抄起来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它的毛。

    林衔月抿了下唇,从鞋柜里拿出双拖鞋来递给他:

    “你先在沙发上一坐,我把它的东西收拾收拾。”

    傅初白抱着星星没动,垂眼盯着地上那双拖鞋看了会儿才缓缓掀起眼皮:

    “我站这儿就行。”

    语气硬邦邦的,细听还有些不满烦躁的味道。

    也是怪,他明明没说什么,可林衔月就是一下就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心下一动,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缓了两秒才声音很是轻缓地开口解释道:

    “这是超市做活动,买一送一送的男款拖鞋,”

    “没别人穿过。”

    这句解释来的小心翼翼,

    傅初白几乎是一下就听出来了。

    他缓缓地吸了口气,抬眼定定地看着林衔月,过了几秒之后才抬脚换鞋,抱着星星走进客厅。

    不算大的一居室,虽然从外面看起来带这些年代感,但里面的装饰却着实带着主人的味道。

    姜黄色的布艺沙发和略浅一个色调的地毯,玻璃茶几上随手放着几本书,靠近阳台的墙边高低错落地摆着几盆绿植,大概养了有些日子,长势不错。

    是很浓郁的,有人正在生活的气息。

    傅初白只觉得心脏突然变得像是有千斤重,早些时候在饭局上摄入的那些酒精开始发挥作用,在肌肤上冒着源源不断的热气,

    他将星星重新放回到地板上,面色不虞地扯了下领带。

    “先喝口水吧。”

    傅初白顿了下,转过身去看。

    林衔月手里端了杯蜂蜜水,甜滋滋地冒着热气:“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很不舒服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间微微蹙了下,湿润的瞳底凝着让人很难忽略的担忧。

    傅初白不知道是在盯着她的眼瞳,还是在盯着她眼瞳里的自己,

    在一片寂静中,他听见自己心里传来无可奈何的叹息和几欲爆发的焦躁,

    他没有去接那杯水,然后抬手握住林衔月的手腕,声线暗哑,像是撕裂着从血肉里迸发出来似的:

    “林衔月,”

    “你就真的,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蜂蜜水因为他的动作溅出来几点,砸在他的皮肤上,几乎是立刻撩起一片红来,

    可偏偏他跟没感觉似的,只是凝着眸,紧紧地盯着她。

    林衔月的心脏几乎是立刻猛烈地跳动起来,她感觉傅初白好像在两人皮肤相接的地方放了一把火,灼灼地将自己的意识烧成灰烬。

    她几乎是循着本能将唇瓣分开,期期艾艾地:“我...”

    单子的音节尚未完全落下,傅初白另一只手就猛地抬起来钳住她的下巴,声音消失的瞬间,他冰凉的、沾着酒意的唇,就这么直直地吻了下来。

    杯子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林衔月大脑白了一瞬,她完全没有想过,时隔这么多年,她和傅初白之间还会有这样一次,莫名的、突然的、带着冲动和偏执,带着怨念和责怪的吻。

    傅初白的舌尖炙热,像是条淬了毒的蛇,算不上温柔地撬开林衔月的唇齿,横冲直撞地搅弄着,

    气息里沾了欲,粘稠着将二人包裹起来。

    林衔月被迫半仰着头,没几秒钟就泄了劲儿,只能靠不知何时攀附到傅初白胳膊上的双臂寥做支撑。

    唇齿间的酒精味道,弥漫在空气里的蜂蜜味道,堵得她连呼吸都困难,只能任凭意识如同踩在云端,泛着失重般的飘然。

    吼间泄出点浅音来。

    以前她和傅初白接吻,喘不过来气的时候,这招是用来求饶的。

    这是她的肌肉记忆,

    也是傅初白的。

    那人的舌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顿了下,等反应过来再想卷土重来的时候,林衔月已经将手抵在他的胸前,捏着西装硬挺的布料,压抑着气息里的喘:

    “傅初白...”

    这一声实在熟悉,

    多年午夜梦回,就像是镌刻在记忆里似的,怎么可能忘得掉。

    傅初白压着胸中的灼烧起来的火:

    “林衔月,是你说的,不想和我有以后了。”

    “你现在回来,是什么意思。”

    林衔月的手掌能感觉到他胸廓传来的震颤,喉咙像是被人掐住,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别好拿捏,只要你随便勾勾手指,我就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腆着脸重新回到你身边?”

    傅初白咬着牙,掷地有声,字字锥心:

    “林衔月,我又不是你养的一条狗。”

    暗哑的声音逐一落地,

    空荡的客厅里连回音都没生成几分。

    林衔月垂着脸,只觉得眼底像是被覆了一层水雾,泛着几欲掉泪的潮热。

    她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像傅初白说的,她能说的话,在很多年前就被她自己亲手画上了一个句号。

    没有以后了,

    再也没有以后了。

    低垂的视线里,她能看见蜂蜜水在地毯上晕出的水渍,一层一层地蔓延,变浅,直到消失。

    没有什么东西能撑过如此长久的消耗,

    感情也如实。

    “砰”地一声,房门在她身后被重重关上。

    直到从一片寂静中听到外面传来电梯轮轴的细微声响,林衔月才像是被人将筋骨尽数抽干似的一下跌落在地板上。

    那些蕴在眼眶里的热气,也在惯性的作用下,一颗一颗地砸落下来,

    有些滚在皮肤上,有些和地毯上的花纹融在一起。

    房间里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星星已经被傅初白带走了。

    就和当年一样,

    她自己一个人,傅初白和星星在一起,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当年是她选择先离开。

    礼尚往来,也该轮到傅初白,抛弃她了。

    -

    助理在楼下等着,见傅初白面色阴沉自然也是一句话不多问,直到车子开出去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问了句要回哪儿。

    傅初白怀里抱着星星,

    小狗似乎是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没怎么闹腾,就乖乖地在他怀里趴着。

    他沉默了会儿,轻声道:“北府华庭。”

    驾驶座上的李助听到这话,眉尾不动声色地挑了下,没多说,调转车头就往那处他以前从不知晓,只上次被突然告知的住所开去。

    房间里一片暗,傅初白也没开灯,只将星星把地上一放便自顾自地走到阳台边上去。

    阳台上有两盆草,又或者是两盆花,

    毕竟这些年从未见它们开过,已经很难判断到底是什么物种。

    大概是因为冬天的缘故,两盆草的长势有些萎靡,寥寥几片绿色耷拉着,有气无力的感觉。

    和林衔月那间小屋子里枝繁叶茂的绿植一点都不一样。

    傅初白盯着看了一会儿,兀自笑了下,

    说不上来是生气多些,还是无奈多些。

    星星在房子里转了圈没找到打开的零食,又跑到他脚边蹭,边蹭还边呜呜地叫。

    傅初白看了他会儿,蹲下身:

    “怎么,怕我把你的零食留在那儿你就没东西吃了?”

    “放心,饿不着你。”

    他说完,起身走到小屋子里撕开袋儿冻干,放在掌心里让星星凑过来吃。

    小狗的嘴唇黏黏的,大概是刚刚在林衔月那儿舔了打翻在地面的蜂蜜水。

    傅初白就这么散漫地蹲着,看着它吃,过了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然后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戳了戳星星的头。

    小狗显然有些愣住,抬起脸来歪着头看他。

    片刻,傅初白轻笑了声,声音压得很低,很快就在偌大的房间中消散而去,活像是只说给自己听的叹息:

    “我还不如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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