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烟晚上没走,和林衔月挤在一张床上睡的。

    其实作为好朋友,她从打开门看见傅初白的第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人走了之后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问林衔月是不是自己想好了,

    想好了要时隔这么多年,放下一切地,再和傅初白在一起试试看。

    等听到林衔月肯定的回答之后就一句话没再多问。

    一直等躺到床上,盯着黑乎乎一片的天花板马上就要陷入梦乡的时候,徐云烟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个翻身,两颗眼珠在暗色中和灯塔似的盯着林衔月:

    “对了,”

    “你和傅初白复合这事,是不是要和单末北讲一下啊?”

    林衔月本来也没什么困意,闻言呼吸一滞,眼睫很轻巧地颤了下。

    徐云烟在一片沉寂的暗色中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来得实在不合适,人瞬间清醒过来,慌乱地找补道:

    “其实想想,和他说不说的,也挺无关紧要的。”

    “他是喜欢你,也追过你的,但你不是早就和他说清楚了吗,既然都说清楚了,你和谁在一起,自然也就不用和他说清楚的。”

    大抵是语气过于慌乱,让这几句解释平添了几分苍白无力,徐云烟越说越没底气,到了最后更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勾勾地落在林衔月的侧脸上。

    黑暗模糊了界限,

    林衔月脸上的表情看不太分明。

    过了一会儿,徐云烟才听到她悠悠的,像是从心脏最深处叹出来的声音,

    “是要说的。”

    “正好我还有些别的事情,想一起和他说了。”

    -

    也是巧,林衔月这边儿正计划着什么时候约单末北出来吃饭,第二天下午,后者的消息就先一步来了。

    约着晚上一起吃饭,说算是把这段时间口头欠的饭都补上。

    一次是单家父母来,一次是他生病林衔月前去探望。

    既然他这么说,林衔月索性也就没推辞,不过她也没忘了那天早上傅初白说的搬家的事,立刻就给他发了个消息。

    也没瞒着,直说自己晚上约了和港城的师兄一起吃饭,恐怕今天没空搬家了。

    傅初白或许是在忙,没回,林衔月倒也没在意,把手机放进包里之后便出了校门,往约好的餐厅去。

    她坐了一会儿单末北才来,身上白衬衫,背着电脑扎着领带,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刚从写字楼里下班的样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临时有个会,拖了一会儿。”

    林衔月笑:“没事,我也刚到没多久。”

    “我还想着你这刚开学,肯定忙得不行呢。”

    单末北招呼完点餐之后,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过来:“前两天小周姐寄给我的,让我一定记得转交给你,说你最喜欢吃这个了。”

    是港城某款很有名的糕点。

    林衔月也没推辞,接过来:“她前两天还给我发消息呢,说是马上要结婚了,让我一定空出时间回去参加她的婚礼。”

    “可不,”

    单末北笑:“我今年回去就被她们两口子唬的五迷三道,被抓了壮丁当伴郎了。”

    小周姐是林衔月读研时的直系师姐,她对象则是单末北的师兄,林衔月和单末北也是在小周姐的生日聚会上认识的。

    聊起熟人的近况,两个人不免要多说两句,一直等菜端上来才算是将这个话题告一段落。

    大概是说起港城的旧人旧事,林衔月的神思不由得发散些,等单末北随意吃了几口桌上的菜,她才算是找了个时机,轻声道:

    “那你这次回去,有到医院去复查吗?”

    单末北的动作很轻缓地僵了下,随即抬起脸,笑着:

    “你说胳膊啊?”

    “我这胳膊早就好了,上次去复查的时候医生就说没什么大事,我要再去,他估计就要给推荐到祛疤修复的科室了。”

    因为天气还凉,单末北今天穿的是件长袖衬衫,但进了餐厅之后免不了要把袖子往上免上几公分,从林衔月这个角度,只需稍稍垂眼就能看见那条延伸出来的疤痕。

    她眉心很快地蹙了下,声音很轻:“即使这样,还要是定期去看看的。”

    单末北见状,刚准备开口安慰两句,林衔月就抬起脸,眼神是一片沉稳的静:

    “我今天其实,是有两件事想要和你说。”

    单末北愣了几秒,然后点点头:“行,你说。”

    明明下午是有提前在心里打好草稿的,但等真到了要说的时候,林衔月却突然有些犹豫,像是一下不知道该首先开口说什么,

    是自己和傅初白又重新在一起,还是李成可能马上就要出狱。

    她半张着嘴,感觉所有混乱的音节都蜷在里面,占用着声带,让声音无法顺畅地发出:

    “就是.....”

    “嗡——”

    “嗡——”

    手机的突然震动打断了林衔月语句,她拧了下眉,垂眼朝手机屏幕看去。

    屏幕上闪动着五个字“邻居王阿姨”。

    林衔月听到自己的心脏跳脱出原本的节奏,飞快地颤了下。

    这就是了,

    老天爷看不下去她的犹豫,选择推她一把。

    她将手机拿过来接起。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没想到这个电话能被接通,明显愣了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地开口问:

    “是小林吗?”

    “是,王阿姨,是我。”

    林衔月的声音里带着无法忽视的干涩与嘶哑。

    “哎呀小林,出事了!”

    王阿姨的声音顿时变得紧张起来,甚至压低了下,像是生怕被旁人听去似的:

    “你们家房门被人给撬开了,里面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小区物业联系不上你已经报警了,你看看怎么办!要不要回来处理一下!”

    王阿姨这一句话说的又块又急,如同一记重拳,直直地打在林衔月的胸膛上,她能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的毛孔正在一种缓慢,但极具存在感的方式打开,

    刺骨的寒意渗入皮肤肌理与血液,

    像是掉落进不见天日的冰窟,连神思都变得恍惚起来。

    她缓了会儿,直到身体里重新积蓄了点儿力气之后才哑着嗓子开口道:“那警察来,有说什么吗?”

    “比如说,可能是谁撬的门?”

    王阿姨那边沉默了好久,就在林衔月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时,她开口了,小心翼翼间带着安慰:

    “有小区的人说,”

    “好像看见你爸爸了。”

    重锤落地。

    林衔月近乎脱力地叹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原来李成不是马上就要出狱,

    ——而是已经出狱了。

    老天爷这下不止是推了她一把,而是直接把她送到了悬崖边上。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去面对这件事情,但当事情完全超出想象时,大脑深处本能的恐惧却还是无法控制——

    嘶吼、鲜血、死亡,

    这些和李成有所关联的词汇,就如同地狱里的幽魂,在这一刻,以一种预料之外的角度,攀附在林衔月的骨头上,

    是无法控制的、由恐惧和愤怒所汇聚而成的战栗感。

    “...林衔月,林衔月!”

    在单末北的呼唤声中,她缓缓抬起脸,

    视线里泛着茫茫的白光,只能依稀看清对方的轮廓,看不清表情,

    但无所谓,她已经不用斟酌字句,只用跟随着某种神经本能:

    “李成出狱了。”

    “这就是我今天想要和你说的事。”

    -

    单末北来京北不久,还没买车,所以两个人是搭出租离开餐厅的。

    林衔月本来是要自己回的,但大概是她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单末北说什么都不放心她独自回去,两个人便打了同一辆车。

    车子一直开到小区门口,单末北跟着走下来,说是先送她回去。

    林衔月缓了一路,虽说恍惚的神经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但脑海深处残留的震惊余韵却没法轻易消散,也分不出多余的精神拒绝对方的好意,

    两个人便一齐往楼下走。

    无人开口,只是一路的沉默,

    安静到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

    没由得,林衔月想起当年在港城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场景,

    活动结束的太晚,单末北送自己回家,两个人在安静的林荫道上走着走着,李成突然从路旁的阴影中冲出来,毫无征兆地划破所有安静。

    大概是气氛过于相似,她内心受不住地抖了下,连带着迈步向前的腿也跟着一软,好在边上的单末北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伸手搀了一把,才没让她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单末北很轻地叹了口气,语气宽慰:

    “你也别太过忧虑担心,实在不行,咱们可以先去警察局备个案,或者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林衔月知道他的意思,缓了好一会儿之后略显迟缓地点了两下头,抬起眼正准备接着往前走的时候,

    正正好和面前不远处的傅初白对上视线。

    傅初白站在楼下,面色藏在一片树荫的阴影中,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等迎上林衔月的眼神之后才像是缓了口气,沉着脚步走过来。

    林衔月看着他,只觉得喉咙一紧,像是不小心吸进了什么灰尘,泛着些痒。

    傅初白站在二人面前,先抬起手搀住林衔月的胳膊将人扶进自己怀里之后才掀起眼皮看向单末北,

    声音是一贯的平静,只不过语调里带了些无端的压迫感:

    “麻烦你了,”

    “接下来,我女朋友,我自己会照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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