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断断续续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苏晏的院子又恢复了平静。允知想到苏懋的话,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道:“公子,您真的要去跪祠堂吗?”

    苏晏看了看夜色。苏晟来的时候已近子时,被他这么一闹,大半个时辰又过去了,此时离天亮也没多久了。

    苏晏道:“左右睡不着,不如去祠堂静静心。给我换身衣服就行,你们就在屋里歇下吧,不用跟了。”

    悬月跟朗机连忙应是,允知却没作声。因为就算苏晏不说,允知也会跟着的。公子为他们把责任都揽下了,他又岂有安睡的理?

    这场闹剧过后,苏晟又是好长时间没有露面,不过某一日,苏懋却将苏晏叫到了书房里。

    苏懋似乎还不习惯与他相处,与他寒暄的话也显得既无趣,又没有任何营养。苏晏耐心等着,直等到苏懋说出他叫他来的真实目的。

    苏懋拿过桌上的一个匣子,递给苏晏。

    苏晏道:“这是?”

    苏懋道:“打开看看。”

    苏晏依言打开了,只见暗黑嵌有金纹的檀木盒子里,大红绸缎做底,绸缎上则躺着一张红色的请帖模样的东西。苏晏拿起来一看,竟是一张庚帖。

    苏晏讷言,他看向苏懋,苏懋则有些邀功似的笑了笑,道:“你先看看。”

    苏晏便朝庚帖细细看去,只见庚帖上赫然是一女子的生辰八字,并有籍贯、祖宗三代姓名等。其中,女子的父亲,便是当朝从三品大员,御史中丞孙仲景。

    苏晏猜出了苏懋的意图,只是他想不通的是,这堂堂三品大员,怎么会答应把女儿下嫁给五品官的儿子?

    苏懋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自顾自地道:“昔年你祖父与孙大人的父亲乃是至交,多亏了你祖父,孙大人的父亲才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可以说,没有你祖父,也就没有如今的孙家。是以,你祖父与孙家小姐的祖父定过盟约,两代之内,苏家与孙家,若有适婚儿女,应当结为姻亲。我与孙大人这一代,两家皆是儿子,并无姊妹,因此到了你这一辈,刚巧孙家生了个嫡小姐,因此你五岁后没多久,这孙家小姐的庚帖,就被放到了我们府上。当然你的庚帖,如今也在孙家。”

    这事完全在苏晏的意料之外,只因他在苏家的时候,苏懋从未提过,苏晏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未婚妻”的存在。

    他又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这“未婚妻”的名字,孙蕴薇,光从名字上就知道被父母寄予了美好的期望。可是,一个没见过的人,就要成为自己未来的妻子了吗?

    蝶香的身形跟宋瑾瑶的面容忽然交替在苏晏脑中出现,他闭了闭眼,才阻止自己乱想。

    苏晏斟酌了一下词句,才道:“以我如今的身份,配孙家小姐,实在是高攀了。”

    苏懋却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摆了摆手,道:“晏儿切勿妄自菲薄,如今你得欧大人赏识,前途自是不可限量。我知道我儿有本事,只是缺乏一个契机,如今这孙家小姐恰好是一个跳板,你只要娶了她,到时候御史中丞便是你岳家,有孙家这个后台在,你何愁找不到机会施展才干?”

    苏懋的话对苏晏来说无疑是一种诱惑,只因他如今确实想登上那个遥不可及的位置。但他也知道苏懋此刻的“推心置腹”并不是所谓的父子情深,而是在兄弟俩的权衡中选择了把筹码都加在他这一端,就如多年前他选择苏晟而不是他一样。

    苏晏没有立即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要先相看相看。苏懋似乎猜到他的想法,摸着胡须笑道:“你们年轻人,凡事都讲究个眼缘。也罢,正好那孙家小姐也是这样想的。过几日不就是长公主的生辰宴么,听说那孙小姐也在受邀之列。你不如趁此时机与孙小姐磨合磨合感情,若是顺利的话,今年就把亲事定了吧,身边有个人照应,你也就能专心谋取功名了。”

    苏懋说得意有所指,苏晏没有接话,却也是默认。原本他参加生辰宴只是为了积攒人脉,如今听了苏懋的话,又无端生出一股憧憬来。

    若是……若是这孙家姑娘也如蝶香一般知书达理,他想他会娶的。正好也断了长公主对他的念想。

    七月初四,立秋前一日,允知替苏晏收拾好行装。因着每年的立秋之日,长公主都要早起祭祀天神,因而大家便要提前一日到达行宫,并按照公主分配的居所住下,等第二日一早,再随公主一同向天神乞求秋收。

    这场仪式庄严且盛大,虽然没有皇帝跟文武百官出席,但祭祀该有的环节跟礼仪都是一项不落的。且这场祭祀活动包含了六艺中“吉礼”的考量,因而这也被视作生辰宴的开场,六项比赛里的开胃菜。

    允知一边清点要带的物品,一边朝苏晏确认:“公子,周礼那么繁复,您都记住了吗?”

    苏晏点头。

    见苏晏反应平平,允知大着胆子嘟囔道:“这周朝都灭亡多少年了,那些宫廷礼仪也断代了那么久,前朝繁荣昌盛时也没见被起用过,怎么到了这位……”

    说到“这位”的时候,允知意有所指地朝东方点了点头,同时声音也小了下去。但他依然把自己的心声说了出来,只听他道:

    “要我说,这周礼之所以被前人摒弃,肯定是因为它们繁琐而且无用。我们又不是皇室宗亲,学这劳什子干啥,还不如多学学骑马射箭呢,好歹也能在没粮食的时候打几只兔子填饱肚子,公子你说是不是?”

    他抬头望向苏晏,一副渴望得到认可的模样。

    苏晏却因为他的话顿住了手中的动作,连眸子也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良久,还是允知发现他走神叫了他一下,苏晏这才回过神来。

    他放下手里拿着的书,忽然看向允知,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允知被这么一问,脑子有些懵,但看苏晏不似开玩笑的样子,便咳了咳,很是憨厚地笑道:

    “公子问我的愿望啊,那我的愿望可多了。下雨的时候我希望它天晴,天晴的时候我又希望它下雨。公子你说人多奇怪,怎么好像什么时候都不觉得满足似的?不过我最大的愿望,还是希望我跟公子能好好的,饿的时候有口饭吃,冷的时候有件衣服穿,困了的话有地方睡。只要满足这三样,那我可真是做梦都能笑醒呢。”

    允知说着说着,似乎把自己美到了似的。见苏晏脸上的神色也由之前的紧绷变得逐渐舒缓,允知紧跟着问道:“那公子你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苏晏看了一眼手中的《周易》,复又将书合上。他站起身,来到窗前不顾形象地伸了个大懒腰,然后他道:“我的愿望,就是让你的愿望得到实现。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做很多无用而且繁琐的事。”

    允知听得一知半解。他好像懂了公子的意思,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恰好这时苏府的管家过来说马车准备好了,两人便带好东西,朝府外走去。

    路过前厅时,似乎听到主院里传来一声怒吼:“凭什么!”

    是苏晟的声音。

    苏晏不想再节外生枝,就加快了脚步,谁知等他到了马车上,车夫却不急着走。管家朝苏晏解释,说老爷还有东西给他。苏晏就这么等啊等,约莫一刻钟以后,苏懋揣着笑出现在苏晏眼前。

    依旧是那半带着尴尬又有一丝讨好的笑容,苏懋朝苏晏道:“晏儿,为父也没什么好帮你的,这个你收好,是两家的定情信物,到时候你凭这个玉佩,就能认出孙小姐了。”

    说着递给苏晏一个红布包着的物什,苏晏眼尖地发现,那红布上还有一处暗色,似血迹一般。

    他假装无视,当着众人的面接过,又当着苏懋的面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枚蝴蝶形状的玉佩,但蝴蝶只有一半,且还带着裂痕。

    苏懋搓手解释:“这玉佩本是一对,另一半在孙家小姐身上,当年两家人特意找金玉铺定做了这个款式,就是希望有一天能看到蝴蝶合体的场景。为父等这一天等了良久了,晏儿你可一定要把握机会。”

    见苏晏的手指正摩挲着那块裂痕,苏懋又讪笑道:“至于这裂痕,实在是为父保管不当,一时不察竟失手摔了,不过不妨事的,这对玉佩天下间仅此一对,你这块背面小字篆刻的‘孙’,孙家小姐那一块则刻着‘苏’,轻易不会弄错的。”

    苏懋解释完,苏晏也循声看去,翻过玉佩一看,果真有个小篆“孙”字。

    “多谢父亲。”他说出了今日对苏懋说的第一句话,但相比于真心感谢,他这话说得更像是走过场。

    苏晏回到车上,马车也很快驶动了。允知见苏晏端坐着假寐,手指却一直隔着红布摩挲那块玉佩,便试探着问他:“公子,这玉佩要不要我帮你系上?”

    苏晏闻言睁眼,意识到自己正无意识地摩挲玉佩后,便将玉佩跟红布一起,整个交到了允知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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