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令垂眸,不论是阿姐还是嫂嫂,他一直都没有叫出口。

    他自来敏锐,兄长当年虽不偏袒二兄,但也不见得多加意他。

    母亲和父亲看中长兄和二哥,父母辞世后,兄长既要贴补家中,又得外出务工,其实不如她仔细。

    温舒宁也不是慈兄,反而会端正严肃的问二哥功课,也会让他扎马步打弹弓。

    而温令当时也正是在调皮的年纪,上树抓鸟,下塘捞泥鳅,就是不会安心的在家里扎马步。

    每每此时,温舒宁便会让他去墙角面壁思过,规正他的性子。

    后来,长兄从军,他察言观色,听话顺从,才能让二哥轻松些,也才没成为中馈和二房的眼中刺。

    从见到姜满棠的第一眼,他便知晓,她厌恶。

    不光是他们,包括此地。

    可自从二哥被过继,到分家,他不知道她是妥协,还是当真将他们视作了家人。

    温令嘴中嚅嗫半响,还是没能诉出什么言语。

    “介!阿介介,”温淳弯着杏眸,其中绚烂夺目万分,看着姜满棠,其中便溢满了喜悦,小手拍了拍木盒,脑袋向下一顿,仿佛在做出什么努力:“阿、淳哒。”

    姜满棠抬手,摸着他的软发,还带着些潮湿水汽:“是的,阿淳的。”

    “看看可喜欢?”她抬眼,看向四兄妹。

    她话音落下,几人才有了动作,细看之下,指尖都带着微许颤意。

    姜满棠推开温淳的盒子,将那鲤鱼含荷的银锁和镯子给他带上。

    绳子正是姜满棠自己编织缠绕的五色绳。

    温淳绽开笑脸,露出整齐的乳牙,视线跟着姜满棠手中的银锁走。

    等镯子上手,就欢快的拍了拍手。

    温淳的盒子中盛着一个九连环、一个鲁班锁和算盘,还有姜满棠自己打磨的积木。

    余下六个骰子和一个骰盅。

    温姎坐在温淳和阿姐的中间,并未先有动作,瞧见姜满棠给带上银锁,才双手推开盒子。

    她的木盒要比三哥和四哥的大很多,跟二哥的较之相同。

    最先入目的,并非是银锁,而是那把拴着丝线的庞然大物,她的指尖落在丝线上滑动。

    发出了细微的擦音,吓得她手指一颤,发出铮的翁鸣,她诧异的吸了口气。

    姜满棠注意着她的动静,观察着小姑娘的反应,帮她把那把琴抱出来。

    琴上落了温姎的字。

    手指落在上面轻压拨动,是一段潇湘水云。

    此时,灯油未尽,她置身于其中,堪比曙光,更似温柔月泽,圆桌上的视线都不动声色的放置过来。

    她的手指落定,弦声悠然而息,周遭屏息的气才都缓缓吐出:“这是古琴,泛音清脆,散音旷远,按音悠长,所以世人常以琴曲,诉说衷肠,也能静心平气,疗愈病痛。”

    见温姎的视线落定,久久不移也并不催促,将木琴挪至她的眼前,让她肆意的拨弄。

    音调悠悠,除却几个音准不稳,竟复刻出了姜满棠弹的尾段。

    温姎抬眸,看了眼姜满棠,见她神色惊喜,又充满欣赏的目光,垂眸腼腆的勾唇。

    她不经意侧目,瞧见了里面的木板,她歪头取出。

    姜满棠将两个盖着盖儿的圆盒取出,打开,是乌木棋子和竹棋子。

    她轻声同温姎示范,落定并不是围棋,而是五子棋。

    盒子里还剩下七巧板、华容道和一个用竹丝编织的蹴鞠球。

    一一同温姎讲明玩法,才把那银锁和手镯给小姑娘带上。

    她抚摸着上面的牡丹,眼眸里满是欢喜,是和四哥不一样的图案。

    是阿姐特意为她备下的。

    而温姎更不同于兄弟三人,面上虽然羞怯,但嘴上却像是抹了蜜糖,让人心尖腾升起软意:“这是阿姐做的么?好漂亮,姎姎很喜欢,谢谢阿姐。”

    温令听了她的琴音,思忖良久,才踌躇的打开木盒。

    入目竟是一柄木头短剑,上面的纹样凌厉,气势磅礴,温令微张着唇吸气。

    他一眼就喜欢上了。

    他小心翼翼的触碰着白虎的眼眸,贴上的一瞬,便抽回手,抿着唇,将手心在衣裳上蹭了两下。

    明明他才刚净过身,比从前干净了不知多少,可此时他好似什么都忘记了。

    双手将那柄短剑抱在怀里,嗓音咕噜着,他眨巴着眼,强忍着泪珠的桃花眸微红。

    抬眸看向姜满棠,发现她正给阿姎带上手镯,他抬袖抹着眼,手落下时,她瞧过来,四目相对。

    他红着眼尾,眼底满是倔强。

    她弯着眉目,清润之下满是纵容。

    原来,她是真的,要和他们成为家人。

    温令将短剑妥善的放在圆桌上,末了,又转眼朝桌子中心推了推。

    方才想起,她给温令和温姎都准备了好些样东西,然后他垂目,去看盒子中的其他东西。

    温令翻到了属于他的银锁,是和剑柄一样的纹样,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木头吊坠。

    和纹样似同非同,幼态又可爱,嘴里衔着一枚钱币。

    温令的手在里面摸索,发现了那个姜满棠手刻的升官图和投壶,他的视线好奇且爱惜。

    圆桌那边就响起了温姎的问话和她的应答。

    银锁和银镯,也都是她雕刻的?

    温令的视线又被吸引回去,落在那圈单镯上,尤为喜爱的摸了一圈所有物件上的白虎。

    甚至都没等姜满棠提步过来,就自己将锁头和木吊坠挂在脖子上。

    她来时,只来得及给温令戴上手镯。

    然后,语调很轻,好似在旷野里,有点空灵,摸着上面的白虎神相:“这是,我的守护圣兽。”

    “四灵祥瑞之一,白虎。”

    指尖落在木雕上,拇指挲摩着虎腹:“这是白虎幼崽,上面是你的名讳,”

    “令。”

    温令的神色有些怔然,心下轻慢缓缓地,吐出无声两个字。

    是“阿姊”。

    温时琢在热闹之中,静了良久,他的指尖是最先落在木盒上。

    而后手掌渐渐平缓,掌心贴在上面,像是轻轻抚平什么。

    却也是最后一个,抵开木盒,两个拇指撬开角落轻推,却瞧不清里面的陈设。

    温时琢吐出悠长的气息,轻阖狐目,长睫在脸颊上落下阴影。

    半响,两只食指落在内角,折返着掀开木盖。

    垂眸落在盒中,听了姜满棠的话,朏朏样式银锁自是预先映入狐目,即便没有她的认同,他瞧着上面的朏朏,也会知晓是出自她的手。

    所以那天她买来的银块,是为了给他们备下的认亲礼。

    他的手指在上面停滞良久,狐目微眯,辨认着上面的花卉,他一眼就瞧出了兰花,姿态舒展,花卉精致,明明有瑞兽在侧,重峦青山压下,却不失遗世独立之风。

    他的视线上抬,从放置银锁处朝旁边侧移,是一个兰花绕竹的银镯,与之放在一起的,是二十三颗的乌木珠串,十二颗的降香手串和一百零八颗的降香黄檀佛珠。

    主珠上落了他的名讳,后面跟着四个字,岁岁平安。

    他喉结滚动,咽喉处有些发热,气息顶在肺管处,隐隐作痛,艰难地排出。

    温时琢将这些放在盒边,抬手落在那柄长剑上,五指合拢,在剑柄上握紧,心下动荡着一股少年意气,是澎湃,是狂澜,是风起云涌,惊涛拍岸。

    最后,温时琢才将手,伸向角落里,视线在那不起眼的旧布上落定。

    拇指和食指掀开一角,狐目陡然震缩,一滴清泪在无人注意时坠落,手掌搁在上面,不自觉向下按压,又怕碰坏了,轻抬起手,指尖落在书角,明明没有折痕,却抚了许久。

    “长姐。”声音低微,连他自己都好似听不见,可姜满棠却似有所感的抬眸,眉眼冷意消融,似温化初雪而开的雪莲,其中的神色婉和,仿佛能拭干他眼角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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