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是急着回去,还得去告诉谢叔一声。”温时琢清润的嗓音响起,回应着温姎的话。

    姜满棠用铁丝穿过门缝,挪开木栓。

    温淳和温姎捧着几只鸡崽往院子里送,温令拖着鸭子篓,在后面跟着,时不时抱着走两步。

    姜满棠先将装满猪胰子的木桶拎到了厨房,村子里清灰去油多用草木灰,可洗了两次手之后,就有些干燥的裂纹。

    而集市也只有皂荚和澡豆。

    姜满棠将买回来的肉分着用瓦罐封好,才到外面将药材和蚕茧搬进庖厨,然后拎着镰刀和三四个背篓打算进山一趟。

    先前她看见过的桑叶和野山茶籽。

    而温时琢将书和纸张笔墨放入堂屋,正一点一点往厢房里运棉花布匹,见此:“阿姐,要进山吗?”

    “一会儿就回,锅中有昨儿夜里盛下的凉米饭,给小鸡鸭崽喂一些。”

    姜满棠往山野深处走,割了一筐桑叶,地上的山茶籽不够,她又拎着镰刀上抛打下不少,凑了两筐。

    甚至还遇上了长得一片片的侧柏叶,也顺势收了很多回来。

    她把山茶籽铺在天光下暴晒,等外皮开裂后,烧水烘烤外科酥脆后,才碾碎外皮,挑出其中的籽,碾碎成末,一起倒入木盆,盖着盖子,用灶台的锅隔水蒸。

    蒸好后,倒入粗布,系好后,姜满棠抬眼看了下不远处的跷跷板。

    擦净底座下的圆木桩,让温令坐在上面,下面垫着陶盆,压榨出金透的茶籽油。

    姜满棠烧了锅水,又从灶堂中舀出几碗草木灰煮开,她用长勺在里面搅混后,才挑出蚕茧,去掉里面的蚕蛹。

    等收拾出来一部分后,才放入笸箩上备用后,把艾草拿出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用陶甑煮沸,再捣碎成汁,一部分和薄荷一起研磨成粉末。

    “阿姐,”温时琢端着茶籽油进入庖厨,视线瞧了眼庖厨,将茶籽油放到灶台上,“我帮你一起吧。”

    “好啊,已经喂过鸡鸭了吗?”对面净室里的灶台锅上煮着猪胰子,姜满棠拿出先前剩下的抹利,倒入清酒搅拌浸泡。

    “刚才喂过,还填了些水在里面,阿淳非要把兔子跟他们一起养,被阿令止住了,仨人正蹲在篱笆外面眼巴巴的瞅。”温时琢轻笑着,想了下进庖厨前的画面,接过姜满棠递来的黄芪、白附子、玉竹等药材,拿着石锥子研磨成粉。

    “阿姐这是要做什么?”

    “这东西叫香皂,也可以叫胰子或者肥皂。”她长睫上抬,瞧了一眼那边的火候,声线轻缓,拿着拌好的抹利过去,捞出上面漂浮的脂末,又盛出大半胰子油放凉,才把抹利倒入锅中。

    “是王公贵族用来净身的那个胰子吗?”温时琢从前在讲书的夫子那儿听说过,就是从未见过,知道阿姐家中显贵,却没想到这般显赫。

    她动作慢下来,神情有几分疑惑:“市面上怎么没寻到?”

    “这东西都是皇家御贡,就是王公大臣也是当今赐下的,不说北方偏远之地,就是汴京的寻常百姓都得不到。”温时琢思忖了下,才细致的讲着因由。

    姜满棠看着两边的锅,从灶堂里捡出些柴,看着有些不温不火,才出去砍了五六节竹子,剥掉上面的竹皮,一起拿进来。

    “阿姐,这些药材也是用来做香皂的吗?”香皂,比皂角好听。

    温时琢弯着眉目,长睫微敛,侧目看来,周身很是温和。

    “那个是用来做面脂的,冬日皮肤干裂,用这个可以润肤养气,”姜满棠看了眼里面的碎末,然后倒出来,把白蔹、僵蚕、瓜蒌、山药、白芷、木兰皮都倒进去,“多备出来一些,还可以抹手擦身。”

    温时琢磨着药材,握着石锥的指尖微紧,他知道一些显赫的士族,都有些金贵方子留给女儿当嫁妆,而这些方子能进献皇家加官进爵,亦能发家坐拥财富,而这些……可能都是阿姐从前不必开口,便有人前仆后继的日常,眼下却要她自给自足:“阿姐,对不起。到家里后,没能让你享清福,还要为我们奔波劳碌。”

    她闻言,看着他的侧脸,先把煮沸的草木灰舀到陶盆里沉淀,才去里面把抹利盛在粗布上,连着油一起浇下去,等着冷却时:“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是挫折,是劳碌,都是我的选择,”她把先前余下的羊奶倒出来,顺势洗净瓦缸,“我独自一人颠沛流离,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至少如今有了栖息之地,有了过命的手足。”

    姜满棠甩干里面的水分,将瓦缸拿到外面倒扣着晾晒。

    进来后才把抹利攥干,姜满棠端着茉莉油和方才备出来的胰子油放到灶台上。

    姜满棠把羊奶分一些,倒入茉莉油中。

    平端过沉淀好的草木灰水、珍珠粉和茶籽油,分别倒入茉莉油和羊奶中,再把煮好的蚕茧,加入羊奶里溶解。

    “阿琢,帮我把这个搅匀。”姜满棠瞧了一眼温时琢磨的中药末,把溶解蚕茧的那陶盆羊奶递给他,“搅匀无丝就好。”

    把药材碎末搅拌在一起,倒进半壁大的瓦罐中,用清酒浸泡封口。

    姜满棠抓着两个空的陶盆,倒出水珠挪过来,将胰子油按着份量,分成五份,中间隔着距离,并排放置。

    她端过给蚕丝羊奶的那份胰子油,缓慢地注入:“搅到发白,凝固不坠就可以了。”

    然后用木杵搅拌她面前那份加了草木灰水和珍珠粉的羊奶茉莉油。

    两盆皂化后,姜满棠才用木板挖出,扣入竹筒,最后掇出空气,用竹皮封口扎好。

    挪过备好的那盆胰子油,混入茶籽油,加上方才凿出的艾草汁和艾草薄荷粉,再往里面注加着蚌壳粉和草木灰水:“和刚才一样搅拌就行。”

    “好,”温时琢接过她手中的木杵,垂眸望着有些发绿的色泽,“阿姐,这些不一样的效用吗?”

    “嗯,蚕丝羊奶的是晨起晚间用来净面的,绿色的这个艾草,用来净身,等明日我去山里找些丝瓜,瓜瓤配着艾草皂刷身,”姜满棠的指尖落在茉莉羊奶皂上,“这个最后用来香身润肌。”

    “还有个发皂。”姜满棠把药包里的无患子首乌女贞子苦丁取出来,把桑叶和侧柏叶剁碎,扔进去煮沸。

    “阿姐,这个用料都不是珍稀的物儿,是不是也能拿一些交给张叔?”温时琢侧首,细致的询问,他知道这东西应该是阿姐的秘方,用来傍身的东西自是不能随意交出去,“这东西比之石灰和澡豆皂角好太多,可朝廷垄断太过,寻常百姓基本都没听过,更别提用上,若是我们以此打开各州府的通路呢?”

    “可行么?”他语调渐熄,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当然,等下次去九松斋,先给张叔拿去试试,才好让九松斋养人做皂。”姜满棠点头,觉得可行。

    这回轮到温时琢讶异,薄唇微张,他听出姜满棠口中的意思:“阿姐要把方子交出去吗?”

    姜满棠一愣,而后失笑,抬手捏了下他的耳垂:“这本也不是我的想法,哪有什么非要霸着,我只是作为一个鸽子而已。”

    “阿姐才不是鸽子,”温时琢不满嘟囔着,长睫微眨,难得有几分孩子气,“军营里送信传递的,可都是鹘鹰。阿姐身怀其宝,可决定造福百姓,就是福祉。”

    姜满棠轻笑,捞起上面漂浮的药材,盛出药汁,放入胰子油和茶籽油,搅混皂化,才装入竹筒。

    “这个也可以了,阿姐。”温时琢捧着艾草皂,木杵上的膏体不坠,非常成功。

    他学着姜满棠的样子,把艾草膏倒入竹筒,掇着筒身填满空隙,然后用竹皮扎紧。

    两人把东西拿到窗口处的木横板上放置,还有那个浸泡着酒的药材放在横板下,等着明早熬煮。

    姜满棠把那罐清酒抬上灶台,瞧了一眼多少,然后取了糯米放进去,准备酿个醪糟。

    瓦罐口用碗倒扣,四周注入水,一起放置在酒泡的药材旁边。

    准备给面脂的胰子油,也用陶盘盖好。

    “阿姐,晚上要吃些什么?我来做吧。”温时琢看姜满棠忙了一整天,想让她歇一歇。

    “也成,炖个棒骨吧。”姜满棠把瓦罐里的五根猪棒骨都拿了出来,其实棒骨劈成两半放两根半便可,但棒骨上本身也没有多少肉。

    她把今日从集市上买回来咸菹菜切碎,放在陶盆里备用:“先焯水,把血气血水炒掉,再下锅中火煮棒骨,最后放酸菜。”

    温时琢应声后,姜满棠才到堂屋,拿了个话本出来,出来庖厨时,她朝着鸡笼方向看了一眼,温令已经带着温姎和温淳练今日的站桩了。

    她弯着眉眼,回到庖厨坐在窗下,长腿交叠,手肘倚着横板,翻着话本。

    正好是个女将军俏夫郎的故事,这夫郎原是政敌派来,以防止这位女将军牝鸡司晨。

    可女将军则是支持长公主的,皇帝昏庸无道,致使百姓民不聊生,边关粮草告急,是长公主动用私房填补。

    这位俏夫郎作为眼线,早就被女将军发现,特意引进来,放在眼底下看顾。

    俏夫郎以为自己得了女将军的眼,结果任凭他使劲浑身解数,女将军仍然八方不动。

    但他自己却迷足深陷,最后帮助女将军策反了政敌。

    最后长公主成了帝王,女将军从龙之功被封为了一字并肩王,而女将军在囚牢,亲自斩杀了这位俏夫郎,但最后也终身未嫁。

    啧,还成,这个结局她还算是满意的,过程虽然狗血,但并非是恶心人的东西。

    不过,她认为女将军最后云英未嫁,倒未必如作者所刻画的那般,是为了那个奸细。毕竟已然登顶之人,豢养些少年郎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

    姜满棠看进去了,神情专注,等再抬起眼,灶边上已经围了三个毛茸茸的脑袋,眼巴巴的盯着锅盖。

    温时琢已经将酸菜下锅,生姜和调味也都放了进去,坐在小马扎上添减柴火。

    姜满棠把书册放在一边,去那边的灶台闷了五碗米饭。

    “阿姐,这样可以吗?”温时琢拿着抹布,掀开锅上面的圆木盖,热气蒸腾着肉香味,四处弥散。

    温淳耸动着鼻尖,当即抬手抹了下唇角。

    “可以,再稍微,炖一会儿,饭好了就上桌。”姜满棠用木箸戳了一下骨头上面的肉,就连上面的脆骨有没有那么硌牙,很脆的同时还带点韧性,刚好可以给温淳温姎磨磨牙。

    姜满棠想了一下,到院子中割下一块黄梨木,挖成中空圆筒的形状,足够容纳一只大手,她用刻刀削出匹配的木盖。

    她准备用这个来装面脂,就专门放在庖厨抹身。

    而后又切下几根湘妃竹,磨成五个矮罐,同时磨出匹配的竹盖,用来装抹脸的面脂,放在厢房里。

    而后用木贼草打磨着边角和内部的毛刺,指尖在边角内壁划过,只有竹屑木屑才罢手。

    姜满棠把这几个罐子拿到水桶边洗净,放到院子里高架的圆笸箩上。

    “阿姐,”温时琢在庖厨门口端着汤,后面坠着几个尾巴,“可以吃饭了。”

    “阿姐阿姐,快来吃饭。”温令抱着碗,看样子是为了啃骨头准备的。

    姜满棠勾着笑:“这就来。”

    她到庖厨,掀开蒸着米饭的灶,用托盘把饭一齐端到院子里的八仙桌上。

    “谢谢阿姐。”温姎甜甜的笑着,抱住自己的饭碗,止不住的吞咽。

    姜满棠被她的馋样可爱到,那边的温令和温淳更甚,眼睛直勾勾的,又强分出心神来看她的动作。

    但即便如此,都没有人伸手,等她坐下抬起木箸,几人才有了动作。

    不得不说,是真的规矩,即便姜满棠说了很多次,但仍是守着。

    她先给温时琢夹了一根棒骨:“今儿多谢阿琢,得好好犒劳,尝尝自己的手艺。”

    给温家兄妹各夹了一根后,才将最后一根夹到自己碗中,直到她咬了一口后,他们才微启着唇,正要去咬。

    温令和温淳特意去洗净了手,所以就用两只手抱着骨头啃。

    “可还好吗?阿姐。”温时琢有些坎坷,他先前也就煮过些米面,没正经做过肉食。

    生怕把这棒骨做毁了。

    姜满棠挑了下眉,见他容色端方,带着些在意,才勾着唇点头:“好吃极了。”

    “是哇!二哥,你这手艺有点不赖。”温令唇角沾着油渍,两只手扶着骨头两端,“这咸菹菜又酸又开胃,我原以为不会好吃呢,等炖上才知道是真的香,菜里全是肉味。”

    白雾氤氲,沾血皮子散落,架起的黑锅中都有一块不大不小的骨头,更多的是,周边泡着早就干硬蹭着血沙的馍。

    士卒三两围坐锅边,其中夹杂着伤者,轻的皮开肉绽,重的断骨折腿。

    “多亏山里血腥味重,引来了狼群,不然就真的弹尽粮绝了。”赵陆端来了一碗沾着荤腥味的汤,里面特意添着着碎肉末和浸满汤的馍,“都督,先喝一点吧。”

    玄甲褪下,靠在一边,修长的指尖在上面拨动甲片,勾出坏的结,穿在甲刃上复原,带着厚茧的指腹擦着玄甲上的血迹。

    秦文炤给温殊宁撒着药粉,他衣裳半落,腹部肌理分明,很薄但不失张力。

    透白的身姿上,不乏陈旧的痕迹和新添的血洞,嗓音似在极北的雪山之巅: “先给分下去。”

    “已经给弟兄们分过了,大家锅中也还有富余。”赵陆点头,探头看了一眼伤势。

    “都督,你这伤……是个难题,山林里太湿,泥土也潮,但蛇虫鼠蚁太多,您这伤口迟迟未愈,一点不干净的沾上都是要命的。”秦文炤忍不住愁叹,心下吊着担忧, “而且,这伤口离心脉很近,血止不住。”

    这场仗他们活了,可代价却是自损八百。

    温殊宁倚靠在树干上,单腿曲起,手臂随意搭在膝上,长睫垂落,眼眸轻阖,理着脑海里的纷杂。

    半晌,他接过那碗汤,眉眼处的薄冷疏离,胜似冬日月色清泽:“整军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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