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鬼哭河。

    今夜格外的冷,寒风刺骨,阵阵阴风夹杂着一股股的邪气,好像要把河边人的每一寸皮肤都吃干抹净。

    忽然间的那阴风深处飘来一只摇摇晃晃的小船,船上一老一少,一位中年男子面色苍白,嘴角还挂着一缕鲜血,衣衫不整,头发脏乱,好像从来没有梳洗打扮过,但他怀中那个可爱的女婴,确是格外的干净可爱,她穿着一件平常凡人女童穿的衣服,脖子上戴着一块黑曜紫水晶,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位老者怀中,好像凛冽的阴风与她无关,好像她身边人的悲伤与她无关。

    那位抱他的人,望着怀中的小姑娘,用他那微弱到几乎虚无的声音,喃喃自语道:“红尘百载念悠悠,醉卧柳堂风吹雪。便叫你柳棠雪吧!”

    他说着,拈手一变,便出一方精巧的小手帕,上面隐隐约约地绣着一座殿堂,旁边有几条纤细的柳枝伸入门框,天空中似乎还下着纷纷扬扬的雪,若隐若现的,意境极美。在手帕的角落处,清清楚楚地绣着“柳棠雪”三个字。

    他把这块小手帕塞进女孩的襁褓中,接着乘舟沿着鬼哭河而下。

    鬼界的阴风不是一般的风,风中夹杂着一阵阵的阴邪之气,那风是深紫色,甚至是黑色的,风里有淡淡的死尸腐烂的味道。

    鬼哭河的水不是一般的水,是一个个枉死的冤魂,他们聚在河边,聚在人间唯一的出口,哭诉着生前事。

    他乘着阵阵的阴风来到了河的终点。那是鬼界与凡间的交界处,是400年前凌风门第一代掌门人林长民封印鬼界的结界最薄弱的地方,也是凡间离鬼界最近的地方。

    他单腿一蹬跳出小船,跳到了结界上方的空中,瞧了瞧外面若隐若现的景象,最终目光停留在了树林下的一块空地,他又埋头望了望怀中那个女婴,这一望他似乎怔住了。

    他看那个女婴眼神非常复杂,是不舍,是迷茫……又或是希望!

    或许什么都不是吧!

    他不再犹豫,用尽全力打出一掌,将怀中的婴儿送出结界。只见那婴儿往结界处一飞,最终掉落在结界外那块空地上,而男子却支撑不住,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过度的力量透支使他有些支撑不住,他的一只手抚摸着胸口,另一只手无力地垂下,只是眼睛还默默地望着那女童的方向。

    他似乎放下了人间的最后一颗星子。

    他似乎又拾起了红尘的最后一点希望。

    他来不及多停留一下,转身奋力一跳,又回到了那艘小船上……那艘小船,渐渐的消失在了鬼界阴冷的风里,消失在了千万冤鬼的哭诉里。

    碎碎的雪花洒在小棠雪的襁褓上,一点一点地,和着寒风,将她身上的被褥浸湿,那寒风似乎还带来了一阵阵的啸叫,在棠雪的耳边呼喊着,嘶呜着,那声音,像是极度绝望到了凄厉,又像是亡魂索命的呜咽,这是万鬼哭山!

    人间的冷是刺骨的,是冰冷的水汽和凛冽的风侵蚀五脏六腑的刺骨,是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的绝望感。

    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这孩子的哭声融入万鬼哭山的声音,在整个啸林谷,乃至整个凌云山,久久回荡……

    凌云山的修士早就察觉到了今夜的异象,万鬼哭山,是当地鬼魅横行的前兆,只因为邪气太重,会招来许多坟墓中残存的幽灵,尤其是执念或者怨气过深的幽灵,他们会聚在邪气重的地方,哭诉自己生前的遭遇,因此叫做万鬼哭山。

    风雪交加,万鬼哭山,这一夜,似乎注定不会安宁。

    那群修士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他们的大师兄,叫做林屿歌。

    据说他是凌风门掌门在一处群山环绕的地方降妖时捡来的孩子,掌门心善收养了他,并为他赐名为林屿歌,还将他养在凌风门中十八年,而林屿歌也不负众望,最终成长为修真界年轻一代中的翘楚。他长得也是极为俊俏的,他的眼睛是月牙形,但在眼神中又透着几分凌厉,皮肤不算特别白,但也是十分光滑。他平日里对待师弟们十分严格,师尊不在时,就是他统领整个凌风门,但他在私下里却十分温柔,是个刚柔并济,十分可亲的人。

    这一群修士个个穿着极厚的狐裘披肩,在狂风暴雪中,跟着大师兄的脚步不停地行走,他们每个人身前都飞了一只银白色的蝴蝶,蝴蝶的尾部流着紫黑色的光,这是怨灵蝶,可以检测环境中的邪气,并带领持有者找到邪气的根源。

    然而刚出发时还好,每只怨灵蝶的指示方向都大差不差,但一旦靠近了啸林谷,所有蝴蝶似乎都乱了套,有的往东飞,有的往西飞,好像它们也分不清一样。

    这种情况,以前是少有出现的。大师兄用自己的法术,往地下打出一张符,此时整个啸林谷都被他的结界笼罩,他试着在这范围内探查有无邪气强盛的地方。

    众人都十分相信大师兄,他们认为大师兄一定能够找到在哪里。

    可是此时大师兄却沉默了,他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阴郁。

    大师兄眸中的阴郁,在这阴寒的呼啸声里,透出一种阴森绝望之感。

    “大师兄,这邪气之源到底在哪呀?”突然有一个小师弟打破了沉默。

    “是啊,是啊,大师兄,您快告诉我们呀!”“是啊,是啊。”众人随即应和道。

    “我没有找到”,“没有找到的话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方故布迷阵,来迷惑我们的方向,二是,或许他已经走了。你们且再等一下,让我再仔细探一探。”

    林屿歌满脸疑惑,因为他觉得他的回答,会让大家更加焦虑,而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此时他内心的正义感和身为大师兄的责任感,使他压力倍增,他长舒一口气,静静地把眼睛闭了起来。

    他细细地感受着周围的邪气流动,他心想,邪气这么重的邪物应该很好找,而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突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结界口的图像,此时一股强烈的邪气反噬着他,他心头一股血涌上,突然从他的鼻孔及口中喷涌而出。

    这下他更着急了。这样强大的邪祟,岂止他没遇见过,这修真界几百年来想必也没出现过。这邪物或许修炼了几千甚至上万年,从他自己的感知来看,这力量似乎与他师尊——如今天下第一仙师林如风相差无几。

    众人见到他吐血,都大惊失色,他们想到大师兄这么厉害一个人,都能被伤成这样,不由得多了几分胆寒,有几个师弟冲上去扶住了似乎快要晕倒的大师兄。

    大师兄深吸一口气,在几位师弟的搀扶下坐在地上,运功调息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色稍微好转。

    他收起忧虑的心思,忽然顿了顿,往自己的胸前贴上一张传音符,山谷里每个人的耳边都传来一句话:“今夜这邪物法力极强,我感受到似乎与师尊相差无几,诸位同门一定要小心,切莫被这邪物所伤!”

    众弟子一听大师兄这话,不由得骇然,突然,只听远处传来一阵叫喊:“大师兄!大师兄!这里有一个孩子!”

    只看见树林远处,凌风门最小的弟子薛真抱着一个小孩,飞快地往大师兄这里跑来,他跑得很快,眼睛却一直盯着大师兄的方向,手将孩子放进他被披肩覆盖的怀里,毫不在意自己脚下,只顾发疯似的往前跑,忽然被树根绊倒,脸扑在了地上,扑进了寒冷的雪和树叶腐烂的淤泥中。

    他没有停下,而是一翻身站了起来。

    “啊!”应该是摔得太疼了,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薛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他的心思非常简单,他不会想到这个孩子会是那邪物,会伤害到他,他只知道,她现在有生命危险,他的目的只是救她,只是他未免有一些小孩子心性,这才不小心把自己摔了一跤,但即使这样,他仍死死地护住这个孩子。

    众位师兄看到他摔跤了,赶紧跑到他跟前去,将他扶住,大师兄一手接住了他手中的孩子,那名小弟子嘴中还边喘气边喊着:“大师兄!大师兄!这孩子快被冻死了。你……你,快……救救她呀!”

    大师兄的神情有些惊讶,也有些焦急,他连忙对旁边的一位师弟说:“你快把小师弟送去师尊那里!顺便把师尊叫到这里来!”

    林屿歌伸出双指,将手指放在那姑娘的额头上,用指尖的一缕灵力探查她的身体情况,突然,他的心里有了两种不同的可怕的想法。

    第一种,这孩子是被人遗弃在这山里,刚刚与那邪物接触过多,或者受到过那邪物的攻击。

    第二种,这孩子就是那邪气的根源!

    因为他在这孩子的体内,察觉出了骇人的邪气!这世间的凡人,体内均有清邪二气,清邪相生,这才使得体内气息平稳,可这孩子的体内,有着超出正常量数十倍的邪气,如果是一般的孩子,断然不会存活下来的。

    他不敢自己定夺这个孩子。但是他见这个孩子体内邪气太重,恐怕会危及他的性命,因此在他体内注入一部分自己的清气,使这孩子体内的邪气有所平衡,但他还是不敢随便动她,只能交由师尊来定夺。

    他一个人抱着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哭了,她甚至安静地睡着了,林屿歌看着这个孩子,他突然看见这孩子脖子上有一块晶石,他认出了,这是一块黑曜紫水晶。

    他换了一种姿势,抱着这个孩子,突然滑落出一块手帕,直接手帕画着一幅典雅的图画,上面绣着三个字“柳棠雪”,想必这就是那孩子的名字。

    突然有一阵较强的风吹来,吹中了林屿歌,吹进了林屿歌的披风里,林屿歌顿时打了个喷嚏。可不想这阵风却把那孩子惊醒了,这孩子打了个喷嚏,醒后好像刚从暖房出来到了冰天雪地的极地,她脱离了睡眠这唯一的麻痹,再次感到这寒冷,这孩子又哭了起来。

    林屿歌抱着孩子哄她。

    片刻,月上高头,鬼气更盛。

    只见林间一阵金光,一个白衣飘飘的仙人御剑降落在他面前,那人白衣似雪,长得纤细高挑,他的唇好像没有动,但又好像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柔美慈祥,他的眉毛是凤眉,高挑而挺立,他的眼睛眼望去好像也是慈悲的,但细看仿佛又不是,眼中好像有一种说不出的深邃感,但总体看来,这个人是温柔的,温柔中透露着一种体面的尊严。

    在这月光下,他的皮肤,白得晶莹,宛如雪山之巅那一捧未着纤尘的积雪,那么透亮,那么赏心悦目。

    他的神光,混着片片梅花花瓣,周边邪气慢慢褪去,梅花芳香扑鼻而来。

    他就是凌风门的掌门林如风,当今修真界第一仙师,人称“浪里淘珠,寒梅圣手”。

    浪里淘珠,只因他只身一人赴往东瀛,平东瀛妖蛟之患,于巨浪中夺取妖蛟的灵珠。

    他还有个有趣的称呼,叫“破烂王”。

    他什么人都敢收来凌风门,无论是前来拜师的,还是他路上捡来的,他只要认为这孩子品行端正,都会收来凌风门下。

    这位仙师可真是全能,又当爹又当妈,而他又尤其喜欢收留那些弃婴,那些孩子年龄甚小,有的甚至需要喝奶。他一开始想请一些乳娘上山,可是他找了好多乳娘,别人都不愿意,倒不是不愿意帮他的忙,毕竟他们都知道林仙君是个极好的人,他们都愿意帮他的忙,只是凌云山山高路远,他们没有办法及时赶回来照顾自己的孩子,所以这才拒绝了。

    于是这位林仙君,便每日清早下山买两桶牛奶,再一步一步地提上山。

    有一日,他再次下山买了两桶牛奶,那位卖牛奶的老伯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仙君啊,你每日这么提着牛奶不累吗?您就不能用仙术吗?”

    林仙君笑了笑,回答说:“这点小事就用不着仙术了,嗯仙术还是要用在刀刃上的,我这样就权当锻炼身体了。”

    那老伯心想,这位仙君看着那么年轻,说话为人处事看着都是极为活泼的,怎么都是个善良的年轻人,这怎么他的思想,好像有一些不符合他的年龄?从他的回答中,似乎透露出了一种不属于他年龄的老成。

    事实上,这位林仙君并不是那么年轻,他看着只有20岁左右,但他的实际年龄已有30多岁,只是他年少有为,在15岁便修炼到可成仙的境界,只是他不愿飞升仙界,甘愿留守于凡间,但仙界依然保留它的仙位,因此,他算不得完全的人,也算不得完全的仙,只能算是“半仙”,但区区半仙,以足以助他芳龄永驻。

    ……

    “弟子林屿歌见过师尊。”

    林如风没有忙于回答他,从他从御剑上下来那一刻起,他的眼睛就一直盯着林屿歌怀中那个孩子,此时他一把抱住了那个孩子,往着孩子的心脉处一探,这一探却使得他又惊喜,又有些后怕。

    “从你们发现有邪气入侵,到发现这个孩子,过了多久?”林仙君问道。

    林屿歌说:“差不多半个时辰。”

    这时林如风却笑了,他笑的不甚夸张,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眼睛也稍微弯成了月牙状,然后一脸欣赏的望着这个孩子。

    众弟子十分疑惑,这时林如风才解释道:“你们探索到的,是她体内运行的邪气,而事实上,她的灵根处封印了一股霸道且强悍的邪气,这股邪气微不可查,但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灵根不仅震慑住了体内运行的邪气,还有灵根中封印的邪气,这足以说明他的灵根十分强大,这是个修仙的奇才呀!好生调教,将来必成大器!”

    林如风嘴上说着,满脸堆不住的笑意,他笑得更灿烂了,却也更加慈祥了,只因嘴角上扬弧度增大,露出了他两颗洁白晶莹的虎牙,衬在月光下那张慈祥的脸上,显得他更加温和而平易近人了。

    他的笑起源于他的善良,他对弱小生命的怜爱,他不忍心抛下这个孩子。

    可在他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角落,藏匿着一丝细腻的恐惧。

    他怕这具小小的身躯,大有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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