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慈听到此等质问,似笑了一下,口中说道:“哦,你竟要我做个大好人?”

    黎皎皎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若按谢慈讲的故事逻辑,以谢慈之悲情,不再理睬也是正常。

    当初谢慈为一方安宁除邪,结果却落狱两载,在三十三狱吃尽苦头。如今世人已将谢慈视为魔头,难道还要谢慈加以拯救?

    黎皎皎虽觉剧本不对,一时还挑不出谢慈故事里破绽。

    但黎皎皎一个字都不信。

    她手始终按在剑上,那股寒颤惧意一直未消,隐隐觉得谢慈是什么凶物,绝不能放松警惕。

    黎皎皎:“尊上当年对我可并不是这样说的。”

    那时谢慈在尸山血海前吻了她,还威逼利诱,种下心魔。

    整谁谁不误会?黎皎皎不信他硬造苦情剧本。

    时过境迁,谢慈又硬造了另外一番说辞,搁这儿硬洗。

    谢慈彬彬有礼:“我自是刻意使得自己受此委屈,更一心入三十三狱。”

    他居然坦诚自己没苦硬吃,说的话亦是半真半假。

    那年整个灵华峰的修士消陨,他又杀了染秽的沐华辰与蔺尘双,救下了黎皎皎。

    那时谢慈手中的大音血雀挥出,一剑将两人斩成四截。彼时谢慈侧过头去,入目却是黎皎皎惊恐面容。

    说什么新一辈弟子中最优秀的天才少女,在谢慈看来也不过是害怕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也是,整个雪川宗乃至于玄天境实在安宁太久了。

    小女修被燕不屈捧得干净纯粹,大约并未见到什么真正血腥杀伐之事。这样的女娘好似轻轻一折,就能被毁了去。

    若换做旁人,遇到此等误解,大约要依本人性子选择解释或者不解释。

    不过一瞬间,谢慈却有了另外一个想法,他忽而升起一个计划。

    如今他对着黎皎皎说道:“那时我心里便生出一个计划,想着利用这桩事,好生修炼一番。”

    黎皎皎当然听不明白,但谢慈可以和她解释。

    谢慈以剑入道,修得一副修罗剑骨。他所修法门与寻常修士不同,也无明显境界之分。依旁人猜测,谢慈修为大约跟燕不屈在伯仲之间,能维持半仙之境。

    不过便算是谢慈,伴随修为提升,也终于遇到障碍。就像瓶子里已装满了水,已无办法装更多。

    谢慈便有意另辟蹊径,提升一下自己。

    而三十三狱自来有一传言,只说若修士关入两年而不死,便需移处,否则便被阴潮所异化,变作什么邪物。

    谢慈知道得比旁人要多一些,总之他是有意寻个由头,使自己入三十三狱修行。

    那么灵华峰全峰修士皆亡故,便是是极好的由头,黎皎皎就是最好人证。

    谢慈:“燕不屈防范极严,我若自请入三十三狱,不免惹人怀疑。可若是他最宠爱的仙门弟子突破心魔,加以告发,他便会觉得是个很好机会。他有心打压我许久了,自然觉得机不可失,必会顺我之意。”

    黎皎皎本不愿信,可谢慈这个故事偏生说得极好,甚至好些细节都对得上。

    譬如看守三十三狱的刑师姬暮雪是六血仆之一,那么自然能保证谢慈入狱后待遇。于是哪怕谢慈已是阶下囚,却仍是月剑台之主。月剑台的监事宁玉仙仍是对谢慈处处请教,使得谢慈能顺势发号司令。

    这些若不是处心积虑的安排,哪儿能那样巧?

    如果不是早就筹谋好的悉心安排,为何谢慈入了三十三狱,仍声势不坠,仍有那么些本境修士加以支持,使得谢慈逃脱极刑?

    燕不屈并没有打谢慈个措手不及。

    这两年间,谢慈不过是去提升自己境界,想要突破一下自己。

    谢慈伸手扯了一下大氅:“你我之间,本没有什么冤仇。”

    他甘负污名,舍弃名声,肉身受苦,困于极恶之地,甚至可能万劫不复。

    而这一切也只为了得到力量。

    这股渴求力量和境界提升的执意竟有几分让人不寒而栗。

    难怪谢慈能有如此修为,如此声势,当真是能对自己狠得下心。

    他扯大氅时露出手腕,上有一道殷红艳疤。

    哪怕方才谢慈用非墨剑割破自己手臂,那伤势早已痊愈,可这手腕上艳疤似早就存在,一直在此。

    黎皎皎盯着眼前恶修,禁不住口干舌燥,更忍不住让问题脱口而出:“你人在三十三狱,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谢慈比起手指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这是我最大的秘密,我们也算不得很熟,大约并不能告诉你。”

    黎皎皎眼珠子扫过谢慈的小腹,估摸着谢慈已有几分收获。能利刃刺入小腹内而不死,那已是十分难得,更不必说自己忽而昏厥,任由谢慈夺走阵珠。

    那阵珠对于谢慈确有几分压制之意,但大约并不能真正掣肘谢慈,所以谢慈夺走之后,又轻而易举的扔还给自己。

    这些古怪异术莫非皆是从三十三狱获得?

    那些关于三十三狱的凶修很快精神紊乱,自残而死,偏生谢慈却是活了过来,还是这般的游刃有余坦然自若。

    谢慈放下手指,忽又笑了一下。他似乎不甘于锦衣夜行,想要炫耀一下,于是对黎皎皎说道:“若放弃人这样身份,能达到目的,无论怎样活着,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谢慈话外有话,仿佛在说自己,也仿佛在说黎皎皎。炼成血傀,已算不得人,可黎皎皎如今仍能做些她想做之事,那岂不是一桩好事。

    他盯着属于自己的无知无觉血傀:“至于小叶村之事,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若谢慈一开始这样说,黎皎皎定是半个字也不会信。

    可如今谢慈已然道明,说他与黎皎皎并无旧怨,那么这一切解释仿佛也是顺理成章。

    谢慈解释很是周到,但黎皎皎就是隐隐觉得极别扭,极不安,也极古怪。

    她也绝不可能将谢慈说辞全然相信。

    “素琼英是你安排,窥探我一举一动,是不是?”

    谢慈也没否认:“我不过是因利用于你,于心有愧,所以想挑个合你心意的女孩子服侍你。让她陪你说说话,什么事都能助你一把,对你安抚照顾。琼英难道不好吗?”

    素琼英当然很好,黎皎皎也很喜欢她。可一想到这一切是眼前男子安排,她便毛骨悚然,十分别扭。

    谢慈可以把所有事情都讲得十分无辜,但黎皎皎绝不会信他。

    她这副姿态落入谢慈眼中,倒别有一番风情。

    两年不见,黎皎皎果真已经是成熟许多了,心思也几经聪慧,想法也很缜密。

    一个人经历太多,总是会有点儿改变,黎皎皎也不是那个遇到危险动也不敢动的木头。

    老实说当年的黎皎皎令谢慈十分失望。哪怕他吻住了黎皎皎的嘴唇,也觉得不过如此。看着少女软绵绵跪下来时,他甚至怀疑计划能不能成功。

    使黎皎皎遭此羞辱,又以人命挑战了黎皎皎的正义观念,若黎皎皎就此恐惧下去,说明黎皎皎已经是颗废子。

    这样的废子,谢慈已经不知晓杀了多少,那时他本以为自己要多失望一次。

    雪川宗总说他怎么见色起意,觊觎黎皎皎,那都是没有的事。像他这样执着力量近乎疯癫的之人,于色一道,已经没有多少遐想。他的大音血雀不知晓收割了多少性命,一颗心早就静得没有丝毫波澜。

    雪川宗实在太过于无聊了,修士们总是喜欢搞点巧取豪夺的桃色绯闻,来打发一下无趣的岁月。

    直到黎皎皎当真突破心魔,人前指证,方才给了谢慈一点希望以及惊喜。

    如非如此,他会毫不留情杀了黎皎皎,不带半点仇恨,亦无半点不舍。

    而如今黎皎皎还活着,当然这其中也夹杂着一点对黎皎皎的怨恨。

    这于谢慈而言,倒是极为少见之事,毕竟他荡魔数载,已经没什么人配做能得罪他的仇人。

    那日黎皎皎来捉拿自己时,他功体孱弱,苟延残喘。黎皎皎刺了他一剑,将他捉拿,十分的趾高气昂。彼时谢慈自尊受辱,十分恼恨。

    不错,这固然是谢慈计划中一部分,是他自导自演。但他素来任性,也不是个多讲道理的人,受不得黎皎皎对自己折辱。哪怕是自己安排,他也会迁怒于人。只是大局为重,谢慈生生忍下来了。

    他接近黎皎皎,必要将黎皎皎攥于掌中,为自己所用。

    虽黎皎皎是自己傀儡,但有些事情强逼就没什么意思。世人皆知谢慈凶残,却不知谢慈心机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如今水到渠成,谢慈也抛下诱饵:“我虽并非凶手,但能助你寻到幕后元凶又如何?”

    不出谢慈所料,黎皎皎面色亦发生变化。

    与谢慈为敌时,你会觉得无比恐惧,十分不安,乃至于格外惶恐疑神疑鬼。这一切皆因谢慈这个对手太过于可怕。可倘若谢慈温言细语,只说他愿意站在你这一边,那你心思自然会生出一种安慰,好似得了一个很强大的依靠。

    黎皎皎一瞬间仿佛也被诱惑到,可她很快冷静下来:“谢剑主,我还未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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