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陈满睡得都不算安稳,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便已经醒了。

    再如何挣扎都难以入睡,索性便睁着大大的眼睛,等着天亮。

    稀稀疏疏的风声顺着窗户的缝隙挤进屋内,难得的安静时刻,陈满的手蜷了蜷,又在床上躺了片刻,这才起了身。

    落地的那一刻,有一瞬的不真实感漫过心尖,这几日的经历是过去十六年来,从未有过的。

    这也是陈满第一次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城市,这个种满了香樟树,有另外一个与自己血缘关联的人所在的城市南淮市。

    未来不可究,从车站下来的那一刻,陈满便已经下定了决心的,事实上她也只能这么做。

    在陵州,她用尽了自己身边所有能用的人脉,但依旧没有妈妈的一点消息,她的妈妈仿佛就如同泡沫一般,以最狠心的方式从她的世界抽离消失。

    浑浑噩噩的那些日子里,黑白颠倒,成绩倒退。每次醒来,陈满多希望又能在家里见到已经做好早餐等着自己起来的母亲,过去那几日只不过是自己做的一个噩梦罢了。

    但现实一次又一次的压垮这十六岁少女的肩头,再难压抑下去的情绪一点一点浸透肌肤,漫至全身。

    深夜里的嚎啕大哭,黑暗将她一点一点侵蚀,等待第二日阳光升起时,再将她一点一点松开,留下一点喘息的缝隙,但也就只有一点点。

    如此反复多时多日,家里仅剩的一点钱再难支撑,再一次黑夜降临,终究在那黑暗冰冷的出租屋内,陈满妥协了。

    退租的那一日,陈满反复在屋内来回走动,其实从小她便跟着妈妈四处搬家,她和妈妈住过许多地方,但陵州是她们住过最久的一个城市。

    简单的收拾好行李,有些老旧的行李箱,看似很大实则根本装不下什么,但与妈妈的共同回忆,她都装了进去,那是十六岁的陈满最珍贵的东西。

    在陵州,陈满也没什么朋友,多变的环境也造成了性格内向的她,来时是两人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终究在生活的磨砺中走散了,只留下孤零零的一个。

    或许早就有迹可循的,不止是这一次搬家,之前的许多次,看着妈妈越发疲倦的脸庞。

    或许早就在过去的时日中,妈妈的内心就已被生活的种种摧残瓦解,分崩离析。

    最终陈满踏上了前往南淮的火车,那一刻,那道孤零零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了。

    回头再一次望向逐渐远去的城市,目光逐渐聚焦,方向转换眺望前方。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了的。

    手指不由得在有些宽大的裤子边蜷了蜷又悄悄的松开,抬起手来陈满轻轻的推开窗户,外头的风似迫不及待一般,蜂拥着挤了进来。

    发丝飘凌,身体前倾,双手撑着窗台,任由风肆意的刮过全身,将有些发冷的身体包裹住,裹得紧些再紧一些。

    全身的不痛快,真想都被风吹走啊。

    大风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久,这一阵过后,远处晨光渐起,院子里也有了些零零碎碎的响动。

    陈满悄悄的把窗户打开又关上,回到屋内,等着阳光照亮黑暗,将她也送去光亮之中。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看着那已经彻底坏掉的行李箱,陈满有些心疼的抚了抚自己的手心。

    仔细检查了一遍,里头的东西都在,心稍稍放松下来,用绳子将纽扣处牢牢系紧,再三确认不会松开后,陈满这才提起箱子出了门。

    小卖部里,厉呈聿正拿着把扇子,大爷般的坐在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那细碎的黑发在扇子轻微的扇动中,随意的摆动着,尽显慵懒。

    听到后头那有些轻小的脚步声,手中摇摆的动作一窒,微微扭头,斜眼看着穿戴整齐提着行李箱的陈满,眉心轻微的皱了下。

    “你昨晚没睡觉吗?”

    依旧是有些懒散的少年音,带着清亮的穿透力,透过耳膜直达心底,陈满左右看了看,确认小卖部里只有自己,这才看向厉呈聿,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指了指自己。

    “我吗?”

    “那还能有谁,那么大两个黑眼圈。”

    说着厉呈聿一把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因为起来的幅度有些大,躺椅连带着向前摇摆,顺着势直直的撞上了厉呈聿的小腿。

    突如其来的撞击,让刚刚站定的厉呈聿有些重心不稳,小幅度的摆动了一下身子,踉跄着退后了几步,这才站稳。

    似是不经意的看了陈满一眼,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厉呈聿有些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别开了眼,抬起手下意识的就挠了挠头。

    嘴里嘟囔道:“你先把行李放下吧,奶奶还没醒,如果现在我们走了就没人看铺子。”

    说着顺势从货架上捞了盒牛奶和面包,转身刚做出一个高抛的动作,似想到了什么,又收回手来,递到陈满面前。

    “早饭,你先将就着吃吧。”

    陈满下意识的便伸手接了过来,指尖细细的摩擦,带着些微不可查的触感,转瞬即逝,触电般,在陈满的心尖绕了绕。

    “谢……”

    谢字刚开口,便被厉呈聿给打住了,陈满张到一半的嘴巴开了又合。

    小卖部里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只偶尔有面包纸袋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陈满小口小口咬着面包,混合着牛奶味道还算不错。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小巷之中也热闹起来,王奶奶依旧没起来。

    阳光透过店门,洒落一地,满室金黄。

    “王婆婆,拿瓶酱油,老样子。”有些粗旷的男声自店铺前台响起。

    陈满坐在角落,下意识的便抬头望了过去,厉呈聿的身影在她面前闪过,挡住了她有些迟缓的视线。

    “奶奶还在睡觉,是这个牌子的酱油吗?”

    陈满没看清来人,就只见厉呈聿转身拿起酱油,看了她一眼又转开,将酱油放在货台上。

    转动的间隙,视线微转,男子的脸便直直的印在了陈满的眼中,下意识的,身子往后缩了缩,心中的胆怯在此刻蔓延至全身。

    但视线却又如何都移动不开一般,僵直在哪里,死死的盯着一个方向。

    直至身影消失,还保持着这幅僵硬的模样。

    “别看了,人都已经走了。”

    厉呈聿的声音适时响起,陈满收回视线,低下头来,眼底晦涩不明。

    “我去看看奶奶醒了没,等她醒了就带你过去。”

    “一天天的就知道睡懒觉……”

    厉呈聿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在渐渐远去,陈满的脑中乱作一团。

    手不自觉的便扣上了衣角,起身看着人影憧憧的小巷,良久回不过神来。

    “走吧。”

    有些懒散的男声一下冲破迷障,直入耳中,陈满有些反应迟钝的转了转手腕,目光逐渐清明。

    “奶奶起来了,我们过去吧。”

    看着陈满有些迟钝的模样,厉呈聿紧接着补充,路过她身边时,顺手提起了被绳子绕了好几圈,看上去有些滑稽的老旧行李箱。

    后头的门也被打开,伴随着老人家迟缓的脚步声,王奶奶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来。

    “小满,快去吧。”

    带着些刚睡醒的厚重鼻腔,王奶奶一脸慈祥的看着陈满,挥手示意。

    转头又看向自己那有些不着调的孙子,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颇有些警示的意味,在确认他也在看着自己后,这才扬了扬声。

    “给我安安全全的把小满送到。”

    就这一句话,却让陈满的眼眶不禁泛起红来,晶莹已经打转,不想让自己的这幅样子被王奶奶瞧见,陈满一个退步转过身来。

    背对着王奶奶,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走了奶奶,这次我不会再乱跑了。”

    似在与王奶奶告别,也似在给自己打气一般,手心握了握,又松开。

    厉呈聿看见这幅模样的陈满,没有说话,只是提着行李箱,静静的在前头带路。

    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前一后的走在小巷子里。

    已经走过一遍的路,在陈满的脑海里逐渐勾勒清晰,这次没再退缩,没再犹豫。

    在她心里其实也明白,对于十六岁的自己来说,香樟巷77号是目前对自己来说最好的选择。

    昨晚的慌不择路,情绪奔溃,都是过去一段时日来的逐渐累积,直至被细针戳破,发浓流出。

    可其实昨晚刚跑开,她便有些后悔了。

    一个晚上的心理建设,足以让溃烂消散,伤口结痂,陈满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且明明在上火车的那一刻便明白的,自己再没有退路。

    门铃响起,脚步声渐进,每一次的声响,都像是踏在心上,促使她发出更加强有力的心跳。

    三步。

    两步。

    一步。

    门锁旋转碰撞而发出的金属声,清晰的在提醒着陈满想如今的境况。

    “你还好吧?”

    有些担忧的声音在耳畔萦绕,陈满回头看了眼离自己仅仅两步之遥的厉呈聿,微微扯着嘴角牵强的笑了一下。

    “谢谢你,厉呈聿。”

    眼里是十足真诚的光,在暗色的瞳孔中跳跃闪烁着,耀眼得发光发热。

    厉呈聿没来由的被灼了一下。

    细碎的开门声,夹杂着有些疑惑的问话,打断了两人交缠的视线,陈满收回目光,有些释然的转了身。

    在口袋里掏了掏,递上了一块隐隐泛着光泽的圆形玉佩。

    耳边有风声呼啸,模糊了交谈的话语,厉呈聿站在原地目送着陈满进了门,没再上前一步。

    陈满手里提着箱子,一步一步跟在男人身后,穿过院子,进入屋中。

    院子里的爬山虎攀墙而上,覆盖了一整面砖墙,风吹过沙沙作响。

    此刻的心是平静的,至少与等待时相比,心跳在这一刻仿佛也停止了慌张,视线直直的盯着前方的男人,那个叫江路海的男人。

    小时候陈满也会试探性的问妈妈,自己的爸爸去哪里了。

    妈妈总会含糊其词的转移话题,时间久了,陈满便也就不问了,因为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

    家长开放日,看着别人家父母成双成对的来,说不羡慕那是假的,那些幸福的笑意刺痛了那些被刻意隐藏的悲伤,在漫无边日的过往里,陈满是落寞的,赤裸的,但又是幸运的。

    起码妈妈是爱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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