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节结束后,两组分别展开造园讨论与图稿绘制。沈文元有空便会来抽查,明面上是来查看绘制进度,实则是想来体验一下这几座小院的环境氛围。

    徐以禾的院子取名为“半亩园”,她将园中旧石移去,以土堆山,颇有山野之感。

    梁生的院里假山蜿蜒峻拔,多植常绿树,林木葱郁,故名“浮翠”。

    沈磊的留听园内则有一水池,他便沿岸叠湖石,池中种莲,屋舍旁植芭蕉,壁面布藤萝。

    此时,沈文元正站在邓珞珞的拜石院内,他看着院中的两块湖石,不禁摇了摇头,心想陈广白又被刮走两块心头肉。

    “怎么从未见阁主过来?”黄舸好奇道。

    “他嘛,最近有别的事情在忙。”沈文元回答。

    “忙什么?”沈磊脱口问出。

    沈文元将折扇收起,敲在沈磊肩上:“莫要多问。”

    鉴于此次的建造会涉及人群聚集的地方,因此图稿需先通过园主阁与三司审阅,才能进行后续的材料准备。

    就云殿内,两组分别在画架粘上现阶段的定稿,黄舸在另一组的画架上扫视了一圈,眼神突然在一张场景图上停住。

    怎么会这样?

    她皱起眉偏头看向沈磊,只见对方身子僵住,表情也凝重起来。

    沧海上前审阅了一遍,然后揭下了两组极为相似的一张图纸,放在桌案上,问道:“这张图稿主要是谁想出来的?”

    “我。”沈磊和徐以禾同时答道。

    沈磊一愣,他对上徐以禾的目光,然后转头看向黄舸,眼中带着疑虑。

    黄舸摇了摇头,然后靠近他小声说着:“我这段时间没与他们交流过。”

    沈文元捏了捏手觉着事情难办了起来,往年合作借鉴过度的事情也常有,但相似度如此之高的还是头一回。

    三位司主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叶如棠看着眼前的此时此景,不知为何,她突然联想到了不久前的月萤事件。

    沧海用手指轻敲桌面:“具体是谁想到的,你们商量好。今日图稿不允通过,再给你们半月,然后进行复审。”

    沧海说完便示意他们离开,随后屋内只剩下沧海、沈文元和三位司主。

    “这两个孩子不像是会犯这种错误的人。”叶如棠说出了她心中的疑惑。

    “嗯。”袁空青也这样认为。

    “阁主,您这是让他们私下自己解决?”陈广白问。

    沧海点了点头,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你们就当做不知此事”。

    “是。”

    袁空青应着,他在心里感叹,阁主现在越来越让人难以琢磨,只好说道:“那我们先走了。”

    沈文元看着三位阁主离去,问道:“沧海,你这是?”

    沧海看向桌面的图纸:“文元,我有一个猜测但没把握,我需要些时间再看看。”

    黄舸等人走出就云殿后便陷入沉默,场面一度安静得可怕。

    “我记得……那晚你和梁生一起来给我送过解酒汤。”沈磊突然说道,打破了这份平静。

    黄舸当时已回随园,并不知晓此事,只好在一旁继续听着。

    “我们关系淡薄,你怎会突然如此?”沈磊继续说着。

    徐以禾完听到这句,像被踩到了痛处,冷笑了一声:“呵,你怎么不怀疑你自己?”

    “哼。”沈磊的眼神开始变得冷漠:“我怎么可能会……”

    抄你的东西。

    话未说完,沈磊便自己顿住,他突然在此刻意识到,原来他的内心深处确实有些看不起对方。

    邓珞珞看着沈磊愣在原地,上前握住他的手臂,唤了他一声:“阿磊。”

    沈磊没再说什么,只是挣脱开邓珞珞的手,径直往留听园走去。

    徐以禾愤怒中夹杂着失望,黄舸只好劝解道:“以禾,不用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们再去问问他。”

    黄舸看向梁生点了点头,梁生也点头回应,示意这里交给他便好。

    黄舸和邓珞珞追上了沈磊,将他带到拜石院内进行商议。

    有人敲了敲院门,走进来的是林轩。

    “你怎么来了?”邓珞珞问。

    “叶司主私下与我说了,觉着你们或许需要一个局外人来帮忙参考。”

    “嗯,叶司主想得周全。”黄舸无奈,“没想到阁主说不管竟真的撒手不管,连沈先生也这样。”

    “沈先生没法介入。”沈磊沉声道,“他是我阿叔。”

    黄舸惊愕,她从未将俩人联系到一块,所以,沈文元要避嫌。

    林轩向沈磊了解了大致情况,便又去半亩园寻另外两人。

    听闻沈磊是那日烧烤后画出的图稿,徐以禾神色有点凝重:“我也是那夜想到的,但我是第二日才拿给梁生看。”

    梁生在一旁补充:“给沈磊送解酒汤之前,以禾确实和我讲过她有一个不错的想法,等第二日再画与我。”

    “你那晚可有画过?”林轩问道。

    “画过,只不过……”徐以禾吞吞吐吐,“只不过前几日将废弃的图稿均放在惜字炉销掉了。”

    徐以禾声音有些底气不足,并不是因为她在撒谎,而是如今的口述连她自己听起来都像狡辩。

    林轩自然是信徐以禾的,只不过按照双方的口供并不能解决问题。

    她也看过双方的草图,若只有三成相似都还好说,但八成就不存在偶然性。

    如今,按时间先后,徐以禾也是占弱势,即便林轩相信她。

    林轩有些为难,只好说再给她些时间,让她今夜再思索一番。

    傍晚时分,梁生敲响了随园的院门,黄舸听这敲门的节奏声便知晓是他。

    “如何了?”黄舸问道。

    “目前来看是具有巧合的偶然性。”

    “但他俩风格迥异,我们并非相信是偶然性。”

    “是。”梁生赞同黄舸的说法,所以现在大家都在此处纠结。

    “梁生,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黄舸突然发问。

    “什么?”

    黄舸伸手指向自己的额头,说道:“共脑。”

    梁生愕然,他看黄舸没在开玩笑,只好摇摇头:“我不太信这些。”

    黄舸又想了想:“两人都没有说谎,那共脑还有一种方式,就是有人在这段时间对他们说过同样的东西,并形成深刻印象。”

    “这倒是有一定的可行性。”梁生认可道。

    “那我们分别再去和他俩聊聊,看看是否是这样。”

    “好。”

    “对了,我明日想去趟就云殿,我想找沈先生问问。”黄舸说。

    “可沈先生在此事需要避嫌。”

    “我只是心里还有另一种猜测。”

    “是什么?”

    “从林轩的月…饲花开始到如今的方案相冲,我觉得龙树神的考验并不只是通过造园取得优胜。”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只是直觉让我这样猜想。”

    第二日,黄舸与梁生分别从沈磊和徐以禾处又探了口风,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吹过耳旁风,二人只好来到就云殿寻沈文元。

    “沈先生。”梁生和黄舸行了一礼,“我们想向您问一些事情。”

    沈文元停下手中修剪花枝的剪刀,站直身子看着他俩,“何事?”

    “像这样相互借鉴过度的事情从前发生过吗?”黄舸问道。

    “有过,但像你们那么浮夸的还是第一次。”

    “您是指相似程度太高了?”

    “嗯。”

    黄舸垂下眼睑,不知道现下还能问些什么。

    “沈先生,那往年各组是如何解决?”梁生开口问道。

    “自然是真正想出来的人继续做属于自己的方案。”

    黄舸听完面露难色,没想到折腾了那么多如今依旧毫无头绪。

    沧海在此时走进殿内,沈文元看着他手里拿着一册须弥山舆图,问道:“你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

    “筹备最终考核的内容。”沧海说着,他看到梁生和黄舸站在殿内,心里大抵猜到是为何事而来。

    “怎么?没有人愿意出来承担错误吗?”沧海说道。

    “我们觉得沈磊和徐以禾都未曾说谎。”

    梁生将昨日对质的内容向沧海阐述了一遍。

    沧海拿着书卷的手顿了一下:“你说沈磊喝醉了睡了一觉起来有了灵感?”

    “是。沧海眼神黯然:“我给你们一个建议,双方都放弃原有想法,然后重新再画一版图稿,这对你们都好。”

    黄舸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有些失望,但此法确实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了。

    两人走出就云殿,黄舸恹恹地问道:“是我想得太复杂了吗?”

    梁生叹了口气:“阿舸,暂且只能这样处理了,我先去劝劝以禾。”

    “那我这边也与沈磊好好沟通一下。”

    第三日,黄舸将此事告知了邓珞珞,但两人都没能劝服沈磊,黄舸不知他究竟在坚持什么,竟不愿退让这一步。

    而徐以禾本来已被梁生劝服,但被沈磊这一激也不打算放弃原来的图稿。

    后来,梁生又费了些心力,在第四日,徐以禾突然妥协了,决定更换方案。

    现在只差沈磊了。黄舸心里盘算着,应用什么样的话术才能说服他。

    黄舸一边思索一边往留听园走去,远远地便看见沧海从院里走了出来。

    沧海并没有往园主阁的方向回去,而是走到黄舸身边,沉声说道:“徐以禾已有三日未归,园境虽然自由,但夜不归宿私自下山是足以取消继续学习的资格的。”

    沧海说完转身离开。

    怎么回事?黄舸愣在站在原地,她回头望着沧海的背影心下混乱,只好继续走进留听园,抬眼见沈磊正坐在廊椅上看着水面。

    沈磊瞥见了她,语气里带着些烦躁:“你怎么又来,我说了我不改。”

    黄舸也有些失去耐性,严肃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有没有考虑过珞珞。”

    “你什么意思?”沈磊抬头看向她。

    “你我是无所谓输赢的人,那邓珞珞呢?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应该知道他想向龙树神许下的愿望。你觉得你这样固执下去,我们还能赢?而且赢的漂亮吗?”

    沈磊躲开黄舸质问的眼神,将手中的石子扔进池中:“我只是想证明自己没有错。”

    “没有人认为你在说谎。”黄舸的语气软了下来。

    沈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说道:“现在被劝服,会不会很没有面子?”

    “哈?”黄舸讶异,“你这少爷的自尊心暂且放一放,行啦,你先去拜石院找珞珞讨论新图稿,我处理些事就来。”

    黄舸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于是她起身离开,赶忙去浮翠园寻梁生告知此事。

    浮翠园内,林轩正在和梁生商议徐以禾的事。

    黄舸敲门走进去直接问道:“以禾是什么情况?”

    “你怎么知道的?”林轩惊讶。

    “你们怎么连我也瞒着。”黄舸抱怨。

    “我看你这两日劝沈磊已经很费心力了,就想着先别麻烦你。”梁生在一旁解释。

    “沧海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和我说倘若以禾再不回来直接取消资格。”

    梁生和林轩听完后怔住,林轩便开口交待了前两日的情况:“以禾的阿爹是山水司的石匠,两日前伯父塑山石,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砸伤了脚。以禾便在那时送他阿爹回家,谁知竟两日没回来。我今日借着花木司下山送花的缘由去找过她,但她阿娘说她不在家。”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黄舸无奈,“那我们能做点什么呢?”

    “或许还是得找出相似图稿的真相。”梁生说。

    “可我们距离下次复审,没有多少时间了。”黄舸皱眉,“梁生,这边你也得先绘制起来。”

    “我明白。”

    黄舸回到拜石院时,沈磊与邓珞珞已经在纸张上画了起来。

    “你去哪了。”邓珞珞询问。

    “我去梁生那边说了一声我们愿意重新绘制。”

    沈磊摇了摇头:“你老往那边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梁生有意思。”

    邓珞珞听到这,赶忙用手肘戳沈磊的胳膊,沈磊讶异地看向他。

    黄舸愣在院子中间,脸颊发烫:“沈磊,你张口就来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邓珞珞看着黄舸有些窘迫的模样,伸手开始拍打沈磊的后背:“阿舸,他开玩笑的。看!我帮你揍他。”

    沈磊这才反应过来,轻了声嗓:“抱歉,只是玩笑话,你别在意。”

    黄舸捏了捏衣袖,硬着头皮在他们对面坐下:“讨论得如何?”

    “想不到比之前更好的。”

    黄舸思索一阵:“我觉得我们可以换个思路,毕竟把院子做的有人间烟火味,不是我们三个擅长的方向。”

    “你有何想法?”

    “不如让那块场地与街巷的烟火相连。”

    以静显动,将有限空间往无限外景中延展,正所谓“倘嵌他人之胜,有一线相通,非为间绝,借景偏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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