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紧紧地拽着夏悠然的手飞快地走着,热闹的街市渐渐被甩在身后。夜幕四合,风吹稻浪,却给人以宁静到诡异之感。

    夏悠然不得不小跑着跟上父亲的步伐,四下无人,只听对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教你武艺,是为了让你自保,不是让你逞着一身本事四处惹事!你知不知道那些权贵有一百种法子收拾你。”

    “我知错了,下次一定不冲动行事。可……可我实在忍不住,就是因为学了那些本事,我才做不到坐视不管。”夏悠然嘴上应和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心问道,“爹爹,听说今天有人使用了灵术,那是怎么回事?”

    “哈,你刚刚说什么?灵术?”夏安以一种怪异的语调打断了她,听起来分外刺耳,“那是一种邪恶的法术,修炼它的人会被恶鬼缠身,不得好死。”他正在气头上,但夏悠然的目光却让他心头一颤,那种迟疑的,好奇的目光,他仿佛能从中看到自己颓唐的样子。

    似乎自有记忆以来,父亲就对灵术忌讳莫深,她一旦隐晦地提及,对方就会大发雷霆。“爹爹,您这是在……害怕吗?”夏悠然迟疑地说,“我不懂,您在怕什么。”

    “她说得对,夏白虹,你就是在害怕。”一个声音骤然在二人前方响起,那声音难听而嘶哑,就像锯木头时的刺啦刺啦声——竟然是漆黑的暮色遮掩了一个人的身影,也许他早就站在那里了。

    夏安的身躯猛地一震,他一把将夏悠然拉到身后,惊骇地看着眼前的人影。夜风卷起了地上的沙石,云破月开,眼前之人的面孔瞬间露在二人的眼前,夏悠然的震惊程度并不比父亲少多少,因为这个人正是她白天救的黑衣男子。

    说实话,夏悠然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那句话是说给他们听的,因为黑衣男子称呼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而她对此毫无印象,可那人在短时间内又重复了第二遍,这次确确实实是向着夏安,“夏白虹,别来无恙。”

    夏悠然还在疑惑,夏安就完完全全地挡在了她的前面,她感觉到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在神经质般地颤抖。

    “怎么,你就是这样对待老朋友的?”黑衣男子略带嘲讽地问。

    夏悠然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搞晕了,她希望从父亲那里得到什么——可惜从背面看不到他的脸色。半晌,她才听到夏安的回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屋子里去说。”

    屋内,夏安转身关上了木门,确认夏悠然在后院罚站而没有偷听后,压低了声音问黑衣男子,“你来干什么?”语气中竟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来干什么?”黑衣男子怪笑了一声,“我这些年集合了银月铁骑的几个弟兄,想尽办法刺杀曲纶,都被这个龟孙子躲了过去,现在孟绮罗逃入千黛岭,北方已经全部落在他手里了,我是一路逃到江南的,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你们……?”夏安的嗓子里滚出一个干涩的音调,随后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其他人呢?”

    “都死啦。”黑衣男子耸了耸肩,“上一个是杨庭,曲纶抓住了他,想用严刑拷打的方式套出我的下落,先是鞭子,然后是夹棍,烙铁,可他什么也不说,昏死过去就再用冰水泼醒,甚至还用了天打雷劈的那招,用纱布包裹全身,等血干了再撕开……”声音有些变调,“他们最后把他关在水牢里,第二天狱卒发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一阵吸鼻子的声音,随后又补了一句,“真是条汉子。”

    “你这懦夫!鼠辈!胆小鬼!哈!金玥璃看走了眼!”黑衣男子忽然怪叫起来,他跳起来,一把扯住夏安的衣领,用着最为刻薄恶毒的词汇咒骂对方,仿佛看着夏安露出痛苦的表情就能使他愉快似的,“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为了躲避官兵的追捕,我就一直呆在下水道里,能吃到老鼠就算是运气好的了,经常得去偷粮食,你知道我这一身的伤疤是哪里来的了吧?”一豆灯火在黑暗中摇曳,映着黑衣男子疯狂狰狞的神情和夏安惨白的面容。

    “对不起。”夏安似乎很艰难地说出了这一句话,“我有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我不能……”

    “好哇,好哇,”黑衣人停了下来,气喘吁吁,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神情“我就不该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你就继续在这温暖安稳的小窝里缩着吧。”

    “你……”夏安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黑衣男子站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夏安,他深陷的瞳仁中透着诡异的光,就像天边那轮生铁似的月亮,“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绝不会停止。”言毕推门而出,没再回头看一眼。

    黑衣男子在推门走出木屋时看到了夏悠然,她大约是一直在院子里站着,试探性的目光直往门这边瞟,她的嘴唇嗫嚅着,似乎是犹豫说什么话。

    就在二人擦肩而过时,夏悠然终于将心一横,用颤抖的声音叫住了对方:“先生,我知道这样问很失礼,但恳请您告诉我,灵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衣男子停了下来,转头用奇异的目光盯着夏悠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一双圆滚滚的眼眸上,目眦欲裂,让夏悠然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想把自己的眼珠挖出来吃了。

    黑衣男子俯下身,凑到夏悠然耳边,用夜风般沙哑的声音道,“你握着这个试试。”

    就在黑衣男子把一个冰凉的硌人的东西塞到夏悠然的衣襟里时,夏安正好从暗阁里转出来,见此情景,他快步踱过来,用铜铃般的眼睛瞪着她,厉声逼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夏悠然屏住呼吸,“希望我以后也能坚守道义。”

    夏安怒气冲冲地瞪了她一眼,随后如同一个瞎子般挥舞着双手,在夏悠然的衣袖口袋里一统乱翻,与往常不同的是,夏悠然没有抵抗或大声抗议。

    直到夏安转身走开,直到院落里再无他人,夏悠然才猛地动作起来,她手忙脚乱地解开腰带,翻腾了好半天,才把里面的东西抖在了地上——那个黑衣男子竟是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把一个小石块大小的东西揣进了她衣带里面。

    那是一块有着极度精巧的切面的冰晶状石头,在黑暗里焕发着莹莹的光,就像是星星收拢了翅膀在草原上过夜,忘了回家。

    真美,夏悠然不禁在心中赞叹,看起来应该是某种矿物,有点像夜明珠,她以前从未在市面上见过这种材质。

    然而当她伸手去捡时,电光火石之间,一种奇异的感觉如翻江倒海一般猛灌全身,仿佛身处狂风怒号的山谷,周身被无数股不同的力量环绕,四处雷鸣电掣,有如万马奔腾,简直要把她的身体撕碎了。吓得她赶紧松手,一切又瞬间恢复了平静。

    夏悠然蹲了下来,她的周身如同被电击了一般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酥麻感,手臂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仿佛可以听到心脏碰碰跳动的声音,不是紧张,而是……兴奋!夏悠然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被一种强大的引力吸向另一个世界,她看不到它,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有一股能量的暗流就在四周涌动,只是暂时缺乏控制而已。那里的一切,未知与挑战,都让她兴奋。

    不仅仅如此,凭直觉她认为父亲肯定会灵术,而且凭直觉一定有和灵术有关的东西就放在后屋的暗阁里——那个父亲从来不让她进的地方。

    夏悠然终究还是有所犹豫,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违背父亲的命令,可这是正确的选择吗?为什么他会这样反对我接触灵术?

    直到把铁丝捅进暗阁锁孔的前一刻,夏悠然脑内的小人仍在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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