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安第二天出摊的时候,还是带的那八坛酒。

    不过除此之外,她还带了一筐小碗。

    归置好以后,她摆出八个小碗,底下用冰镇,里面倒满酒,再拿出孟启写好的隶书大字招牌:清凉解暑,每碗三文。

    由于价格优惠,她酿的酒又的确清冽甘甜,生意总算有了起色。

    但是前两天也只能卖完两三坛,到了第三天,连两坛都没有卖完。

    再这样下去,想收回出摊的成本都难,更别提酒肆的生意了。

    这天晚上,她照常与慧娘一起摆摊,看到来光顾了几次酒摊的泥瓦匠王叔携妻带子到瓦子里来玩。

    “王叔又来了!”

    她以为王叔会和前几日一样,先来上一碗梨花春,于是不等他招呼就舀起酒来。

    谁知王瓦匠见她舀酒,急忙制止:“沈娘子,今天就……就不喝了!”

    见他吞吞吐吐的,沈云安便知道定是另有原因:“王叔,可是我酿的酒有何不妥?”

    王瓦匠忙摇头摆手:“不,沈娘子的酒是我喝过的最甘醇实惠的,就是……”

    “王叔但说无妨,您帮我指出不足的地方,我才好改进呐!”

    王瓦匠见她如此坦诚,于是放下顾虑,直言不讳:“沈娘子,你的酒好是好,就是太烈了,你说那些有钱人喝酒,喝完倒头就睡,当然无所谓。可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天热,中午喝点酒爽快爽快,但是下午还要干活。前几日我每天中午来你这儿喝上一碗,当时是挺舒服的,可下午干活的时候总觉得头晕,肚子也胀得很。”

    他的这番话倒是沈云安从前没有考虑过的。

    她来这儿出摊,既然打算薄利多销,那客人自然就是普通老百姓。

    她想起了娘亲从前说过的话:不管做什么生意,不站在客人的角度为客人着想,那都做不成功。

    她舀了一碗梨花春,郑重地双手递上:“多谢王叔解我困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一碗,我请您!”

    “这怎么好意思!”

    “您呀,就喝了吧!不然这沈娘子以后可不好意思做你的生意了。”慧娘在一旁帮腔。

    王瓦匠推辞不过,只好接了过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一饮而尽,而是先端到妻子嘴边。

    “王婶也爱喝酒?”沈云安问。

    “喝得不多,酒太烈了,我怕喝多了伤身子。”

    王婶抿了一口,王瓦匠这才喝了个底朝天。

    从那之后,沈云安改变了出摊策略,她把松醪酒、竹叶青、秋露白、梨花春全都撤下,只带四坛清酒出摊。

    她把写着“快活汤”三个大字的招牌挂上,然后扯开嗓子吆喝:“快活汤,快活汤,一碗口清凉,两碗腹内香,三步迎风酒气消,不伤胃与肠!大家快来尝一尝——”

    走过路过的人听到这个奇怪的名字,纷纷放慢了脚步。

    “酒哪有那么快就消了酒气的?”

    “不信您就来尝尝,保准迎风消酒气!”

    “真的不伤肠胃?”

    “您放心,这酒度数低,我在里面添了发散物,不会有肠胃滞塞的感觉!”

    “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听着不像酒名啊。”

    “喝酒嘛,不就图一快活,若是喝得人头晕脑胀、肠胃不适,岂不是违背了初衷?这种酒又能让人快活,又不伤人,所以我叫它快活汤。”

    大家你一舌我一嘴的,沈云安一一耐心解答。

    几个问题问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给我来一碗尝尝!”

    人群里,王瓦匠率先尝试。

    “咕咚!咕咚!”小小一碗,三两口就下肚了。

    王瓦匠咂了咂嘴:“不错!香,但不辣!喝完觉得松松爽爽的!”

    人群里有与王瓦匠相熟的,都知道他是个老实人,信得过,于是纷纷掏钱买酒,喝完个个竖起大拇指。

    没过几天,快活汤就成了沈云安出摊的头号招牌,不少人慕名而来。

    她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赚的钱也足以维持三人的吃穿用度。

    这天,她收摊回来,把鼓鼓囊囊的钱袋往桌上一扔。

    孟启眼前一亮:“掌柜的,你这么能干呢?短短几日,就杀出一条血路啊!”

    他说着打开钱袋一文一文数了起来。

    沈云安喝了口茶:“这才哪到哪!摆摊只是权宜之计,经营好这家酒肆才是正经事。对了,交代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孟启数铜钱的手顿时一滞,再没了闲情雅趣,把铜板一扔,垂头丧气:“没辙。我找了几个朋友,可最近风头紧,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沈云安疑惑:“喝个酒,还要看什么风头?还谈得上轻举妄动?”

    “怎么谈不上!你是不知道,”他放低了声音,“最近朝局很不稳定,高丞相越发地僭越,圣上大概是忍不了了,不少大臣都接连上折子弹劾高丞相,就看哪一条罪能一击即中!所以那些权贵子弟最近个个谨言慎行,生怕连累了自家。”

    “行啊你,”沈云安惊叹,“朝廷上的事你都能打听到,手眼通天啊!”

    “呃……那什么,我以前交的那些朋友,不总有点用处。”他搪塞了几句,立马扯开话题,“掌柜的,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出摊卖酒吧!”

    “不用,我一个人忙得过来,你还是照看店里,万一有客人来,不能没有跑堂。”

    他们正说着,李青野端了三碗阳春面上来。

    孟启一看,撇起嘴来:“怎么就吃这个啊?咱掌柜的赚了钱,你去做点鸡啊鱼啊什么的!”

    这些日子,李青野天天潜心研究做菜,但是把他们的嘴养叼了。

    沈云安也无比赞成:“咱们虽然不富裕,但是吃还是得吃好!”

    “做不了!”李青野一边往面里倒醋一边解释,“厨房的灶不知怎么,底下突然塌了个洞,生不了火。这三碗面还是我用吊炉煮的。明天得找个泥瓦匠来修灶。”

    他们俩只好悻悻作罢。

    “行,正好我认识一个泥瓦匠,明天我请他来。”

    第二天,沈云安和往常差不多时辰来出摊。

    慧娘早早就来了,还带了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眼睛水汪汪的。

    “慧娘,这是你女儿?”

    “对,叫楚楚,”慧娘推了推小女孩,“这就是娘跟你说的沈姨,快叫人!”

    “沈姨好!沈姨真好看!”小姑娘嗲声嗲气地说。

    乐得沈云安心花怒放,当即买了两个烧饼给她吃。

    “今天怎么把孩子一起带来了?”

    她本是问慧娘,没想到楚楚抢着回答:“因为今天莫惊春会来游街!”

    “莫惊春?”

    沈云安刚到京城不到一个月,尚没有心思去打听做生意之外的事。

    慧娘尚未开口,楚楚就继续兴奋地说道:“莫惊春是教坊司最厉害的乐伎,才貌双绝,已经连续三年被评为花魁。今天正是花魁游街的日子,所以我来这儿等!”

    “哦,原来是这样。”

    说话间,不远处就传来叫嚷声。

    “花魁娘子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人群开始躁动,如潮水般向街口方向涌去。

    紧接着,便远远看见一顶粉紫色的百花软轿缓缓挪过来。

    隔得太远,沈云安看不清那花魁的相貌,只觉得那软轿华贵艳丽无比,纱帘轻软,随风飘扬,轿边绣的百花栩栩如生,更让人目不转睛的,是轿顶那只通体雪白的孔雀,竟乖巧地站在那里,脑袋左瞧瞧右看看,丝毫不惧怕喧闹的人群。

    “沈姨,你看,花魁娘子!”

    沈云安还在看那孔雀,楚楚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才将目光往下挪。

    好一张惊才绝艳的脸!

    沈云安认知里的乐伎,是浓妆艳抹、穿红着绿,搂着琵琶对人们顾盼生辉的美人儿。

    可眼前这位,一身白衣,头发散披如瀑,面容素净,毫无脂粉之气,眼神不看人群,直愣愣的不知望向何处。

    整个人如同她头顶的那只孔雀,洁白,高傲。

    “难怪能连续三年被评为花魁!”沈云安由衷感叹。

    楚楚满眼向往:“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当花魁娘子!”

    慧娘一听,面色微动,轻轻拍了女儿一下:“胡说什么!”

    楚楚脱口而出:“只要我当了花魁娘子,爹爹就会多陪陪我,就不会出去了!”

    “闭嘴!”慧娘脸色大变,严厉地呵斥一声。

    楚楚见娘亲不高兴,于是不再说了,只扯着她的袖子撒娇,像是在道歉,又像在安慰娘亲。

    沈云安听出了些许端倪,但慧娘似乎不想提这些事,窘迫地在自己的摊子上忙活着,她也不好追问,于是作罢。

    到了晌午时分,王瓦匠路过时,沈云安托他去店里补灶,王瓦匠爽快答应了。

    这大半天,慧娘都没有像往常一样与她扯东扯西。

    直到孟启风风火火地跑过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看店吗?我这儿忙得过来。”

    “不是……”孟启双手搭在两个膝盖上,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你快……快回去看看……”

    沈云安觉察出不对:“出什么事了?”

    慧娘和楚楚也凑了过来,一脸担忧。

    孟启环顾四周,三缄其口:“你还是赶紧回去一趟吧!”

章节目录

云安酒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月满前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月满前川并收藏云安酒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