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云安一起床，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反复确认：“这是自己的酒肆吗？没走错地方？”
只见大堂中央的桌子都被码在两边，中间摆着一排排整齐的条凳。
桌子上放着瓜果点心、各色美酒，条凳上坐着不同的客人，男女老少都有。
而李青野在前面设了一桌一椅、一本子一醒木。他穿着长衫，一边认真翻看手里的本子，一边扇风。
“哟，咱们酒肆改成说书场了？”孟启伸着懒腰走进来。
李青野这才发现他们俩都起来了，不禁得意：“你小子有眼力见儿。掌柜的，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沈云安还在云里雾里，“你这是做什么？”
“说书！”
见她还是一脸茫然，李青野道：“你昨晚不是说，让我们今日一早，一人想一个法子招揽客人吗？这就是我的法子。茶一壶十二文，酒一壶二十文，吃食另算，但听书免费，你看，半上午就有这么多客人等着开场了。”
“我……说过吗？”她疑惑地望向孟启。
孟启两手一摊，双肩一耸。
“你们俩醉得不省人事，还是我把你们背回房间的，哪里记得。”
“好吧好吧，开始吧！”
既然客人都到了，钱也收了，反正说书人是自己的伙计，不用另外请人，她也不亏。
甚至茶酒和吃食卖得比平日里还贵，如果能赚钱，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
他们二人找个位置坐好后，李青野一拍醒木：“诸位，首先，我要感谢我们云安酒肆敬爱的沈掌柜，若是没有她的首肯，我断然没有机会在这里与大家分享！”
掌声响起，沈云安起身微微鞠躬致意。
坐下后，她颇为自得：“看看我招的伙计，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本掌柜的真是慧眼识珠啊！”
“接下来，我为大家带来的，是我自己写的话本——《王妃携子出逃后，王爷急疯了》！”
孟启这时转过脸望向沈云安，冷笑一声：“我怎么感到一丝丝不妙呢？”
“这……”沈云安试图安慰自己，“名字是有点……略显俗套，也许内容惊人呢？”
李青野再拍醒木，开始展示自己的创作。
“话说前朝，有一风流倜傥、文武双全的永王殿下，这位王爷年纪轻轻就为国立下赫赫战功，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这位永王早有意中人，却不被父母看好，硬生生棒打鸳鸯，逼迫他娶了一位他并不喜欢的权贵之女。被迫成亲后，永王日日以酒浇愁，对这位王妃爱答不理。而自己的心爱之人，只能养成外室。一日……”
沈云安越听，嘴角的笑越僵。
身旁的孟启：“内容的确很惊人。”
苦捱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听到了那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醒木一拍，孟启醒来：“苍天，终于结束了！”
客人们顷刻间奔散。
“掌柜的，怎么样？怎么样？”李青野一脸期待地望着她，眼神中的光芒纯真而急切。
“呃……那什么，开头挺好的，结构紧凑，言辞动人，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她几乎把自己能想到的词都抠出来了。
可孟启接了一句：“俗不可耐，又臭又长。”
“你什么意思？”李青野一凛。
“后面是不是这位永王突然发现自己爱的其实是王妃，但王妃心灰意冷，怀孕了却不告诉永王，自己偷偷离开了。永王发现后，才恍然看清自己的心，开始发疯似的寻找，甚至呵斥下人：找不到王妃，本王让你们都陪葬！”孟启粗着嗓子演了起来。
李青野心中一骇：“你怎么知道？你偷看我话本了？”
“兄弟，这还需要偷看吗？这都八百年前老掉牙的套路了，你来点新鲜刺激的行不行？一个大男人，怎么喜欢这种婆婆妈妈情情爱爱的！”
李青野羞红了脸，却还梗着脖子不肯认输：“可是我看有的人都感动哭了。”
“大哥，那是人家听困了，打哈欠流的眼泪。”
李青野如泄了气的皮球：“掌柜的，真的有这么差吗？”
沈云安语重心长道：“青野呀，听掌柜的一句劝，好好钻研厨艺，尽早退出文坛吧！对了，麻烦把我从你的话本里删掉，谢谢！你这哪里是致谢，分明是陷害！”
“你们……”李青野气急败坏。
孟启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过了，于是开始找补：“其实你这个点子还是不错的，而且你说起书来有板有眼，挺像那么回事的。我建议你呀，换个本子。”
“换什么本子？”
“最近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你们听说了没有？”
“什么事？”沈云安凑了过来。
“长风山庄的少庄主莫名失踪了！”孟启放低了声音。
李青野原本还沉浸在失落和伤心中，一听这话，整个人都警惕起来。
沈云安：“长风山庄？干什么的？”
孟启解释道：“这是江湖上最残忍、最厉害的杀手组织，杀人从未失手。他们原本叫幽冥谷。三年前，他们的少庄主李长风，年纪轻轻就练成了绝世神功，武功超群，杀人如麻，江湖上难逢敌手。老庄主为此特意将帮派名改为长风山庄，就是为了震慑武林。”
“根据小道消息，这个李长风在三个月前突然失踪了，现在黑白两道都在找他。”
“找他做什么？”
“你想啊，这么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朝廷肯定要捉拿归案的。至于□□，多少有野心的人都想杀了他来扬名立万呐！”
“可这么一个厉害的人，怎么会突然失踪呢？”沈云安继续追问。
“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要想找到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为什么？”
“因为这个李长风从小就在长风山庄长大，平日里都是戴着面具。除了长风山庄的庄主，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那朝廷怎么抓捕他？”
“除非他自己暴露。”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却不知李青野听得眉头紧锁，心惊肉跳。
“你说的换个本子，意思是让青野说这李长风的故事？”沈云安言归正传。
“正有此意！”
“我不说！”李青野斩钉截铁地拒绝。
“这多有看点啊！”
“我说不来！”
“掌柜的你看！”孟启恨铁不成钢，“一个风华正茂的大男人，除了儿女情长你侬我侬，脑子里就没点家国大义、江湖侠气，难成大器啊！”
沈云安知道这事强求不来，于是转而望向孟启：“人家好歹出了点子也付诸实践了，你的点子呢？”
“我……我昨晚喝多了，没听到！”
“难成大器！”沈云安把这句话甩回给他，而后拎了坛酒出门，“你们两个，赶紧把这里收拾收拾，好好看店。”
“掌柜的你去哪儿？”
“谈生意。”
沈云安一路打听着到了教坊司门口，却落了个空，莫惊春出去了。
她又在莫惊春的住处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那马车虽然形制简单、装饰低调，但用的木头、轮毂都是上好的，连拉车的马都格外温驯。
沈云安清楚地看到，莫惊春掀开车帘时嘴角还含着笑，等下了马车，又换回那冷若冰霜的表情。
车里似乎还有一个人，但她没有看清。
“见过莫姑娘！”
待马车离开，沈云安才上前。
“你是？”莫惊春上下扫视了一番，眼中流露出不耐烦。
“我是云安酒肆的掌柜沈云安。”
“就是那个发现高丞相私挖密道的云安酒肆？”
沈云安看了她一眼，点头称是。
“找我何事？”
沈云安见她似乎没有请自己进门坐坐的意思，于是将手中的酒高高托起，开门见山：“我想请莫姑娘去我的酒肆坐一坐，喝喝酒。”
“给你宣传？”莫惊春并没有伸手去接。
“也不是白宣传，我们自会付……”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莫惊春打断：“你开酒肆的，丰乐楼总该听过吧？”
沈云安虽不知她是何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丰乐楼的掌柜年年都来请我，出的是白银五百两，可我从未答应。沈掌柜，你能出多少？”她的眼神带着极度的挑衅和嘲笑。
沈云安被戳到痛处，却并不觉得低人一等：“莫姑娘视金钱如粪土，让人敬佩。云安酒肆的确不能跟丰乐楼相提并论，可丰乐楼已经名满天下，云安酒肆却还籍籍无名。姑娘若去丰乐楼，人们只会记得是丰乐楼请了姑娘来锦上添花。可姑娘若来云安酒肆，他日云安酒肆名扬天下，人们却会说是姑娘让云安酒肆扬眉吐气！”
莫惊春听了她这番高谈阔论，不禁有几分刮目相看：“好一张伶俐的嘴！可我莫惊春已经荣耀满身，会在乎这一点点多余名声吗？”
沈云安一时哑口无言。一个风光一时的教坊司花魁名伎，倘若不图财，不图名，那什么能打动她？
真情？还是脱贱籍？
可是这两样，沈云安都无能为力。
“沈掌柜请回吧！”
门扇重重关上。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反复确认：“这是自己的酒肆吗？没走错地方？”
只见大堂中央的桌子都被码在两边，中间摆着一排排整齐的条凳。
桌子上放着瓜果点心、各色美酒，条凳上坐着不同的客人，男女老少都有。
而李青野在前面设了一桌一椅、一本子一醒木。他穿着长衫，一边认真翻看手里的本子，一边扇风。
“哟，咱们酒肆改成说书场了？”孟启伸着懒腰走进来。
李青野这才发现他们俩都起来了，不禁得意：“你小子有眼力见儿。掌柜的，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沈云安还在云里雾里，“你这是做什么？”
“说书！”
见她还是一脸茫然，李青野道：“你昨晚不是说，让我们今日一早，一人想一个法子招揽客人吗？这就是我的法子。茶一壶十二文，酒一壶二十文，吃食另算，但听书免费，你看，半上午就有这么多客人等着开场了。”
“我……说过吗？”她疑惑地望向孟启。
孟启两手一摊，双肩一耸。
“你们俩醉得不省人事，还是我把你们背回房间的，哪里记得。”
“好吧好吧，开始吧！”
既然客人都到了，钱也收了，反正说书人是自己的伙计，不用另外请人，她也不亏。
甚至茶酒和吃食卖得比平日里还贵，如果能赚钱，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
他们二人找个位置坐好后，李青野一拍醒木：“诸位，首先，我要感谢我们云安酒肆敬爱的沈掌柜，若是没有她的首肯，我断然没有机会在这里与大家分享！”
掌声响起，沈云安起身微微鞠躬致意。
坐下后，她颇为自得：“看看我招的伙计，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本掌柜的真是慧眼识珠啊！”
“接下来，我为大家带来的，是我自己写的话本——《王妃携子出逃后，王爷急疯了》！”
孟启这时转过脸望向沈云安，冷笑一声：“我怎么感到一丝丝不妙呢？”
“这……”沈云安试图安慰自己，“名字是有点……略显俗套，也许内容惊人呢？”
李青野再拍醒木，开始展示自己的创作。
“话说前朝，有一风流倜傥、文武双全的永王殿下，这位王爷年纪轻轻就为国立下赫赫战功，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这位永王早有意中人，却不被父母看好，硬生生棒打鸳鸯，逼迫他娶了一位他并不喜欢的权贵之女。被迫成亲后，永王日日以酒浇愁，对这位王妃爱答不理。而自己的心爱之人，只能养成外室。一日……”
沈云安越听，嘴角的笑越僵。
身旁的孟启：“内容的确很惊人。”
苦捱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听到了那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醒木一拍，孟启醒来：“苍天，终于结束了！”
客人们顷刻间奔散。
“掌柜的，怎么样？怎么样？”李青野一脸期待地望着她，眼神中的光芒纯真而急切。
“呃……那什么，开头挺好的，结构紧凑，言辞动人，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她几乎把自己能想到的词都抠出来了。
可孟启接了一句：“俗不可耐，又臭又长。”
“你什么意思？”李青野一凛。
“后面是不是这位永王突然发现自己爱的其实是王妃，但王妃心灰意冷，怀孕了却不告诉永王，自己偷偷离开了。永王发现后，才恍然看清自己的心，开始发疯似的寻找，甚至呵斥下人：找不到王妃，本王让你们都陪葬！”孟启粗着嗓子演了起来。
李青野心中一骇：“你怎么知道？你偷看我话本了？”
“兄弟，这还需要偷看吗？这都八百年前老掉牙的套路了，你来点新鲜刺激的行不行？一个大男人，怎么喜欢这种婆婆妈妈情情爱爱的！”
李青野羞红了脸，却还梗着脖子不肯认输：“可是我看有的人都感动哭了。”
“大哥，那是人家听困了，打哈欠流的眼泪。”
李青野如泄了气的皮球：“掌柜的，真的有这么差吗？”
沈云安语重心长道：“青野呀，听掌柜的一句劝，好好钻研厨艺，尽早退出文坛吧！对了，麻烦把我从你的话本里删掉，谢谢！你这哪里是致谢，分明是陷害！”
“你们……”李青野气急败坏。
孟启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过了，于是开始找补：“其实你这个点子还是不错的，而且你说起书来有板有眼，挺像那么回事的。我建议你呀，换个本子。”
“换什么本子？”
“最近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你们听说了没有？”
“什么事？”沈云安凑了过来。
“长风山庄的少庄主莫名失踪了！”孟启放低了声音。
李青野原本还沉浸在失落和伤心中，一听这话，整个人都警惕起来。
沈云安：“长风山庄？干什么的？”
孟启解释道：“这是江湖上最残忍、最厉害的杀手组织，杀人从未失手。他们原本叫幽冥谷。三年前，他们的少庄主李长风，年纪轻轻就练成了绝世神功，武功超群，杀人如麻，江湖上难逢敌手。老庄主为此特意将帮派名改为长风山庄，就是为了震慑武林。”
“根据小道消息，这个李长风在三个月前突然失踪了，现在黑白两道都在找他。”
“找他做什么？”
“你想啊，这么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朝廷肯定要捉拿归案的。至于□□，多少有野心的人都想杀了他来扬名立万呐！”
“可这么一个厉害的人，怎么会突然失踪呢？”沈云安继续追问。
“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要想找到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为什么？”
“因为这个李长风从小就在长风山庄长大，平日里都是戴着面具。除了长风山庄的庄主，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那朝廷怎么抓捕他？”
“除非他自己暴露。”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却不知李青野听得眉头紧锁，心惊肉跳。
“你说的换个本子，意思是让青野说这李长风的故事？”沈云安言归正传。
“正有此意！”
“我不说！”李青野斩钉截铁地拒绝。
“这多有看点啊！”
“我说不来！”
“掌柜的你看！”孟启恨铁不成钢，“一个风华正茂的大男人，除了儿女情长你侬我侬，脑子里就没点家国大义、江湖侠气，难成大器啊！”
沈云安知道这事强求不来，于是转而望向孟启：“人家好歹出了点子也付诸实践了，你的点子呢？”
“我……我昨晚喝多了，没听到！”
“难成大器！”沈云安把这句话甩回给他，而后拎了坛酒出门，“你们两个，赶紧把这里收拾收拾，好好看店。”
“掌柜的你去哪儿？”
“谈生意。”
沈云安一路打听着到了教坊司门口，却落了个空，莫惊春出去了。
她又在莫惊春的住处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那马车虽然形制简单、装饰低调，但用的木头、轮毂都是上好的，连拉车的马都格外温驯。
沈云安清楚地看到，莫惊春掀开车帘时嘴角还含着笑，等下了马车，又换回那冷若冰霜的表情。
车里似乎还有一个人，但她没有看清。
“见过莫姑娘！”
待马车离开，沈云安才上前。
“你是？”莫惊春上下扫视了一番，眼中流露出不耐烦。
“我是云安酒肆的掌柜沈云安。”
“就是那个发现高丞相私挖密道的云安酒肆？”
沈云安看了她一眼，点头称是。
“找我何事？”
沈云安见她似乎没有请自己进门坐坐的意思，于是将手中的酒高高托起，开门见山：“我想请莫姑娘去我的酒肆坐一坐，喝喝酒。”
“给你宣传？”莫惊春并没有伸手去接。
“也不是白宣传，我们自会付……”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莫惊春打断：“你开酒肆的，丰乐楼总该听过吧？”
沈云安虽不知她是何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丰乐楼的掌柜年年都来请我，出的是白银五百两，可我从未答应。沈掌柜，你能出多少？”她的眼神带着极度的挑衅和嘲笑。
沈云安被戳到痛处，却并不觉得低人一等：“莫姑娘视金钱如粪土，让人敬佩。云安酒肆的确不能跟丰乐楼相提并论，可丰乐楼已经名满天下，云安酒肆却还籍籍无名。姑娘若去丰乐楼，人们只会记得是丰乐楼请了姑娘来锦上添花。可姑娘若来云安酒肆，他日云安酒肆名扬天下，人们却会说是姑娘让云安酒肆扬眉吐气！”
莫惊春听了她这番高谈阔论，不禁有几分刮目相看：“好一张伶俐的嘴！可我莫惊春已经荣耀满身，会在乎这一点点多余名声吗？”
沈云安一时哑口无言。一个风光一时的教坊司花魁名伎，倘若不图财，不图名，那什么能打动她？
真情？还是脱贱籍？
可是这两样，沈云安都无能为力。
“沈掌柜请回吧！”
门扇重重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