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姿把南劲锋从雪堆上扶起来,用包里的毛巾压住他簌簌往外流血的伤口,简单处理后两人便相互搀扶着向林子外面走去。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了,说不准那熊什么时候会回来,寒冬腊月的,它找不到食物,大概不会轻易放咱们走。”花姿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她一如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紧张不已。

    “女侠!感恩!谢谢你救我一命。”

    “道谢的话咱们去外面说。你坚持一下,咱们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你答应我,要是那熊再过来,你就把我丢下,自己往山下跑,要是你能平安回到粼港,帮我给我家里人带个话,就说儿子不孝,虽然竭尽全力,但是没能活下来,让他们不要想我,不要找我,好好过日子。”南劲锋苦笑一声,用虚弱的声音向花姿托付“遗言”。

    “你要是再屁话一堆,我就把你扔雪窝子里,任你自生自灭好了。”花姿气结,眼下是说这些丧气话的时候吗?

    “梅颖川,我……一点也不害怕,真的,一点也不,熊朝我跑过来的时候,我确实很慌,有那么一刻,我真的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深山里。谢谢你……没有丢下我,有你在,我竟然一点也不怕。为了你不顾危险的救我,我会拼命活下去,但如果熊真的回来了,求你……一定要逃出去。”南劲锋收起了半开玩笑的语气,认真说道。

    花姿扶着南劲锋,忽然感到手背温热,这男人鲜有脆弱的一面,这时竟留下了眼泪。“真把你丢这,一个人逃出去了又怎么样呢?人出去了,魂也会被彻底困死在这山里。要我下半辈子一想起你,就想到我曾无耻的把同伴丢下,日夜良心都在受着煎熬,不如和你一起死在这里算了。”花姿搂着南劲锋的胳膊越发用力,“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不过一只熊嘛,有什么好怕的,还不是被我打跑了!你不知道,我在粼港这些天,跟武打师傅学了不少招式,那熊敢再来,我倒要跟它比划比划。”

    本来花姿是想说两句俏皮话安慰安慰南劲锋,只是没想到自己说完这一番话,南劲锋的泪反而越流越多了。

    树林间雪很厚,雪下枯枝烂叶松散易塌陷,深深浅浅很难走,两人好不容易出了林子,山道上又湿滑难行。南劲锋身材高大,一开始他还在勉力坚持着自己走,但越往山下走,花姿便能感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沉,到最后几乎是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花姿的身上。手触碰到他肩后那一块伤了的地方,热乎黏腻,鲜血已经从压实的毛巾上渗透出来。月光下看南劲锋的面色,一片惨淡。

    花姿认识的南劲锋,嘴就闲不住,两人待在一起,他总要找点话题同花姿聊,但现在,他甚至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花姿渐渐地开始撑不住南劲锋了,好在居酒屋已近在眼前,两棵落满积雪的松树后面漏出农舍砖灰色的屋檐一角,那方隐隐有微光映现。

    短短的距离,花姿激动地摔了三跤,南劲锋也倒在了地上,伤处磕到蓬松的雪堆,闷哼了一声。花姿也已脱力,她实在扶不动南劲锋了,索性直接用登山绳绑住南劲锋,缓慢的拖行。

    就在花姿欣喜地以为马上就要安全时,不远处的山林里,再次传出棕熊的嚎叫,鸟雀惊飞,预示着危险再次降临。

    花姿停下来,仔细辨听熊的方位。再次与这个可怕的对手交锋,花姿以为自己会向刚才那样惊慌失措,但这一次,她竟然在惊恐之余,内心隐约生出一点南劲锋说的那种“不害怕”,或者说,她不再担忧自己会不会死,而是肩上担负着南劲锋的生死,她必须活下去,带着南劲锋一起活下去。

    突然,花姿猛的发力,拖着南劲锋拼命往农舍跑,离那里更近一点,两人的生存几率就更大一点。同一时间,那头棕熊也从林间蹿了出来,朝花姿他们跑过去。驱熊喷雾就放在口袋里,花姿掏出这个救命的小罐罐,挡在南劲锋前面,棕熊面目狰狞地向她跑过来,电光火石之间,花姿却越发冷静,她尖叫着朝棕熊迎面跑过去,一到距离差不多的位置,她就猛按喷雾开关,气体顺势化成凶猛的怪物朝棕熊反扑过去,但这头熊亦很聪明,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它闪身躲过了大部分的伤害性气体,更没有再被花姿的尖叫迷惑,短暂受限了一会儿就调整攻势重新向花姿扑过去。

    花姿已是黔驴技穷了,连包都不管不顾砸向棕熊,依然没能让它离开,无论甘不甘心就这么死去,都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想了,难道他们俩就真的要葬身熊腹吗?就算是这样,花姿依旧没有退缩,她顽固地挡在南劲锋面前,或许是死到临头也不拘于黄泉路上谁先谁后了。

    熊的怒吼让南劲锋从半昏迷中清醒过来,他侧身躺在雪中,奋力仰首想要站起来,他看见花姿挡在自己和棕熊的中间,毫无畏惧地面对可怕的野兽,看见棕熊卯足了劲儿朝花姿扑过去,一瞬间南劲锋心口疼痛难忍,仿佛有珍贵的东西从他身体里生生剥离出去。他在花姿身后,拼命想要爬起来,想要把花姿拉回来,但电光火石之间,他仅来得及呼喊:“回来!不要!”

    花姿紧闭着双眼,默默等待熊掌的降临,耳边有山风呼啸,难道这就是生命到达终点时的悲鸣吗?花姿的心脏紧张得停止跳动。但意料中的痛感并未出现,反倒是耳畔一声枪响,紧接着传来棕熊痛苦的哀嚎……

    上天还是保佑着他们的。居酒屋的两位老人家刚准备入睡,忽然听到门外有女人的尖叫和熊的怒号。老爷子年轻时从前是猎人,儿子也是山里的守林员,他很快从那动静中辨别出外面发生了什么。家中的柜子里藏有一把猎枪,老爷子将子弹上膛,连外套都顾不得穿,推开家门便借着月光看到山道上,正有一头棕熊在攻击行人,他忙端枪扣动扳机,救下了花姿和南劲锋两条性命。

    劫后余生,花姿彻底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吸着山间的空气,冰冷的感觉游走在五脏六腑,很真实也很庆幸。

    在老夫妻二人的帮助下,花姿把南劲锋先安置在了居酒屋,老先生替她叫了救护车,但山上离市区很远,雪后山道湿滑行车慢,到达时间无法预计。

    那一晚,在这个深山雪林中的小屋子里,花姿抱着南劲锋,守着火炉,竭尽全力想让他活下去。

    救护车抵达居酒屋,南劲锋被紧急送往医院进行救治。花姿彻夜陪在医院,南劲锋肩上的伤并不危及生命,只是在冰天雪地里拖久了,消耗尽了体力,所以看起来很严重,经急诊清创缝合,又在医院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伤情便稳住了。

    看诊的医院地处偏远、条件简陋,南劲锋无法得到很好的照顾和后续的护理,所以花姿决定先带南劲锋回到最初的温泉旅馆,附近就有一家高级私人诊所,住宿条件也是最好的,旅馆的服务人员经过接触也比较熟悉,又有会中文的小哥可以无障碍交流,怎么考虑都是最合适的决定。

    如果时间足够,花姿很想去拜谢一下救助他们的居酒屋老夫妻。要不是他们,自己现在还能不能活着都是未知数。但没有南劲锋的陪伴,她一个人实在不敢再跑进山里,时间又赶,她只好带南劲锋先离开了。

    回程的路上,南劲锋裹着厚厚的外套,睡着时任由自己肆意的靠在花姿身上,他又重又高,若不是受着伤,花姿真想把他打醒,然后推到一边。

    想起来这里的一路,欢笑开心惊恐,每一种情绪、每一段经历都让人无限感慨,但又对当下的心境和未来的生活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花姿从前只在电视里见过棕熊,这一次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真是诡异又惊悚的体验。没事的时候,她还会经常在网上搜索关于棕熊的相关信息,北海廊道时常发生熊害,这是她进山时并未料想到的事情,要不是遇到了好心人,后果不堪设想。

    经此一遭,南劲锋和花姿才算是真有了过命的交情,但这种交情,反倒助长了南劲锋的矫情和赖皮。受伤后他算是赖上了自己,医院开的药得坚持每天涂抹,南劲锋够不着,这活计就摊到花姿身上了,两人相处,南劲锋的声音也比从前夹,温声细语的,看花姿的眼神也比从前更腻得慌,烦死个人了。

    花姿来北海廊道,办的是短期的旅游签证,很快,她的签证就要到期,回粼港必须安排上日程了。南劲锋肩上的伤在精心护理下已经大好,只要不造作不折腾,捱到拆了线就好,他这么大个人,这点小事情也完全不需要花姿盯着。

    耽搁太久,终是要回去的,徐丽娉和那帮铺子里的“留守儿童”联系了她多次,再没回去的准信,她们估计都要报警找人了。花姿把她要回去的事情和南劲锋一说,南劲锋沉吟了片刻,面上很失落,但口中却安慰道:“也好,早点回去准备过年。我也要暂时回去美国,那边的事情还没完。咱们两个一起走,谁也不舍下谁,不会那么惦记那么难受。”

    他这话一说,花姿的眼泪差点没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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