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一段旅程后,再回到粼港已觉恍如隔世,可是再在青森待下去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觉得悲伤,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了南劲锋。相遇又分开,更加让人难以适从。

    粼港的温度气候适宜过冬,从机场坐车回家,一路上还能看到忍冬山茶没有开败。圣诞节的浪漫气氛还未彻底弥散,走近自家小铺,门口的圣诞树和玻璃窗上亮晶晶的各种挂饰都还在,侍应生们进进出出、迎来送往时,整个小楼像童话书里的魔法屋,他们是真的精心布置了,为这个小家倾注了心血,反倒是她这个老板不怎么称职。

    推门进入铺子,花姿微笑着和每一位员工对视,可他们的反应都有些奇怪:眼睛里有点苦中作乐的委屈,表情都很苦大仇深,看起来不是很高兴,打招呼也是强颜欢笑。一个两个的心情不好还能理解,所有人都怪怪的那肯定是有事发生了。

    花姿心里咯噔一下,笑容也尬在了脸上,或许在她外出的这段日子里,宋钰又作了什么妖。

    “怎么了,一个个表情看着瘆人,出什么事了吗?”

    “老板你可回来了,您从国外寄回来的礼物我们都收到了,大家也都挑喜欢的分了。本来大家高高兴兴的准备在群里面谢谢你,可是……昨下午,店里来了一个人,带着个律师,说是要跟你谈……”

    “先别聊了,大家先干活,你们老板坐了一天飞机,让她先进来吃点饭。”兼职生还想继续说下去,可身后有人开口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花姿只一听就知道是谁,慢慢回头,一见那人便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傅晶脖颈上挂着从前属于她的那条围裙,围裙很干净,她们走后花姿洗过,然后就放在操作间的柜子里,仿佛在等待它的拥有者回来。傅晶只浅浅看了花姿一眼,然后重新低下头,用毛巾擦着手,表情讪讪的,“先进来吃饭吧,发生了什么事我跟你细说。”然后她便转身进了里间。

    厨房里傅晶已经热好了菜,刚花姿一进门的时候,她便逃进厨房,即是为远行回来的人热饭,又是在回避。花姿拎着行李进来,先不着急说事,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埋头吃了起来。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心中都在为几个月前的那次争吵暗自腹诽。

    最后还是花姿先开口打断了沉默:“怎么回来了?不是说绝交,以后再不登门的吗?”话一出口,花姿有点后悔,挑明了说只怕傅晶那家伙受不了激。

    傅晶果真冷冷一笑,将毛巾啪得扔进水池,不过意外的是她竟然没负气出走,双手插着小蛮腰就数落起花姿来:“要不是小吴打电话给我,说店里面要出事,我才不会过来呢。谁愿意登你的门?恐怕就南劲锋那个没眼光的愿意来。”

    “咱们说咱们的,干他什么事?”

    “不干他的事?你们在国外旅游,好潇洒好自在,留下屁股让我来擦。店里面出事了,小吴一个兼职生处理不了,又怕你在外面心里面不安定,打电话找我来帮忙。我没落着好,还受你的埋怨。你这次去外面,是和南劲锋一起的吧,别以为瞒得了我。”

    花姿一愣,竟不知如何反驳。她猜对了,但是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傅晶像是看出了花姿的疑惑,随即从一旁捡过一个纸箱子往花姿面前一丢,然后指了指运输单号,上面寄件人和电话号码赫然留的就是南劲锋的名字,那意思不说就已明白。“南劲锋那个智障,还躲躲闪闪,用你的署名送礼,我一看寄件人是他就知道不对,你们一起在青森的对吧?你们现在是一对儿了对吗?亏你之前还扯谎说你们不是男女朋友,我竟然还信了,这段时间一直误以为自己错怪了你,搞得好像是我的错一样,原来你们俩早已经暗度陈仓了。”

    “是,我们俩是一起逛的青森,但真不是提前约好的,我们是在旅馆碰上的。”

    “碰巧遇上?你当我高中生还爱看你们俩的爱情连续剧?我信了你的邪。”

    “不信算了。我的解释一向只给我的朋友,咱俩现在还算朋友吗?要是算的话你就定心坐着听我讲,要是不算,说什么你也不信的,我费什么口舌解释。当初是你说要做朋友,后来你为个南劲锋要跟我翻脸,他确实好确实值得,但既然我们两个都得不到,干什么还要为他相互伤害呢?”

    傅晶腮帮子鼓鼓的,好像还有气,但已压下去不少,她扯过板凳坐在花姿对面,一副审问的态度问她:“你们俩真没在一起,那为什么一起去青森?”

    “真没有,真是在那边偶然碰上的,我们俩看了同一部电影,又同时起了去拍摄地散心的想法,没约,正好都去了就在那边遇上了。对他,我心有意,但不敢往前。我之前也有错,明明知道你属意他,但没告诉你实情,你怨我也没错。对不起。”

    傅晶的心一下子由浮躁沉静了下来,可能,她就是在介意这句道歉。“原来不是他一厢情愿,你也有意对吗?”

    “他那样耀眼的人,很难不喜欢吧?”花姿停下筷子,眼帘失落得微微下垂,睫毛下一片阴影,她第一次为自己的心动感到可耻和悲哀。

    “我以为我会恨不得打你一顿,可现在听你坦白,竟好像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心悦你的,反正好果子坏果子最后都得你自己吃,不爱我的人我也不想要了,等来等去等不来结果,我也要找我自己的幸福的。”傅晶撇撇嘴,有点不甘有点赌气,最后强忍着洒脱地说道。

    傅晶放手得很轻松,但花姿却开始纠结了,既然没什么事,为什么又是断交又是吵架又是搬家,折腾这么一出有意思吗?

    “我傅晶眼里揉不得沙子,爱或不爱,坦坦荡荡认了,但如果你骗我瞒我,那就是不行,我不当傻子,最讨厌别人说难得糊涂,就算糊涂,也得我自己装糊涂才行,别人拿我当傻子糊弄,那只能一拍两散、各不相干。”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第一确实怕你生气,第二……就算我跟旁人说……我和南劲锋之间有点什么,都怕别人笑话讥讽。你喜欢南劲锋我一直是知道的,我没想法和他扯上什么关系,为了大家都好,索性什么也不说,我也怕流言蜚语、积毁销骨。”花姿无奈说着。

    “算了,你也用不着解释,我已经不在乎了。我知道我知道,南劲锋他不喜欢我嘛。你和他之间肯定发生过一些特别的故事,你身上肯定有一些特别的气质,这些特别最后让他选择了你,而我甚至都不算选项。我也明白,他不喜欢我,不是因为江崎,也不是因为你,只是他原本就不喜欢我,而且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上。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曾经离他近到不用刻意打听就能了解他所有的喜好,近到在国外那个陌生的环境里可以以兄妹相称,离得这么近,我和他都没擦出爱的火花,证明这辈子,我和他就只能很近又不能再进一步了。

    “你真的是,通透又直白。”花姿看了傅晶很久。眼睛里闪着动容的光,她真的很喜欢傅晶,她是少见的洒脱明白人。“既然说开了,以后不能再因为这件事怨我了。我真把你当朋友,如果你还愿意拿我当朋友的话。”

    傅晶搓了搓手指,低头尴尬的挠了挠头发,摆摆手说:“你这个人,怎么总是喜欢打直球?给人一点适应的时间嘛。”

    “那我知道了,别的话不用多说。”花姿笑了起来,她已经知道傅晶的态度,有些话不说清楚可能反倒更好。“你和阿姨以后正常来家吃饭,不开心了来我这,奶茶管够。”

    “行。”傅晶应下。

    花姿再次端起碗筷,刚准备扒口饭,突然想起要紧事还没说。“对了,刚才一进门,大家表情都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

    说道这里,傅晶刚还微笑的脸庞也垮了下去。“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花姿心里咯噔一下,但还稳得住:“怎么说?”

    “你以前的事,呃……你在枫月海湾工作之前的事,被人扒出来贴在渔村的公报栏上面了,还有人趁晚上到处贴大字报诋毁你,有些事连我都不知道。”说着傅晶打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正是一篇诋毁花姿的文章,那是她在跑遍整个渔村把能撕的大字报都撕完了之前拍下留档的。

    文章十分详尽的把花姿的前半生毫无保留的剖白了出来,其中有些事情,如果不是这种情境下再被提起,花姿都觉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遥远而古旧。

    父亲的死亡,母亲的逃避,她因为年少时无人护持,为抵债来到粼港,做了夜总会的舞娘陪酒。这些细节的东西,除了宋钰了解她的生平过往,并且有翻出来的动机,她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会去干这种事情。文章还配了几张图片,是一堆眼神淫淫的男男女女坐在一起推杯换盏,花姿坐在其中;是一个男人暧昧地搂着花姿的肩膀,把耳朵凑在花边,像亲吻又像调情,花姿满脸尴尬无奈却不敢有抗拒的动作;是一个男人强行将一杯酒灌进花姿醉里,她表情痛苦,不停呛咳,围着她的那些人却在拍手哄笑……

    这几张照片,已经拍得很保守了,花姿知道,宋钰手里一定还有关于她更加劲爆的内容,这次的文章和图片,只是一个警醒、一个试探、一场战役派出的先头兵。他想让花姿重新回忆起那些已经快要遗忘的事情。

    花姿把手机还给傅晶,拧着眉头:“我知道是谁干的了。原来他就只会干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垃圾玩意。”

    傅晶好奇:“谁呀?”

    花姿不想告诉傅晶,怕因为他们之间对立的事情把傅晶和伯母卷进来,于是说:“没什么事,一些从前的私人恩怨而已。”

    “是宋钰吧。”傅晶却抱着胳膊,一副我早知道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的?”

    傅晶一屁股坐到花姿对面,“为了把你的事情压下去,我特意拜托了霍霆,我以让他在我的小吃摊上白吃一年作为代价,请他帮忙压制了这些负面消息的扩散,不然你的事情早就传遍大街小巷了,不过……渔村看到这些大字报的人到底有多少,那就无法估计了。霍霆很谨慎,他顺便查了一下到底是谁在搞你,结果查出了一个宋钰。你到底是怎么惹到那位大神?他可是个实打实的坏蛋。”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和他的恩怨是很久以前就存在的了。谢谢你们,什么时候有空你带霍少来奶茶铺做客,我请你们吃饭。哎,还是算了,宋钰已经盯上奶茶铺了,你们要是经常过来,可能会引火烧身,不过粼港的酒店任选,一定让你们吃好。”

    “没事的,你别为我们操心那么多,谁怕他宋钰呀,他在我眼里,就是一条上不得台面的臭虫。霍霆比他厉害好几倍,他敢动我一个试试,怎么说我跟霍霆还没离,占着霍家少奶奶的身份,凭那些瘪三也敢动我。”

    花姿看着傅晶放狠话,竟觉得她可爱。

    “也是幸好,你不是什么大明星,没什么商业价值,唯一可以挖掘的点,就是你跟秦先生曾经的那段关系,大多人也都是因为想要挖掘秦先生的私隐才去看的。我这段时间回来看店,见了不少好事人不来喝奶茶,都是为了来找你的。你见着对你举长枪短炮的人一定绕着走,最好没事躲在后院,别在人前晃悠,我经历过网暴,过段时间热度下去了,那些人就自己走了。”

    “嗯,我明天先躲在屋里,看看情况。其实对我来说,这些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刚进来看店员们的表情,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花姿轻蔑地笑了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私生活上面的事情,竟然能让外面那帮子人紧张成这样。

    傅晶抿着嘴,欲言又止。挣扎了一会儿,她拿出一份文件,递给花姿,说道:“你先看下这个。”

    “西港开发计划……西港风景优美、气候宜人……有巨大的旅游经济价值……开发升级为度假区……预计将在两年内完成。”花姿念出文件上的字,脑袋有些发懵,“这是什么意思?”

    “市里面看中了西港这片地,将来会把这里建设成为一片旅游度假区。咱们这个渔村和周边好几个集镇都被划进了开发圈,尤其是渔村,房屋老旧,目前开发承办商给到的处理方案是,征收土地,推倒重建。”

    “提出这个方案的开发商是谁?宋家吗?”

    “……对,他家是目前对这个计划有兴趣的开发商之一,也是实力最强劲有力的一家。如果不出点什么意外,宋氏拿下这个项目基本上十拿九稳。”

    “那可就糟糕了,宋钰一定会把奶茶铺的每一块砖都给敲碎,到时候我的心血,苦苦经营的事业就全部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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