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姿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重新回到热意会所,这是她厌恶和恐惧的地方。三年了,除了依旧热闹繁华,这里已经没了从前的影子,连名字也换了,就和梅颖川一样,是早已尘封的旧人旧事。

    昨天夜里,花姿在自己房里,怎么也睡不着,她听着门外南劲锋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踩在自己的心上,直到他睡在了隔壁房间。停了好久不抽的烟,花姿摩挲着又拿了出来,心口太闷了,于是忍不住抽了一支又一支。巷子里的狗叫了一夜。

    凌晨的时候花姿躺不住了,她害怕天亮之后打开门与南劲锋面对面相处,天知道从前这是她觉得最甜蜜的事,一夜之间她的心态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出门后,打了辆夜间出租车让司机漫无目的的开着,小巷、街道、沿路的商铺,白天人声鼎沸的那些地方,夜里却格外冷冷清清。鬼使神差的,花姿让司机把车开到了从前的热意会所门口,这里倒是热闹,一个个酒客喝得满面红光,脸上是意犹未尽的陶醉。

    走进会所内,经理立刻迎上来接待花姿:“欢迎光临女士,请问想喝点什么?”

    “我想见你们老板,帮我给他打个电话。”

    经理愣了一愣:“女士,我就是这儿的老板,您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说。”

    “不用兜圈子,我知道你们老板是谁,我跟他是老朋友了,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办,告诉他,梅颖川有事向他请教。”

    经理略带研判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花姿一番,随即走到一边,在暗处角落里打了通电话,过了一会儿满面笑意地领着花姿去了会所最里头的办公室。“梅小姐,不好意思,刚才怠慢了。老板让您先去办公室里等一等,他今天赶巧就在会所楼上,应酬完就下来。”

    经过大片会所的内部空间,当年的记忆也越发清晰起来。宋钰这个神精病,竟然把当初他瞎眼的台球室改成了办公室,每天回溯一遍自己残废的经过,他的病态真是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花姿的背始终紧绷着,不敢放松一丝一毫,发生在这房间里的一切,像是古旧的幻灯片,不停在脑中播放,冰冷残忍。走廊外渐渐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两扇大门一开一合,宋钰就那样走了进来。他没有看花姿,只把自己的大衣一脱丢在椅子上,随意地说:“今天抽什么疯了?竟然敢自己送上门来?”

    花姿翻了个白眼,明明来之前已经想好了要说什么,可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到嘴的话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了。

    宋钰靠坐在书桌上,居高临下看着花姿,双手一摊,笑着说:“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吗?我特意把这儿改成了办公室,以前我不爱来热意,回国之后这里就成了我日常办公的地方,我时刻警醒着自己,勿忘盲眼之仇。”

    “我没功夫听你抒发情感,你要报复你要害人,老早不是说过了吗?没必要一直重复惹人烦。”

    被花姿奚落了,宋钰也不恼恨。“这样啊,那你今天来这儿干嘛?特意来挖苦我吗?”

    “像你求个真相。严放到底是谁?他跟南家人……是什么关系?”花姿狠狠咬着下唇,终是问出了自己最不敢面对的疑问。

    宋钰微笑愈深,盯视着花姿的眼神也越发诡异难以琢磨:“你才意识到不对劲吗?”

    花姿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瞬间高高悬起的心脏狠狠砸回了胸膛,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是呀?才意识到不对劲吗?那么耀眼的高悬于天际的明珠怎么会俯身亲吻尘土?最开始南劲锋接近自己的时候,明明已经意识到了两个完全处于不同世界的人平白无故有了牵扯,是多么不正常的一件事情。

    “严放,是南劲锋的哥哥对吗?他是南家人?”

    宋钰忽然弯下腰猛地笑了起来,戏谑张狂,“喂喂喂,小妹妹,看你的样子,你不会真的爱上南劲锋了吧?看来我当时做的决定是对的!秦锝佑......可不是我害死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梅颖川,你恨错人了,你该憎恶的人,是南…劲…锋!”

    “南家人本事那么大,严放的死怎么可能瞒得住他们?你背叛严放,秦锝佑开枪,你们俩造成了南家长子的早亡,南家人岂会不恨你们入骨,南劲锋又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你?他是最巴不得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人!哦,对了对了,你或许还不知道,南劲锋的母亲,他最最依恋的人,就是因为死了儿子疯疯癫癫地…跳了楼,你猜猜,此生最在乎的两个人都因你而死,他每每看到你内心会是什么样的滋味?你是一切错误的根源。”

    “和仇人的弟弟谈恋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可怕!推开童话城堡大门,外面一片尸山血海叫嚣着要吞噬自己的感觉,天旋地转、物是人非,被人耍了又耍,却不知道该怎么恨的感觉。宋钰说的或许都对,可花姿并不认可一件事:一切错误都源于自己。当年发生的那些事,没有一桩一件是花姿想要看到并自发促成的,所以她没有错;只是易地而处,她也无法谴责南劲锋对自己的恨,毕竟失去母亲和兄长的那个人是他!他们不曾认识的时间里,梅颖川这个人在他心里是不是一个面目可憎的妖怪。她可以理解他所有的感情,但不代表她可以接受,并且如果秦锝佑的死真的与南家人有关系的话,他们俩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折腾了一晌午,回到奶茶铺花姿颓败得连吃口饭的心力都没有,要怎么振作起来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和南劲锋,花姿还没有找到办法。

    对于宋钰说的话,花姿试图理性的分析真伪,可是种种迹象佐证,他说的大概率是事实。当下,她还不准备跟南劲锋硬碰硬,把局面闹得无可挽回,如果自己搞错了,平白冤了南劲锋伤了彼此的感情,并且即便是猜对了,撕破那层伪装的面皮只怕会惹得他又重新燃起灭掉自己的心思。

    这一晚下班,南劲锋没有着急回家,所有人走后他又独自一人坐了很久,直到黄昏的暑气消散、天边紫云渐生才准备回去。渔村沿路的烧烤摊已经开张了,南劲锋买了一些,多点了秋刀鱼和羊肝,他想,今夜或许花姿会有话想与自己谈一谈。

    推开大门,院子里跟昨天一样静悄悄的。屋里透出点微微的光,花姿大概还没有睡,做好了迎接一切坏事情发生的心理建设,南劲锋提着一口气走进家里,迎面而来的不是预想中花姿的责骂,而是满屋子的食物香气,闻着味就知道花姿炖了肉汤,似乎里面还放了什么中药。放下公文包,南劲锋走进厨房,爱人正在灶台前忙碌着,一切好像没有任何变化,似乎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而已。

    “炖的什么汤呀?一股子药香。”南劲锋压着满心疑惑,卷起袖子洗了洗手准备给花姿帮忙。

    “五指毛桃排骨汤。”花姿没有抬头,手上动作也没有停,淡淡地回答。

    “要我帮忙吗?”

    “嗯,其他菜都做好了,你先端上桌吧,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好。”

    “好。”南劲锋一一办了,盛好饭时花姿也正好端了满满一大碗的汤上桌。

    “今天怎么吃这么晚?”

    “白天没什么胃口,吃得少,晚上补一顿。”

    “对了,我买了烧烤,算道菜吧。”南劲锋从客厅拿来外卖,里面还是热的。南劲锋每次买烧烤,秋刀鱼和羊肝总是数量最多的,花姿也只喜欢吃这两样。

    一瞬间花姿想起去年秋天他们一起在小镇子上蹲守的情形,眼眶忍不住湿了。“怎么哭了?”南劲锋赶忙递来纸巾,“心情不好吗?”

    花姿哭着笑:“忽然想起了咱俩从前,那一回堵人堵到远方小镇子上,要是没你我怕是真的就回不来了。”那时候靠着相互扶持两个人才脱离了险境,如今知道当时最希望自己死的人可能就是身边人,免不了一阵后怕一阵难过。

    “其实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一次想到芦苇荡里你的模样,我都很有感触。那是我们第一次在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起待着,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除了生死上的困境,我们没有其他的烦恼。那一夜,我们真成了生死之交。”南劲锋停下筷子,低头望着汤里飘着的葱花沉思,“小花,和你在一起我是认认真真的,并且我想一直和你生活下去。如果在粼港我们的感情阻碍重重,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其他地方生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漂亮的有山有海的地方,我会为你打造一个跟奶茶铺一模一样的地方。”

    “粼港已经很好了,我喜欢这里也习惯这里,粼港有我的朋友,我暂时还不想离开粼港。”

    南劲锋泄了气,喝了一口汤后接着说:“那好吧,再等一等。”

    “后天,傅晶就要启程去欧洲了,上午十点的飞机,你能不能晚点上班,我们一起送送她。她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当然可以,如果傅晶走你不开心,我可以请几天假,陪你四处走走,散散心。”

    “不用了,你工作也很忙的,不能太耽误你的时间。”

    汤里有一大颗肉粒,噎在喉咙里有点难受,南劲锋松了松领带,这段饭吃得如同嚼蜡。花姿看似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但南劲锋说的两点她都拒了,礼貌却梳理,言语和眼神之间满是疏离。这是他进门之前完全没有意料到的,哪怕此刻花姿潵个泼大吵一架也比这样好,粉饰的太平让南劲锋看不清水下的暗涌到底危险到什么程度,从而无法准确判断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挽救。

    吃完饭,花姿坚持自己收拾碗筷,南劲锋看着她的背影有点无所适从。这一晚两人各自睡下,互不打扰互不相干。

    第二天是周末,南劲锋不上班的,可惜花姿跟昨天一样,也是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电话打过去她只说枫月海湾有点事,需要她过去一趟,一整天都不在。实锤了,她在躲着自己!

    “那今晚还回来吗?明天说好了要一起去送傅晶的。”

    “回,但是会比较晚,你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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