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川彻生辰宴那天,王央衍与闻溪午曾有过对话,而后者提及了有关于梅园和星月阁存在一个秘密。

    王央衍猜测那个秘密应是与王深藏收自己为徒有关,她也曾经问过王深藏背后缘由,但他的回答太过含糊应付,没有可信之处,故而她心里一直都对此藏有疑问。

    她以为那并不重要,毕竟无论如何自己都会平静度过这五年,只是后来她在陵川城郊外莫名奇妙遭到暗杀,即便她再如何自负不愿过多理会,事到如今都要把事情弄清楚。

    “大祭司若是不说,我可不敢告诉你。”闻溪午没有想到她居然如此直接地就说明了来意,笑着拒绝。

    王央衍沉默下来,没有再问,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她的眼里透过黑夜看向无尽的山河,莫名深远,情绪不明。

    “怎么,觉得有阴谋,所以来找我问清楚?”闻溪午看了她一眼,呵呵地笑了。

    “我并不是没有陷入过阴谋。”王央衍平静说道。

    “所以你不在意?那你还来找我问个什么,问寂寞吗?”闻溪午毫不掩饰地嘲笑道,或许是因为喝了点酒,他俊朗轻然的脸上染上了些许薄红,说出来的话难免也失了稳重,多了些许调侃。

    王央衍自觉自己受到了嘲讽,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淡而细的眉,说道:“我自知自身存有不足,懒惰、行事高傲而不屑,但我并不蠢。”

    听到这话,闻溪午一愣,默了片刻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酒嗝,没有管后一句话,反倒是针对前面一句称赞说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迷途知返,难能可贵。”

    王央衍听不出这是有意地嘲讽还是真诚的建议,只是下意识地挪开一步,离他那熏人的酒气远些,问道:“宫里是不是有个戴面具的帝子?”

    “戴面具?”

    闻溪午一愣,很快便猜到了她问这句话的意图,神色了然,漫不经心,淡淡扬起一边的唇角笑道:“昨夜大貌江上火光燎天,江上一整船的南池国逃贼死于火中,原来那与你有关啊!”

    “你知道的可真多。”

    王央衍看了他一眼,没有想到他的消息居然如此之快,前所未有地察觉到,眼前这个风度无边翩翩公子般模样的男子由内而外地透露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我是清驭司的人嘛,知道的多也很正常。”

    闻溪午不以为意地眉毛一扬,说道:“其实猜到也不难,毕竟凤火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出现,整个陵川甚至于整个大周,拥有凤火的人自始自终都只有大祭司一人,但他不可能出手,那么便只能是你。”

    这句话隐藏了太多信息,带着深意。

    王央衍皱了皱眉,“你知道我是他的徒弟?”

    “全陵川的人都知道。”

    闻溪午勾唇微笑。

    他说的话有些夸张,但却又莫名真实。

    王央衍沉默下来,神色沉吟,不知为何回想起众人对洛子眉的敬畏似乎大多源自于她是王深藏唯一的徒弟,以及那日王深藏曾对她说过的那句奇怪的话,不禁再次皱眉,道:“大周祭司的徒弟,到底还代表着什么?”

    闻溪午早就猜到了她会这么问,许是有些醉意,便趁着月色兴致正好之时低声告诉了她几句话。

    随着他话语在耳边缓缓响起,王央衍的脸色渐渐发生变化,眼中万种情绪,不解、惊诧,更有些许不明缘由的怒意,整个人的气息在那一瞬间变得很冰冷与漠然。

    “世间天赋异禀之人,大多不恋于红尘,或隐于深山,或不问世事,明明你看上去便该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来陵川淌这一趟浑水?”

    闻溪午没有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拿着酒杯悠然笑道:“不过想必你也对此不知情,每一个朝堂都是极度复杂而阴险狡诈的,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样骇人听闻的事都不足为奇,你若是不擅长处理麻烦,奉劝一句,还是趁早离开吧!”

    王央衍沉默了许久,重新平静下来,问道:“会死吗?”

    “有可能。”闻溪午一笑。

    “我对于他来说是否可有可无?”王央衍皱眉。

    “这可不好说。”

    闻溪午知道她说的他是指大祭司,笑道:“但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明白了。”

    王央衍听懂了他的意思,她缓缓站了起来,脸上再次变得面无表情,方才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敛于眸中深处,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以后也不会出现。

    她沉默了许久,想着以后该怎么办,准确地说是在思考自己是继续若无其事、什么都不理会地度过这五年,还是要下定决心主动地去做些什么。

    若是装作一无所知,或许会少些麻烦,但那样会显得自己很蠢。

    她可以把事情算得很清楚,就像下棋一样,但她不是一个擅长于思考的人,因为思考往往是在权衡利弊,但若非触及底线之事,她向来无可无不可,所以她不会轻易思考。

    “你还知道些什么?”

    王央衍无所谓被人欺骗或隐瞒,但既然涉及自己的生死存亡,自然还要问清楚些。

    闻溪午一笑,看着手里的酒杯英眉微挑,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或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比起往常时候的端庄有礼,此时的他倒是一副悠然自得慢条斯理的模样,脸上还挂着从容淡定的微笑,自然风流。

    “我想知道所有你所知道的。”王央衍淡然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从前的那些年里,她能活下来除了因为她懂得旁观,躲藏和置身事外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她知道的很多,无论是秘密还是其他,也因此,她读过的书要比所有同辈都要多得多。

    她不是仙人不问世事,也不是不喜欢理人,只是懒得自找麻烦自讨苦吃,但如今事与愿违,走到哪里都会被牵扯进各种事中,既然被牵扯了,自然要找到脱身之法。

    闻溪午脸上笑意微敛,清朗温良的脸上多了些润和与平静,垂眸看向在风中兴起涟漪的河面,沉吟许久,双眉轻皱,仿佛那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

    王央衍的要求虽然可以理解,但往往不会为人接受并回应,甚至会被视为一种无礼和冒犯。

    即便你想知道,即便我知道很多,又凭什么要告诉你?不要太自以为是好吗?

    没有谁会平白无故或者说天真白痴地答应那样荒谬的要求,何况是闻溪午这样的人。

    但即便如此,闻溪午也没有感到惊讶,更没有嘲笑,甚至觉得她是认真的,没有一点儿要开玩笑的意思,他看着水上月色,微微一笑,“我知道的可太多了,你拿什么换?”

    天上掉馅饼的事之所以存在那是因为有人在异想天开、白日做梦,聪明人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以一换一在很多人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王央衍若想知道他所知道的,自然要用同等价值的消息或事物来兑换。

    只不过既然闻溪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自然是因为他也有自己想要的,就如同陵川里流传的有关于他的那句话一般,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至少不会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君子慎独、朗朗清风。

    深藏不露之人往往大有所谋。

    不知是不是从中获取到了什么有趣的信息,又或者是闻溪午出乎她的意料居然是个有趣的人,王央衍唇边掀起一抹极好看的弧度,像是在表示赞许,又像是陡然被挑起了兴致,意味不明,问道:“你想要什么?”

    闻溪午笑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只是一件?”

    “只有一件。”

    王央衍看了他一眼,问道:“是什么?”

    闻溪午神色变得有些认真起来,话音在寒冷的夜风中响起,郑重其事地轻声认真说道:“我要你以你往后的地位为倚仗,在未来保全我闻家,若你答应了,以后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王央衍一愣,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在未来保全闻家,莫非他预料到了什么?或者是在顾虑什么?她一时没有办法想明白,便没有过多思考,默了片刻,微微点头道:“可以,我答应了。”

    闻溪午淡淡一笑。

    月色柔和。

    水光微漾。

    闻溪午的酒自第一口后便没有停下来过,此时两边脸颊上的红色十分明显,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转向王央衍看去,忽然真诚邀请道:“要一起合作吗?”

    “怎么,一起做坏事吗?”

    差不多问清楚了,王央衍已经准备离开,缓缓站起听到这话回头看过去,见他眼中脸上满是醉意,忍不住一笑。

    闻溪午摇摇头,继续问道:“你懂得阴谋吗?”

    “阴谋?”王央衍自觉好笑,说道:“什么意思?”

    “不懂的话,我可以教你。”

    闻溪午却是完全醉了似的,并不回答她的问题,他神色沉吟,有些认真,还带了些松散随意,道:“教你如何去算计,如何去趋利避害,如何……借刀杀人。”

    王央衍微微挑眉,看着他的模样心想,这果然是喝醉了的人才会说的话,调侃般问道:“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闻溪午眉毛一掀,理所当然地道:“毕竟是合作者,你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我还怎么玩下去?”

    他许是认真的。

    王央衍不这么想,但今天或许是她笑得最多的一天了,即便不是出于开心或是欢喜,但终归还是产生了许多兴趣,于是便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道:“虽然我不感兴趣,但听上去似乎还不错。”

    闻溪午微笑点头,而后眼帘渐渐垂下,很快便倚靠在船上醉了过去。

    王央衍看了他一眼,抬步离开了,走到极远处的一棵树下时,对站在那里的一名闻府仆从说道:“你可以把二公子带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她的背影便慢慢远去了。

    这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或许就是二人间的这几句醉话,使得她一步步地从陵川的惊涛骇浪中脱险而出。

    也因此,多年后的某一天她便问他,为什么选上她,他只是微微一笑,心情极好地回了一句话,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只是当时喝多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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