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央衍奄奄一息的时候,樵夫却不知因何缘故忽然停了手,转头看向不远处。

    视线所及,一袭宽大白色祭袍的王深藏踏雪而来,他神态自若,最终停步驻足,目光平静地对上樵夫的视线,在风雪里衬得仿若天神一般。

    樵夫松开了虚弱不堪的王央衍,转身与他对峙。

    王央衍掉落在地,早已经晕了过去。

    王深藏草草看了一眼地上浑身都是血迹的王央衍,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向樵夫说道:“看来你很聪明。”

    “什么意思?”

    樵夫脸上多了些凝重之色,皱了皱眉,他并不是没有想到王深藏会来,或者说他其实就是在等他来。

    “若你方才当真废了她的修为,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只不过……”

    王深藏淡淡出声,他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紧接着说道:“你把我徒弟伤得这么重,总是要付出点代价,不然这样……你就别走了吧。”

    樵夫脸色骤变。

    下一刻,风雪惊乍起。

    枯木山林中忽然亮起一道夺目至极的光,朝方圆数十里笼罩而去,亮得就连此时的天色显得黯淡了下去。

    大地上传来一阵剧烈的轰鸣,山河颤动。

    天地仿佛静止了那么一瞬。

    风声渐寂。

    山林再现之时,里面的枯木已然全部碎成细粉,就连山峰都是被夷为平地。

    王深藏将地上的王央衍拦腰抱起,看了千里外的某处山脉一眼,朝着空中吩咐了一句,“去把人带回来。”

    ……

    唯一的一名须臾境强者死在异地,天水国面对大周军队的压力再也无力反抗,一败再败。

    数十日后,天水国国君自缢宫中,天水国储君果断带着数十名家眷献城投降。

    这一场惊心动魄、突如其来的国战到此为止终于落下帷幕。

    这个消息传遍大陆,在诸国之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纷纷以为大周其实早就预谋已久,想要获得山河社稷图但又不愿付出代价,故而才会采取这般翻脸不认人的举动。

    但也有传闻称大周早就有灭掉诸国一统天下的想法,天水国的灭亡只是一个开始罢了,大周的兵刃很快就会指向其他的国家,此番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一时间众说纷纭,人心惶惶。

    道常亭中。

    王央衍从昏迷中苏醒,身上顿时传来一阵剧痛,动弹不得,她紧紧蹙起了眉,神志恍惚睁眼看向四周,她以为她身处荒郊野岭,身受重伤被雪埋没无人问津,早已到了阴曹地府,却没有想到入眼所及便是一片极熟悉的场景。

    眉心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她的神魂与识海在先前受到的损伤还未恢复,导致眼睛也受到了影响,此时只能依稀看到自己应该是在一方亭子里,虽看不清晰但却能分辨这是在道常亭中。

    原来自己还没有死啊,只不过,是谁把她带回来的……

    王央衍愣了愣,偏头看向身旁,而后便那道令人安心的身影静静的坐在跟前。

    王深藏正在她身旁陪着她。

    王央衍顿时怔住,陡然记起好似就是这么一道身影,在自己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出现在眼前,联想到当时临死般的痛苦与绝望,她的心中顿时涌起一阵酸楚和委屈,微弱的呜咽声从嘴巴里溢出,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外流。

    “哼啊……啊呜呜……”

    王深藏就在旁边守着她,见她一醒来就哭,微微一怔,不知如何是好,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王央衍看着他使劲摇头,说出来的声音很是沙哑,带着哭腔模糊不清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总之就是在怪他。

    她一句接一句地哭诉着,因为哭的太厉害有些岔气,中途还停顿了一会儿,调整一下呼吸,调整好后又接着哭了起来,眼泪好像永远都流不完一样往外涌出,看着像极了被亲人抛弃、孤苦无依的小姑娘。

    王深藏没有想到她这般委屈,心中又是自责又是怜惜,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一时间慌了手脚,伸出手去擦拭她的眼泪,却没有想到越擦越多。

    “为师先前有……”

    王深藏正要解释自己当时还在指挥军队,一时无暇他顾,故而才导致救她时迟了些,但话刚说出口,看到她那满是埋怨与委屈的眼神,顿时一愣,嘴巴张了张,刚到嘴边的话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却又纵容的温柔。

    “为师错了……”

    话音落下,王央衍的抽泣声戛然而止,但在下一刻,反倒是哭得更凶了。

    饶是以王深藏的镇定自若都不禁在此时傻了眼。

    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说错什么,毕竟他方才可不算说了什么啊!只不过这怎么就把事情弄得更糟了呢?

    王深藏清俊非凡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一丝茫然,昔日在人前风光无限尊容无比的清冷淡然顿时烟消云散,因为一个小姑娘的哭泣而失了分寸。

    他沉吟片刻,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无聊看过的话本子里描写过类似的场景,这种时候就该把小姑娘抱在怀里,好好地安慰安慰。

    一念及此,王深藏正要伸手却忽然反应过来,王央衍身上还带着伤,可不能乱碰,于是装作无事发生般讪讪地收回了手,默了片刻后实在想不到什么法子,便无奈地道:“师父把攻下的天水国七十九座城池送给你,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所有人都知道,天水国总共就只有八十座城池,把国都除去,恰好就有七十九座。

    王深藏不懂如何安慰人,便只好多少送点东西哄小姑娘开心,殊不知这样一番话在旁人看来着实是过于惊世骇俗了些。

    且不说一个小姑娘要城池有什么用,几乎一个国家城池、比价值连城还要价值连城的东西就这样被你轻易地送了出去?你到底有没有把天水国的人放在眼里?

    “那又不是您的东西,怎么能说送就送呢……”王央衍微微一愣,抽了抽鼻子哼了哼气,目光有些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低声开口。

    说完这话,她微微垂眸,眼神变得哀伤与痛苦起来,问道:“我是不是不能修行了?”

    她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身上除了痛之外,一点感觉都没有,仿佛这双手、这双腿、这具身体都不是她的,不仅感受不到半点念力的波动,更是无法像从前那样感受天地灵气,就连进入观想状态都已无法做到。

    想着这些,王央衍的心底瞬间涌出莫大的痛楚,眼泪又不禁地往外流出,伤心到极致反倒没有了泣声。

    “你只是伤得太重,休养一阵就好了。”王深藏见状赶忙解释。

    听到这话,王央衍愣了愣,眼泪瞬间不流了,又是惊喜又是期盼地望着他,似乎想要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的眉眼间满是久病未愈般的虚弱,脸上虽然很是苍白却依旧好看得难以言喻,脸颊两边犹带着泪痕,浅淡的眉微微蹙起,双眸之中蕴着水色,像是山间湖泊上倒映了点点天光,比起寻常时候多了些许罕见的柔弱,稍显可爱之余又惹人怜惜。

    “为师怎么会骗你呢?”王深藏叹了口气,很是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

    王央衍渐渐停止哭泣,抽了抽鼻子,似乎还是感到很难过。

    还能修行令她感到庆幸,但如今她的身体状况实在太过糟糕,若想完全恢复怕是要花上很长的一段时间,这样的话,她的修行怎么办?岂不是就要耽搁很久?

    王央衍一直都十分注重自己的修行,如今遭遇这般境况,她一时间实在无法接受。

    “我之前好像要破镜了……”王央衍轻声说道。

    那日在枯木山林之中的时候,她所感受到的异样其实不是身体出了问题,而是即将破镜的征兆,每次她要晋升一个大境界的时候,她都会感受到当时身体各处传来的丝丝痛痒之感,只不过正当她要好好检查一番的时候却撞上了江停,之后更是遭遇了须臾境大修士的劫杀。

    “对了,他怎么样了?”王央衍心中一惊,想起当时的场景,言语之中罕见地多了些急切与担忧,想要坐起来身上却又传来一阵剧痛,不免作罢。

    “谁?”王深藏问道。

    “江停,他还活着吗?”王央衍急道。

    王深藏没有想到她会关心这个,微微一笑道:“他没事,现在已经醒了。”

    终玄十月的目标只有王央衍,以他身为世间为数不多的须臾境大修士的自傲,还不至于真的要杀掉其他无辜的人。

    王央衍松了口气,重新安静下来,因为哭了很久,脸上还沾着泪水,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但她如今又不能动弹,便没有做什么。

    她吸了吸鼻涕,安静地沉默。

    王深藏拿过桌上的锦帕凝了水沾湿,给她擦了擦脸和鼻子。

    “师父……”

    “嗯?”

    王央衍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生气了吗?”

    王深藏知道她说的是她擅自离开却没有告诉他的事,稍稍扬眉,默了片刻道:“你觉得呢?”

    “没有。”王央衍摇了摇头。

    王深藏不禁一笑,道:“为何?”

    王央衍正要说话,但却不知为何忽然停了下来,她原本想说如他这般大修者便该戒喜戒怒,但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轻声道:“因为你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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