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七月初,夏国地处北方,早晚时候,天气竟然有一丝凉意。赵雪青带着丫头燕梅,一路策马出了凤凰城,又行了十来里路,到一处村子前。夏国气候干旱植被少,马儿在砂石路上扬起一阵阵尘土,进村道路狭窄,赵雪青下马来,牵着马步行前往目的地。

    到了一处半新的院子,燕梅说:“姑娘,我打听清楚了,佳儿就住在这里。”

    赵雪青点头,燕梅抬手敲门,敲了两三下,屋里传来一个声音喊道:“谁呀,等一下。”

    过了一会,一个腰系围裙,满手面粉的妇人跑过来,打开了院门。看到来人,不敢相信,结巴着说:“大……大小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佳儿,你还认得我?”

    “认得……当然认得。”

    “耽误你一些时间,我来是有些事情要问你。”赵雪青开门进山。

    “大小姐要问什么事?”佳儿突然满脸戒备。

    “你是赵府的人,异国他乡,我来了本来就应该见见你。”赵雪青说,“再说我想了解一些文儿的事。”

    “郡主……”佳儿退后一步,眼神中带些惊恐,看向和赵雪青一同来的丫头燕梅,“大小姐想见我叫我去就好了,不用亲自过来。”

    “我在府内无聊,出来也顺便散散心。”

    佳儿支支吾吾地看着燕梅。

    “还不请姑娘进去坐。”燕梅说,“有什么事就照实说吧。”

    “大小姐请进来。”佳儿这才打开院门,迎赵雪青主仆二人进屋。

    三人进到院里,一股刺鼻的糊味传来,佳儿大叫一声“糟了”,连忙往厨房跑,边跑边说:“大小姐等一下。”

    赵雪青环顾一圈,院子和几间房屋虽然简陋,却收拾的非常干净整洁,她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对跟刚把马栓在院里,进门的燕梅说:“你把马儿牵到村外去吃草,不然回去的时候它们没气力了。”

    燕梅本想陪在一旁,但赵雪青发话,她不敢违抗,犹豫一下,才说:“好。”

    佳儿处理了厨房烧糊的食物,又端了一盘馃子出来,见燕梅不在,说:“燕梅呢?”

    “我让她牵马出去喂了。”

    佳儿把馃子放在赵雪青面前,说:“大小姐吃点馃子吧,刚刚炸好的。”

    赵雪青不爱吃这些,但还是尝了尝,味道很正宗,说:“馃子做的很好吃,夏国话说的也正宗,你现在已然是一个夏国人了。”

    “过来六七年了,也就学了这点本事,用来养家糊口。”佳儿用围裙擦擦手,不敢看赵雪青。

    “你的情况我知道,你在家里做馃子,你男人走街串巷叫卖。”赵雪青说,“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嫁给他,过这样的苦日子?跟着文儿留在凤凰城不好吗?”

    佳儿垂下头,说:“大小姐不知道,异国他乡,远离亲人,大宅里的生活已是十分不易,更何况我们只是丫头。想要嫁人,有头有脸的人都不会要我们,能跟着一个手艺人已经不错了。”

    赵雪青沉默了一下,说:“你坐。我近来总是梦见文儿,所以来找你聊一聊。”

    佳儿在另外一把椅子上坐下,忐忑地问:“大小姐想知道什么?”

    “我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你想到哪里说哪里。”

    佳儿整理一下情绪,停顿一会,开始回忆,说:“当年郡主嫁过来时,也是满心期待,但是赛将军……”

    佳儿想说“他想娶的是大小姐”,她看向赵雪青,见她脸色平静,没有追问,明白她已经了解了这些,便没有说。

    “后来呢?”赵雪青问。

    佳儿絮絮叨叨说了一些琐事,说赵雪文先是接受不了自怨自艾,后来又转变策略,想要从头开始,讨好赛维达。后来终于说到那件事:“但无论郡主怎么做,赛将军都不买帐,第二年又娶了二夫人。郡主不能接受有人和她平起平坐,便和二夫人有些不对付,说她勾引将军,两人起了好几次冲突。二夫人时常回娘家诉苦,不过赛将军对她们的冲突也不闻不问,她们闹的凶,他就很少回府。郡主身份在那里,赛将军又不管,二夫人和她娘家也不能对她郡主怎样……”

    “既然赛将军不管她们之间的冲突,后来文儿为何会被赶出去?”

    “那一次是因为二夫人怀孕了,郡主不知道,又为一件小事和她吵起来,不小心推了她一下,二夫人的孩子就没了。”佳儿红着眼睛,“后来的事情大小姐想必也知道了。”

    说完了,赵雪青默默无言的坐了一会,掏出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起身离开。

    “大小姐,使不得。”佳儿拉住她,跪下来泪流满面,“我没有照顾好郡主,大小姐不责怪我已经感激不尽,不能再收大小姐的银子了。”

    “耽误你一上午,害你们下午不能出去卖馃子,算是补偿你们。”赵雪青回头说,“收下吧。”

    佳儿千恩万谢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

    出了村子,赵雪青往前走了一段路,一直不见燕梅的身影,便唤了两声,附近干活的村民听闻她在找一个牵马的女子,指路给她。

    赵雪青沿着村民指的道路往前走,到一个拐角,没看到燕梅,却突然被一双宽大的手掌从身后一把拉住,她正要挣扎,那人说:“是我,雪青。”

    赵雪青放弃挣扎,不可思议的回头,真的是他。李逾明穿一身紧窄的夏国服饰,头发披散,戴一顶帽子,下巴上粘了一圈假胡须。

    李逾明见她愣在那里不说话,只奇怪地看着自己,松开她的手,摸摸自己的脸,说:“出来匆忙,这打扮很怪异是吗?”

    赵雪青这才回神,开口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看你。”

    赵雪青脸上泛起戒备神色,往后退了一步,问:“找我干什么?”

    这话问倒了李逾明,他说不清自己找她干什么,但看她似乎想走,忙拉住她的手,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不想吵架,李逾明。”赵雪青显出抗拒的神情,不懂事情到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话可对她说,“我们好聚好散,给双方一点体面,不要闹的难看,好不好。”

    “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但你走的匆忙,很多事情我们没说清楚。”李逾明害怕她这种抗拒不想沟通的神情,“我不想这样不清不楚的分开,那样我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我们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说清楚?”赵雪青问。

    “这里时不时有人来,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李逾明紧紧攥着她的手往前走。

    赵雪青见他来了,逃避不是办法,便没有挣扎,随着他走,但他拉的太紧,她的手腕隐隐作痛,于是说:“你放开我的手,我跟你去。”

    李逾明站住,说:“我松开,你不要再悄悄跑了。”

    赵雪青点头。

    李逾明这才松开她的手,想了想又说:“你走前面,让我看到你。”

    赵雪青走在前面,他有将近四个月没有见到她,这四个月,他每天都在思念和担忧中度过,现在真的见到她,他甚至不敢眨眼,怕一眨眼,她又不见了。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一个偏僻无人有遮挡的地方停下。

    “你要和我说什么?”赵雪青问。

    “雪青,你走的时候身体还没好全,一路上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头?”李逾明问。

    “事情已经过去了,还问这些干什么。”

    “那你为何要到这里来?是想要做什么吗?”李逾明心里一直有疑问,他想不通她为何会过来,所以一开始寻找的时候,他压根没有往这个方向找,所以找了一两月都没查到任何线索。

    “我想要干什么,难道德林公主没有告诉你吗?”赵雪青反问。

    李逾明懂她的意思,但还是不解:“赛维达后院不宁,你一向讨厌这些争斗,为何还要来呢?”

    “这个世道,女子除了依靠父亲和丈夫,哪里还有出路?我离了你,再择良婿不是应该?”赵雪青反问,“赛维达只是后宅有一两个人而已,但他对我是真心真意的,再说我自己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怎么就不能嫁他了?”

    她的话无懈可击,她没有说她喜欢赛维达,过来只是权衡利弊的选择。她一向是这样,从不感情用事。

    李逾明语气有些虚,说  “可是你可以去去杭州,你以前一直想去的。”

    “那是没得选择才去的,你们也说了,去了你们就觉得我是跟了杜师兄,有什么区别呢。”赵雪青说着,突然情绪低落,声音尖锐恶劣起来,“我做什么,去哪里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来管,你不要缠着我了。”

    李逾明以为她还在为他之前那句无心之言生气,说:“雪青,当初那句话是我说错了。后来的事也是我做的不对,我们把话说清楚,你去哪里我都不管的。”

    再开口,赵雪青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只是有些许无力,说:“我来了,自然是只想留在这里。你如果真的不管,现在就走吧。 ”

    “可是这里不安全,在高擎眼皮底下,我实在不放心。雪文郡主他都能想法弄过去,我怕他用同样的手法对付你。” 李逾明说出自己的担忧。

    “你自己以前说过,他是为了侮辱你,才想要我的。”赵雪青指出,“我和文儿不一样,我是雅乐云的女儿,半个夏国人,他没道理把气撒在我身上。”

    听她说自己是“半个夏国人”,李逾明愣了一下,但意识到她说的是真的,有些泄气,说:“可是自从知道你在夏国后,我好几次梦见高擎抓住你,每次醒来都是一头大汗,再也睡不着。”

    “你太小看高擎了,他对我没有兴趣。”赵雪青说。

    “你去找过高擎了?”李逾明敏锐地抓住她的话外之言。

    “我为文儿的事去过一趟高府。”

    “你在查雪文郡主的事吗?你这次出城,也是为了她的的事吧。”李逾明提醒她,“带你来的那个丫头并不可靠,我看她一出村子就鬼鬼祟祟地和另一个人汇合了。”

    “她们现在在哪里?”赵雪青不惊讶,她从一开始寻找佳儿,就是公开的,佳儿的话语偏向岑韵,她并不完全相信。

    虽然不信,但必须走这一趟。从一个丫头嘴里了解事情全部真相不太可能,但多多少少可以窥见一些。如果真的有人插手,反而说明岑韵借小产的事情发难,是有计划的,不是单纯的巧合。

    主要是她笃信妹妹的性子不会害人。

    “我让人把她们支开了。”李逾明说,“你不用查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不会有什么结果。雪文郡主的遭遇归根到底,是夏国不把我大都放在眼里导致的。交给我来做,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给我一年时间,不,半年就够了,我一定把高擎的头颅送到你手上。”

    “你还是要攻打夏国?”赵雪青吃惊地问。

    “是。”

    “陛下刚登基,朝内一片混乱,朝局不稳,他准许你这么做?”

    “只要能获胜,陛下当然支持。”李逾明回答,“他也需要一场胜仗来确立威信。”

    “若是败了呢?”赵雪青盯着他问。

    李逾明回避她的目光,看向远处,说:“既然要打,我自然有把握获胜。”

    赵雪青觉得可笑,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是攻打他国这种大战。这么匆忙,你如何保证一定会获胜?若是败了,以大都现在的国力,能承受战败的后果吗?不怕一直蠢蠢欲动的二皇子趁机有动作?”

    “不然我们要一直这样忍下去吗?”李逾明问,“年年大批钱财物资给到他们,却还要被不断的侵扰侮辱。七年前,赵将军获胜时,若不是陆岚拦着,我就要打的他们心服口服,更不会答应和亲这种屈辱的要求。”

    赵雪青眼神黯淡,说:“既然已经等了七年,文儿也已经不在了,何不再等几年,等到一切条件成熟完备再说。”

    “我不想再等了。”李逾明目光变得狠厉,“何况我已经答应过你,杀了高擎,救下雪文郡主。雪文郡主没有救下来,高擎的性命我一定要取。”

    赵雪青见他还要为她当初的一句话杀高擎,说:“我是妇人,见识浅薄,原不该让你去杀他。再说时过境迁,当初要紧,现在过去了就算了。”

    “那是你第一次真正求我办事,我怎能不答应。”李逾明自责,“再说雪文郡主也是因为大都软弱才落得那样的下场,本来就应该救她,但是我却没有做到。”

    赵雪青静静地说:“我从小跟着父亲在边关长大,小时候,我父亲日日自省,也时刻告诫身边的将士,为官要公私分明,不要因为个人耽误家国大事,酿成大错。我一度以为为官者皆是如此,后来回京城,才发现那里人人都蝇营狗苟,忙着中饱私囊,根本没人把百姓和边关将士的性命放在心上。李逾明,我其实很是看不上你们,你们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出于自己的私欲,有谁真正为百姓考虑过?”

    她语气平静,话语却冷酷,说完转身要走,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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